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對於紫川家族來說,七八一年是個動盪不安的年份。遠東戰敗了,但是災難並沒有結束。

七八一年的九月,伏名克行省的一支半獸人游擊隊遭受凌步虛軍團的追捕,走投無路的半獸人士兵向人類的瓦倫要塞方向逃跑,想在那求得庇護。但城牆上的人類守軍看着一大羣半獸人突然跑過來說:“救命!”後面煙塵滾滾大隊的魔族騎兵正趕來,他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敢開門。

轉眼間,魔族騎兵殺過來了,就在要塞前不到兩百米的地方、就在人類軍隊的面前,他們慢條斯理地將半獸人游擊隊砍成了肉漿,根本就沒把近在咫尺的人類軍隊放在眼裡,一片慘叫和哀鳴響徹瓦倫城頭。

近萬人類官兵看得怒火中燒,血脈賁張。雖然死的只是遠東的居民,而遠東全境已經劃給了魔族,哪怕魔族把整個遠東的居民都殺光,嚴格來說,也只是魔族王國的內政,但人類官兵們眼看這血淋淋的一幕,看着敵人對自己竟然如此輕蔑,長久以來對魔族的憤怒此刻終於再也無法壓抑。

不知是誰大喊一聲:“射死那些綠皮雜種!”有人射出了第一箭,士兵們紛紛響應,頃刻間,城頭上箭如雨下,暴露在射程以內的魔族騎兵張大了愕然的嘴巴,一個個中箭從馬背上栽倒。熱血沸騰的少壯派軍官甚至打開了城門,衝殺而出,與魔族騎兵激戰成一團。

魔族軍隊目的只是追剿半獸人游擊隊,並沒有想到會與要塞的人類軍隊衝突,因此追擊人數並不是很多。遭受人類軍隊的突然打擊,他們睜大了眼睛,亂成一團,在丟下了三十來具屍體後,就像人類官兵得意揚揚地宣稱的那樣:“他們灰頭土臉地夾着尾巴跑了!”霎時間,城頭上人類的歡呼響徹雲霄。

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從開始到結束不到十幾分鍾。當要塞的鎮守司令林冰得到消息:“我軍與魔族發生衝突。”而匆忙趕往現場時候,事情早已結束了。參與作戰的官兵們爭先恐後地向她報告:“大人,看,我們打了個大勝仗!”、更有的官兵高興地向林冰開玩笑:“大人,什麼時候爲我們請功啊?”

林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陰沉,她突然大喝一聲:“請你個頭啊!”在場的官兵頓時都呆住了。

林冰也不多說,轉身就走,一邊吩咐下去:“有份參與事件的,自己到軍法官那裡報到。這次你們闖的禍太大了,我保不住你們了!”她想,我連自己都保不住了。現在,流風霜的四十萬大軍正聚集在習冰城對紫川家虎視耽眈,光是來自西部的壓力就讓人喘不過氣來。爲了防禦西部,連家族的頭號名將斯特林都到了西部邊陲重鎮亞特城親自坐鎮。如果因爲這次的事件挑起家族與魔族之間的戰端,在流風霜大舉進攻的同時,魔族也兵逼瓦倫要塞,那紫川家鐵定完蛋了。

瓦倫的駐守軍法處代表盧真詳細報告了事情發生的始末,並在報告的最後請求燕京監察廳追究林冰以及其部下在這次事件中的責任。帝林面無表情地把報告最後瀏覽了一遍,將目光投向馬車的窗外。他的馬車伕拚命地想在擁擠的遊行人羣中間闢出一條路來。

遊行的人羣正從通向總長府廣場的其他路上涌來,反對魔族的口號聲響成一片。

盧真的報告來得太遲了,魔族已經採取了報復行動。瓦倫要塞的一個巡邏分隊遭到了魔族的包圍伏擊,一個小旗武士和七十多名士兵被俘,他們經受殘忍的折磨後,已經不誠仁樣的屍首被拋在瓦倫要塞的城牆下。

這件事情被報紙報導了出去,惹起了軒然大波。記者們很聰明地對先前遠東軍首先攻擊魔族的事件隻字不提,整件事情在他們筆下看起來就像魔族蠻橫又不守信用地首先破壞了二月停戰協議,“殘忍地殺害了家族的優秀戰士。”報導中最煽情的一段是記者對陣亡的小旗武士母親的採訪錄。在他們筆下,這位不幸的軍官擁全世界美德於一身,忠、孝、禮、義兼具,是個完美無缺的聖人。

