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吉城裡,我們這輛載重汽車,上滿了搭車的人。
在那些日子裡,人羣,象洶涌奔騰的洪流,一直向東宣瀉而去,勢不可當,即使途中遇到攔阻,這股人流也只會立即另闢途徑,依舊自發地全力向東滾滾奔流,我們這輛汽車上擠滿了傷員、歸隊的戰士,還有沒來得及趕到前線去的預備隊戰士。從他們的外表一眼就能看得出,這些人都是飽經戰爭磨難的。
他們的唯一願望就是,突破敵人的包圍圈,找到自己的部隊,休息一下,洗一把臉,換掉穿髒了的內衣,吃一頓飽飯,好再去打仗,哪怕是到戰鬥最激烈的地方去呢!一個與自己部隊失去聯繫的人的強烈願望和堅定意志,如今我是感受頗深的。
這頭一天的痛苦心情使我深刻認出到,竭盡全力突圍東去,在途中加入自己的部隊或者別的部隊,都是高尚情操的表現,局勢要求人們有所建樹,這些人與那些驚慌失措的傢伙和膽小鬼毫無共同之處,與那些在類似形勢下竟把槍支丟進草叢裡慌忙換上便衣只顧自己逃命的傢伙毫無共同之處。
天黑以後,我們駕車來到上托克馬克村,而且不得不把汽車停在村邊,敵人的轟炸機剛剛到過這裡,一排排房子還都在燃燒着,被炸段的馬車和被炸死的馬匹丟在當街,大大小小的炸彈坑似乎還在冒着煙。
我們這輛汽車上的所有人,包括我們原來這幾個人在內,全都跑去揀選被炸得到處都是的各種武器,我拾了幾顆手榴彈,揀了一支突擊步槍。我把這些東西全都帶在身上,戰士們把一挺輕機槍搬到車廂裡,汽車司機在一輛破馬車裡找見一小箱烈性酒,在一片讚許的鬨笑聲中,司機把它塞進汽車裡。
在村子中央,停放着很多軍用汽車、牽引車、大炮,我從雜亂無章地擠滿了各種車輛的廣場擠到一夥高級軍官跟前,想要聽聽他們都在談論着些什麼。
切爾尼戈夫卡、安得烈耶夫、沃洛達爾斯科耶……他們提到的這些村名,已經告訴了我一切。他們誰也沒有提到梅利托波爾、阿基莫夫卡……這就是說,在這個地區的我軍已經不是在進攻,而是在撤退!
在這裡,我也見到了威風凜凜的大炮,可是,無論是炮架上,還是汽車上,卻連一箱炮彈也沒有。從這些軍官的領章上一眼就能看出,這裡既有步兵、炮兵,也有通信兵。兵種混雜。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要是單個兒地看上去,那個個都是精力充沛,誓與敵人拼殺的好漢。
可是,要是把他們總合在一起來看的話,那也就只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罷了,只是一心東去的共同願望把他們湊合到一起來。
我也不例外,我也極想盡快離開此地,以免被敵人切斷後路,以免炸彈落到自己頭上。我無權在此地長時間逗留。我擠過來聽他們說話,是爲了發現其中最剛毅果敢的人,好跟着他一起從被包圍的絕境中闖出一條生路來,我下定決心跟定這個軍隊集團一起撤退。
這一夥高級軍官商定,明天拂曉出發。
我回到汽車跟前。只見飛機尾部的垂直安定面高高聳立在車廂上,車廂裡又擠進了不少戰士。我告訴他們說明天早晨出發,他們就立即散去,各尋住處,安頓過夜。
我們把汽車開到一座空閒的房子跟前,在院子裡,我們見到了女房東,中士也許以爲我不會跟當地人打交道吧,他搶先從駕駛室裡跳出去,他和女房東之間的談話,我們坐在車上的幾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從離題十萬八千里的虛無飄渺之處談起,談到艱苦時日,說起他和他的同伴差不多一天一夜沒有吃到東西了。
女房東打斷了他這不着邊際的胡謅八扯,操着地道的俄語說道:“哎喲喲,我的可憐人!快把車子開進院子裡來吧,就在昨天,炸彈把不少也象你們這樣漂亮的小夥子給炸死了。我去給你們弄吃的去,我的可憐人!……”
這一頓晚餐我們都吃得很飽,我叫中士派人在汽車旁邊放哨,他複述了我的命令以後就走開了,我叫他們明天早晨把我叫醒,由於極其睏倦,我躺倒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沒有人來叫我,是我自己醒來的,我睜眼一瞧,不覺大吃一驚:窗外,天色已經大亮!
汽車依舊停在原來的地方。
我一邊穿衣,一邊跑去尋找那幾個戰士。難道他們丟下我溜掉了?
唉,這哪裡是什麼溜掉了,他們還都在鄰舍裡安安穩穩地睡大覺呢!我拉扯他們,申斥他們。
這時,我突然發現了惹禍精——那一小箱4瓶的烈性酒,我把它忘記在汽車上了,沒有把它帶到我住的房間裡來,在我睡熟以後,這些野小子就不管天不管地喝呀,玩呀,胡折騰了差不多整整一夜!
我把他們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要處罰他們,可是,這又頂什麼用呢?丟掉的時間是再也找不回來的呀,昨天晚上還停在廣場上的那些汽車、牽引車、裝甲車,我們原來是指望着它們攜帶的,可是,如今它們早已遠去。
現在,在清晨的寂靜中,能夠清晰地聽見大炮在這個村子以西和以東兩個方向轟鳴。
怎麼辦?如何是好呢?單獨東行嗎?毫無意義,一旦蘇軍摩托槍手衝過來,一頓掃射,我們這幾個人全都得完蛋。我們手頭彈藥很少,人數又不多,全都算上,總共才只有5個人。
但是,不能讓寶貴的時間白白喪失掉,我決定把汽車開到西邊離這裡最近的那個大村子切爾尼戈夫卡去,這個村子的輪廓,以前我從空中看見過,它象一條不寬的綵帶,順着盆地的地勢蜿蜒伸展,長達數公里,我想,到了那裡準能找到同路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