“長信宮離平樂宮卻是有些路程,妾身原本還想着妹妹能夠與妾身住得近些呢!”何氏語氣裡帶着笑,眼神卻冷冰冰的毫無感情,桃枝侍立在她身後面色蒼白,只是礙着姬深與聶元生都在此處,竭力不敢失態。
卻見牧碧微跪下謝了姬深賜宮之恩後,卻還是不肯起來,怯怯道:“臣女入宮本爲了侍奉陛下,以贖父兄之罪,如今陛下卻賜了臣女明堂華殿居住,如此深恩,臣女戴罪之身,如何能配?”
姬深還沒說話,旁邊聶元生已經拊掌笑道:“陛下,牧家女郎這是爲了牧齊與牧碧川擔心了!”
“雪藍關又不是不曾奪回,如今你也已經進宮侍奉,朕便赦他們出獄罷。”姬深不以爲然道,轉頭對聶元生笑着說,“你今日本不必過來,但如今卻是要跑一趟大牢了。”
聶元生但笑不語,何氏攥緊了手中帕子,卻是連笑也笑不出來了。
牧碧微可管不了何氏如今心裡怎麼想的,她覺得如釋重負,入宮以來步步小心到這會,可不正是爲了牧齊與牧碧川?如今總算得了姬深親口允諾,生怕何氏再次阻撓,忙不迭的替父兄謝了恩,又昧着良心奉承了一番姬深之英明神武與君恩隆重,姬深正自心情大好,殿外卻進來了一名守門的內侍,見到殿中氣氛愉悅,便有些爲難,到底還是硬着頭皮上前稟告:“陛下,冀闕殿來人稟告,說左右丞相聞說牧家女郎入宮之事,已聯袂前來此處!”
殿中頓時一靜!
何氏飛快的低下了頭,掩住眼中一絲慶幸與喜色,牧碧微臉色變了又變,卻見上座姬深幾乎是立刻流露出厭惡之色,怒道:“這兩個老匹夫!朕貴爲天子,召一個臣子之女入宮侍奉又關他們何事?再者,後宮之地,豈是外臣可以擅入!”
“陛下且息怒。”在這種事情也只有聶元生出言之時還帶着幾分笑意,他彷彿沒有看見姬深的怒火,依舊是慢條斯理的道,“左右丞相都是年過花甲之齡,因事急諫可入後宮乃是太后所許,再者左右丞相過來之時身邊定然有宮人陪伴,壞不了宮中衆位娘娘的名譽,還請陛下放心!”
姬深冷笑着道:“朕知道!朕煩得是他們處處指手畫腳!先前朕要重處牧齊父子,他們兩個站出來死活不讓,說什麼牧家乃是忠烈之後,何況牧齊雖負失關之責,中間也有朔雪封途,使巴夷援軍見到烽火後未能及時趕到、並且雪藍關亦是在牧齊奮勇殺敵之下奪回……如今朕要赦了牧齊父子,他們居然又要過來羅嗦!”
牧碧微心下暗驚!
聽姬深的意思,自己的父兄之所以被飛鶴衛拿回鄴都這許久都是關在了牢獄之中而未遭何氏毒手,竟是因着左右丞相的反對?她原本還道是何氏意圖折磨牧齊與牧碧川,以爲兄弟報仇,這纔沒有立刻殺了他們,卻不想……
這樣來說,左右丞相竟是自己父兄的救命恩人。但如今這兩位丞相,恐怕卻並不想自己留在宮裡……
見姬深滿腹怒氣,聶元生只是笑:“兩位丞相皆是先帝所遺,最是忠心不過,只是人年紀大了,總是嘮叨一些,還請陛下念在了先帝的份上,忍一忍罷!”
牧碧微如今前途莫測,因而越發的謹慎,聽了這話卻還是按捺不住驚訝,擡頭看了眼聶元生,卻見他端坐座上,神態閒適,口角含笑,風采卓然,感受到牧碧微的注視,嘴角笑意復深了一些。
牧碧微不敢多看,忙又垂下了眼簾,這位聶侍郎看似在爲左右丞相開脫,可話裡話外的意思,卻透着左右丞相自恃睿宗時老臣,處處逼迫姬深,使得堂堂天子,居然要忍一個臣子!這句話身爲帝王之人如何受得了?