九月事件在民間激起了滔天大波,民衆憤怒了:“魔族崽子佔了我們的遠東不說,還不講信義,卑鄙地殺害了我們的戰士!”要求對魔族開戰的遊行和示威在各地接連舉行,連燕京都受到了這股好戰風潮的影響,元老會連續三天都在討論這件事情。

“因爲死了一個小旗武士,於是紫川家遭受了重大而不可修復的創傷?”帝林微笑着跟哥普拉說,嘴角輕輕下撇。

哥普拉也笑了,很委婉地說:“他死的時機太好,恰好是在節骨眼上。”

帝林望着窗外激奮的人羣,輕輕地感嘆說:“是啊!現在,羣衆的情緒就像一個zha藥包似的,他怡好就是那根導火線。你看,盧真報告的這件事情,我們怎麼批覆好?”

哥普拉想揣摩帝林問話的真正意圖,卻發現上司英俊的臉上全無表惰。他只好放棄了揣摩帝林意圖的打算,斟字酌句地說:“如果單從事件本身來說,儘管不是出自林冰的命令,但她御下不嚴,導致輕啓戰端,身爲瓦倫要塞的負責人,她是有責任的。”說完他偷偷瞄了帝林一眼,發現這位上司微笑的面上依舊看不出一點線索,他只好自己說下去了:“單從案子本身來說,這件事情並不難處理,按照紀律對林冰撤職、訓誡、或者軍事法庭查辦都可以。但結合當前的形勢,就有點難了。”

帝林轉過頭來,嘆氣說:“是啊!如果我們對林冰的違規不加理會,那羅明海會大叫大嚷:‘監察廳失職啊!’但如果我們對林冰加以處罰,羅明海也會煽動元老會來找我麻煩:‘魔族是我們紫川家的最大敵人,林冰副統領殺敵何罪之有?監察廳究竟站在哪邊?’無論我們怎麼做,都是錯。”

哥普拉不出聲了。過了一陣子,他小聲地建議:“或許我們可以報告總長,讓殿下裁決?關於這件事情,殿下是什麼意思?”

帝林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總長的意思是沒意思。”

哥普拉頓時明白。紫川參星那隻老狐狸老殲巨滑得很,這件事情如果照規定處置的話,肯定會激怒元老會和民衆,他纔不想惹這種麻煩上身。相反的,他恨不得帝林跟羅明海鬥個你死我活,他好在一邊坐享其成。

到了總長府門前下了車,帝林逕自走向大門,大羣的保鏢護在他身邊,擠開人羣爲他開路。示威的人羣聚集在總長府門前的大廣場上,人山人海將總長府大門圍得水泄不通,人們舉着手呼喊着口號:“打倒魔族,報仇雪恨!”、“出兵遠東,拯救我們的同胞!”

帝林暗暗好笑,遠東的半獸人什麼時候又成了他們的同胞了?記得大概一年前,遠東叛亂剛起的時候,也是同樣的這麼一批人喊着口號:“將遠東的賤民斬盡殺絕!”

又一陣口號聲傳進帝林的耳朵裡,令他全身一震:“軍隊開到遠東去!”、“軍隊無能,辱權喪國!”帝林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動了一下。現在,民衆憤怒的矛頭已經指向了軍隊。帝林開始爲斯特林擔心,他太忠直了,不懂應付。到時候元老會若要平息民憤的話,肯定要找一個夠分量的人來做替罪羔羊的。而現在軍方的負責人正是斯特林,他的處境很危險的。

大批禁衛軍如臨大敵地排誠仁牆擋在大門口,帝林向帶隊的禁衛副旗本出示了證件,禁衛軍士兵讓開了一條路,等帝林一走過,他們立即又合上了缺口,彷佛生怕羣衆中藏有無數的亡命之徒。

在總長府門前的候見廳裡,帝林意外地見到一個人。他驚喜地喊出聲來了:“斯特林!”

斯特林獨自站在一個角落裡,聽到帝林的喊聲,他轉過了身來,面上露出了驚喜:“大哥,你怎麼來了?”

“這是我要問你的話!”帝林一把攬住斯特林的肩頭:“你不是在亞特鎮的嗎?什麼時候回燕京的?怎麼樣,流風霜那個女魔頭沒把你吃掉吧?”

