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幫助我運送飛機的幾個戰士,呆呆地望着這令人痛心的場面,直到烈火把飛機燒到只剩下框架的時候,我才默默地爬上我那一噸半載重汽車,中士也上了他的卡車。
我要把車開到什麼地方去呢?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只不過是想離這個村子遠些,再也不想看見這一堆烈火,再也不想看見那些孤立無援的將軍們和各級指揮員們,再也不想看見那些曾經威震敵膽而現在卻毫無用處的自行榴彈
炮吧。
我們來到彼此間隔較大的一排房舍跟前,迎面十多輛馬車衝過來,趕馬車的直着身子揚鞭猛抽駕車的馬,我們駕
車朝着一棟臨近大路的房舍拐去。
一位女人從地窖裡爬上來,彎着身子朝我跑來,操着俄語嚷道:“哎呀呀,你們打算害我們呀!敵機一發現
這汽車,我的房子就得完蛋!”
子彈在空中尖嘯着,我們的汽車緊貼着花園朝前駛去。
我的車走在前頭,中士駕駛的卡車跟在後面,我們必須把車開到林帶的隱蔽處去。
行駛一段時間以後,我回頭一看,中士駕駛的卡車不見蹤影了,我只好把車停在樹林裡等他,我一直認爲這位中士是我最可靠的夥伴。
可是,這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路上,他曾經建議我換上老百姓穿的便衣,他說,有一次,他就是這樣從敵人的包圍圈裡逃出來的。
當時我就嚴厲地拒絕了他的這一番美意,勸他要象一個真正的軍人那樣勇往直前,絕不可臨危懼縮,看來,他把我
的勸告當成耳邊風了。
在我停車的地方,汽車越聚越多,其中一輛車上坐着很多姑娘,我仔細一看,認出了其中一個姑娘正是給我包紮
過眼外傷的護士,這就是說,那個醫院被放棄了,傷員來得及救出救不出也不知道,我在想,要是當時我留下住院的話,那不也得落到這般下場嗎?科姆列夫上尉現在在什麼地方呢?
我這輛汽車上坐了好幾十位戰士,他們都呆在車上等待着黑夜降臨,都生怕我丟下這輛汽車不管。
我坐在駕駛室裡,心想:黑夜行車太困難了,更何況我的開車技木又不怎麼高明呢,於是,我站在腳踏板上問道:“你們當中有沒有司機?”
“有。”一個戰士答道。
“你到這裡來。你來開車!”
這機會多麼難得呀,這位戰士高興極了,他檢查過發動機,就坐進駕駛室,抓過方向盤,非常感激地看着我笑了。
“能突得出去嗎?”我是想摸清他的態度。
“跟大家在一起,就一定能夠突得出去!咱們只要過了別爾達河、卡拉特什河……這兩處,河岸陡峭,我是當地
人,我全都知道。”
“你既然比我更熟悉這裡的地形,那你就有權掌握這個方向盤了。”
太陽透過雲中的爆炸煙團投來最後一縷晚霞,隨即緩緩地隱沒在樹林背後草原地平線下面去了。
大概每一個人在遭受心理打擊的時候,總都是這樣想的吧:不爲子彈呼嘯所嚇倒,不因身邊戰友傷亡而畏縮,一心前進,不顧一切地前進,勝利是屬於那些意志堅強勇往直前的人的。
步兵上校把那些在山溝裡和樹林裡等待着黑夜降臨突圍東去的所有人編成隊伍,分別安置在所有汽車上以後,下令出發突圍。當我們剛剛駛上開闊地時,前頭突然升起照明彈,機槍隨即對着我們猛烈掃射起來。
一場慘不忍睹的不幸發生了。喊叫聲,**聲,嘈雜一片,人,一個接着一個地倒下去。
“前進,前進!”上校揮舞着手槍急促地呼喊着,他在車隊前後來回奔跑者,呼喊着,俯身對着倒下去的人們大喊:“站起來!爲什麼要象牲口一樣地爬?走,快走!難道你們不懂嗎,這樣慢騰騰地爬是要被俘的!要突圍,就得跑,快跑!”
子彈在呼嘯,迫擊炮彈在爆炸,前進受阻。我打算繞過倒下去的人們往前跑,趕上最前頭的人。我下了汽車,步兵上校跑到我跟前大喊:“飛行員,前進!給他們做個榜樣!”
“好!”我答道。可是,立刻又想到,要是別人不跟上來,那不就把我一個人暴露在開闊地上了嗎?
“有裝甲車在前頭引導。快,快!”上校似乎看出我的顧慮所在。
我把汽車開到裝甲車身後,隨即向着林帶疾馳而去,其餘車輛也都跟了上來,照明彈總在我們頭頂上,把四周照
得如同白晝。
敵人從正面、從兩側向我們猛烈掃射,這時,我們什麼也顧不上了,一心只想着儘快衝到樹林背後去,恐懼感早已不復存在。只有衝到樹林的背後去,才能結束這一場災難,但願能夠平安度過兇險。
一大片漆黑的樹影已經隱約可見,我們很快就衝到林帶以前,我本打算把汽車迅速開進樹林裡去躲避敵人的攻擊,可是,身後汽車源源跟到,只聽得車聲隆隆,樹枝和樹幹喀嚓喀嚓響個不住。
大羣汽車擁來,我只得再次駛向開闊地,這時,只見敵人把全部火力都集中到那些剛剛離開切爾尼戈夫卡村,現正暴露在開闊地上的我軍突圍部隊。
裝甲車順着樹林疾馳着,步兵上校不在這裡,我只好出面指揮,我叫過兩個自動槍手來,命令道 --你們去搜索樹林,看看那裡有沒有德國鬼子。”
這兩個人離去。汽車積作一團。我的汽車也被夾在其間,車上擠滿了人。
過了幾分鐘,兩個自動槍手回來報告說:
“全都搜索遍了,這個人影也沒有。”
裝甲車轉彎了,順着樹林向左開去。其餘車輛全都急忙緊跟過去。我也急忙跑向我那輛一噸半載重汽車。
“開車!”
“發動不起來,長官!”
整個車隊在前進,我們被甩在這一片漆黑之中!
車上的戰士都急忙跳下來,去追趕前頭的車隊,整個車隊正在我的左側急急遠去。在一彎新月的微光下,我甚至
能夠看見車隊的影子。
司機忙着檢查油泵,疏通油路。突然,左側高地上升起一連串照明彈,緊接着,自動槍、機槍、迫擊炮一齊猛烈
開火,槍炮聲響成一片,好幾輛突圍汽車當即起火,火光照亮了整片開闊地,敵人的火力越來越猛烈。
這時,我的汽車發動機突然發動起來了。
“向右邊開!那邊黑乎乎的地方是一片凹地,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
好一個--全都搜索遍了,連個人影也沒有!顯然,這兩個傢伙剛走了幾步路就跑回來了。怕死鬼!他們的欺騙行爲斷送了多少條性命啊!
現在,那些倖免於難的汽車,全都掉頭趕過來,跟在我們身後,步行的人也跟過來了,我們匯合成一股洪流,不停地前進着,我覺得我是這一股人流中的一滴水。
有人在號召大家團結互助,蔑視一切恐怖,這個人是誰呢?我不由地想到了那位步兵上校,可不是嗎,正是他!讓他大膽地運用他的權威來鼓起大家的勇氣吧,讓他使大家在絕望中看到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