更何況姬深這般在高祖面前忍起,一直忍到了睿宗駕崩才鬆了口氣,聽了怒意更甚,冷着臉對阮文儀吩咐:“若那兩個老匹夫到了,不必召見!便讓他們在門外站上一天一夜,看看可還能再來聒噪!”
阮文儀苦着臉,看向了聶元生,姬深如今正在氣頭上,他若不遵旨,必定沒有好下場,他若遵旨……左右丞相資歷不說,便是高太后也是敬重有加的,阮文儀再是姬深近侍,到底不過是一介閹人,如何敢叫兩位年事已高的丞相當真在宮門立雪?這事他若真的答應下來去辦了,回頭高太后非叫人打死了他,治他個假傳聖旨、謀害老臣之罪以替姬深遮掩不可!
聶元生會意,復笑道:“陛下何必如此?陛下堂堂天子,難道還怕了兩位丞相不成?若是着他們在外面等待久了,萬一有那等愚昧之人誤以爲陛下乃是心虛而不敢見兩位丞相,豈非於聖譽有礙?”
他這話等於是公然的挑唆了,偏生姬深就是聽得進去,聞言冷笑道:“元生既然這麼說了,朕便召那兩個老匹夫來問個清楚!朕貴爲天子,如何連一女子也不可得?先帝使他們輔政,難道就是欺朕年少、一味指手畫腳,連後宮之事也要過問麼!”
正說着,另一門守門內侍已經飛奔而入,匆匆稟道:“陛下,左右丞相已至殿外求見!”
“宣!”姬深沉着臉,喝道。
何氏用力斂了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恭敬的起身一禮,柔聲道:“陛下,妾身帶着牧家妹妹先行迴避。”
姬深點了一點頭,牧碧微只得警惕的跟着何氏行禮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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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綺蘭正殿,何氏臉上的笑容頓時無影無蹤,她斜睨了眼桃枝,桃枝戰戰兢兢的正要跪了下去,何氏卻覷見了牧碧微站在一旁,身姿亭亭,面上似有嘲笑之意,她心思轉了一轉,揮手止住了桃枝的請罪,微微笑道:“如今已是午膳時候,陛下要召見左右丞相怕是要誤了時候,咱們不妨先用上一些,待會也好專心伺候陛下,牧家妹妹以爲如何?”
牧碧微恭恭敬敬道:“臣女方進宮,什麼也不懂,萬望容華娘娘賜教!”
“如今陛下已經開口留下了妹妹,雖然按着宮中規矩,都是侍寢之後才能冊封位份,但妹妹也不可自稱臣女了。”何氏笑眯眯的,語氣和藹,似好心提醒,“方纔陛下才爲左右丞相進諫而不喜,若知道妹妹這會還要自稱臣女,怕是以爲妹妹壓根就是不情願進宮,又或者以爲是陛下怕了兩位丞相呢!”
“容華娘娘教訓的是!”牧碧微嬌怯怯的欠身,“多謝娘娘教導之恩!”說着忽然話鋒一轉,柔聲道,“娘娘是很該先用些午膳,方纔在殿外等候傳召時,嘗見幾名宮人暈倒,想着娘娘總不至於虧待了他們,怕是身子弱的緣故,萬請娘娘保重纔是!”
何氏面色一僵,隱約猜測到了桃葉與桃蕊爲何到這會都沒有過來稟告、而牧碧微卻完好無損的原因,只是看着眼前這女郎風一吹便要倒的模樣委實難以想象她是怎麼做到的……兩人一時默默的僵持住了,半晌,何氏才淡淡的道:“如今外頭雪虐風饕的,看妹妹這副嬌滴滴的樣子,也不曉得受不受得住?”
牧碧微柔順的笑了笑:“有飛羽殿棲身,妾身以爲風雪再大,到底也不至於將御賜居住的宮室吹倒,容華娘娘說可是這樣?”
“娘娘,午膳想已擺好了。”見何氏臉色更爲難看,桃枝在旁,小心翼翼的圓場道,復看牧碧微,目光頓時有了幾分凝重——這女郎在鄴都一點也不出彩,不想竟如此難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