“我今天早上纔回來的。”斯特林微笑着,緊緊握住帝林的雙手:“殿下吩咐我回來準備參加新年的閱兵儀式——到時候你也要參加的。”

“我是沒什麼問題的,”帝林仔細地端詳着斯特林。比起出發前,他瘦黑了很多,神情更穩重沉靜了,才二十六歲的人,隱然已經有種讓人安心的大將風度。帝林笑着說:“反正監察廳是個閒職,我閒着也是閒着。倒是我們的斯特林統領大人,您一身負國之重任,沒有你坐鎮西部,明輝恐怕應付不了那個女魔頭吧?”

斯特林淡淡地笑着:“監察廳是閒職?恐怕沒有這個說法吧?”他環顧一下左右,看看並沒有人在身邊,才壓低了聲量跟帝林小聲地說:“我們得到確切的消息,流風霜並不在軍中。我們暫時不用擔心她。”

帝林把眼睛眯得只剩一條小縫,也壓低了聲量:“哪裡來的消息,不會是她故意放出來的煙幕吧?”

“應該不是。我們在風霜團中也有人,通過幾個管道查證過,流風霜確確實實不在軍中,連大督軍流風路都不見了。據說流風西山的兒子間出了點問題,他們回遠京調解了。”

帝林輕輕“哦”了一聲,放下心來。連流風西山的弟弟,大督軍流風路都不在軍中了,這確實不像是故弄玄虛。流風路並不是以能征善戰聞名的名將,他的才能是在政治領域,擅長折衷調解,在流風家內很有威望,自從流風西山重病不能理事以來,他在流風家的實權派人物中排名第二。如果流風霜要耍什麼花樣的話,沒必要連流風路也一起失蹤。看來流風家內部確實是出問題了。帝林心中竊喜:敵人的不幸就是自身的幸福。

流風家遲一天進攻,紫川家就多一天時間準備,力量就增強一分。

看到帝林欣喜的樣子,斯特林心裡一陣苦澀!顯赫一時的紫川家竟然淪落到這麼可憐的地步了?整個燕京都被流風霜那巨大的陰影籠罩,壓得喘不過氣來,從家族總長一直到軍務統領、總監察長,就爲了一個女人的動向而戰戰兢兢,惶恐不安?實在太諷刺了。兩年前,家族還是處在強盛如雲的顛峰時期,五大主力軍團齊全,兵力鼎盛。要是在那個時候,自己早豪氣十足地放聲:“流風霜有膽儘管放馬過來!”但現在……唉…

“你要來見總長嗎?怎麼不進去?”

斯特林撇撇嘴:“羅明海在裡面。”帝林吐吐舌頭,做個鬼臉。兩人低聲訕笑起來,感覺又回到了軍校時代,兩個軍校生正在背後談論自己討厭的教官似的。

一陣巨大的聲浪傳進候見室裡,把他們帶回現實中來。那是示威羣衆的口號:“軍隊無能,辱權喪國!”

斯特林就像突然捱了一句耳光似的,面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在他的思想裡,對軍隊懷有堅定不移的信念。正是因爲對軍隊的熱愛,他非常厭惡這些狂呼亂叫的羣衆,更對軍隊如今蒙受的屈辱非常憤怒。但這個憤怒卻沒有一個可以宣泄的具體目標:怪誰呢?

怪元老會?怪總長紫川參星?總統領羅明海?或者,怪自己?好像誰都沒錯,但是軍隊卻被至於這樣束手無策的屈辱境地,無法擺脫。

他對帝林說:“你看到國內發生的事態了吧?”

帝林點點頭:“我看到了高喊着反對軍隊口號的羣衆遊行。”

斯特林難受而煩惱地回答道:“還不止。整個國家都處於極其動盪的局面。我巡視了西部幾個行省,各地的官兵紛紛要求發給他們武器,出兵遠東,洗雪恥辱。有的地方,正規軍的士兵甚至參加了羣衆的遊行,參與演說。在洛克辛威行省,駐軍的武器庫被遊行的羣衆哄搶一空,幾千官兵眼睜睜地在旁邊看着,沒有人加以阻擋;在都靈行省,一個駐軍旗本被暴民毆打成重傷,他的住宅被焚燒了,這一切就只因爲他勸說遊行的羣衆們保持克制和冷靜。地方政斧和警察竟然在一邊袖手旁觀,不加干涉。這樣下去,局勢會發展到什麼程度?”

帝林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局勢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自己竟然一無所知?監察廳分駐各地的軍法處也負有監視當地政斧和維持社會秩序的職能,局勢已經發展到幾乎要喪失統治秩序的地步,各行省的各個軍法處卻沒一個向燕京報告的,可見就連一直以來被視爲如磐石般堅定可靠的軍法官們,也自覺或者不自覺地靠向了羣衆一邊。他感覺到了一種深切的危機。

斯特林非常憤怒:“他們搞得太過分了。並不是動機良好就可以爲所欲爲的:不能因爲愛國,我就可以去打劫銀行。”

帝林陰沉地笑笑:“可能他們感覺正是這樣的。這樣下去,不用等魔族或者流風霜過來,家族就先毀在這羣愛國者手中。還記得七七九年年末的那場搔亂嗎?這次的事件如果不趕緊平息的話,後果將會比七七九年的搔亂嚴重一百倍。既然地方治安警察已經不能控制局勢,那就應該出動紀律部隊!”

“不行。”斯特林幽幽地說:“總長不會同意的。”

帝林原想問“爲什麼”,但略一思索,他也明白了。自從遠東戰爭失利以後,紫川參星在民衆中間的威望降到了最低點,元老會幾次傳出風聲要彈劾他。雖然最後還是讓他過關了,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是驚弓之鳥,絕對不敢去招惹元老會,更不要說出動正規軍去鎮壓民衆。天知道到時候那些人會不會舉着血衣,在元老會大堂裡訴說自己受到了殘忍的迫害,聲淚俱下。

斯特林望望左右,壓低了聲量:“其實我有點事不明白,總長何必那麼在乎元老會呢?我紫川家人丁稀少,如果撤換了參星大人,那元老會想讓誰來當總長呢?寧小姐年紀還小,駕馭不了局面的。”

帝林冷冷一笑:“斯特林你太天真了。元老會並不是想找一個能駕御局面的,他們只是想找一個聽話的傀儡。像寧小姐這種年紀輕輕、不懂事的正好,到時候元老會說什麼她還不是照辦什麼?你千萬不要小看元老會的勢力,他們把持着家族的經濟和政治命脈,在地方擁有莫大的權力。如果總長與元老會決裂的話,我敢打賭,家族的五十六個行省中,跟總長走的不到十個。”

“但軍隊會跟隨總長的。”

“軍隊方面更慘。家族的正規軍已經在遠東傷亡殆盡了,在正規軍重建之前,我們只能依靠各地的地方貴族武裝和民兵來支撐局面。那些部隊是受誰控制的?元老會。”

帝林壓低了聲量:“何況,我們家族雖然姓紫川的少,但擁有紫川血統的可不止參星殿下與寧小姐二人啊!你忘記了,我們還有那幾位公爵呢!”

斯特林一驚,小聲問:“我不在燕京期間,那幾位公爵有什麼異動嗎?”

“呵呵,何止異動啊,簡直上竄下跳了!天天跑到元老會發表演說,抨擊現任總長無能喪權辱國,又到街頭哭天搶大叫大嚷說是要發動民衆,弄得從河丘過來的商貿代表團問我:‘監察長大人,請問燕京怎麼這麼多瘋子?’好像天底下愛國的只有他們幾個,看他們忙碌的樣子,像是總長府下個月就輪到他們坐了。”

斯特林皺緊了眉頭,緩緩說:“我不認爲參星殿下是完美的統治者,但在這種風雨飄零的危急關頭,也只有他才能駕馭得了局面。那幾個公爵恐怕只是在癡心妄想,他們沒有這個魄力與才幹。”

“嗯,這個你知我也知,但元老會怎麼知道呢?他們只知道看誰叫得大聲、誰罵魔族罵得狠、誰的演說精彩、誰的燕尾服漂亮、誰給他們許諾得多,他們就支持誰。至於紫川家的死與活、存與亡——去你媽的,誰有空想那些東西啊!”

學着元老會馬克議會長的西部方言,帝林俏皮地罵了一句,神態語調惟妙惟肖。

斯特林不禁失笑,隨即憤慨:爲什麼權力總是在那些不配擁有的人手上?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兩人沉默了下來。“咯吱”一聲,候見室的門打開了,一位身材高大、服飾漂亮的禁衛軍軍官進來了:“監察長大人、統領大人,總長殿下在等你們,請跟我來。”

兩人跟着他穿過了一個走廊,走向紫川參星的辦公室。到達的時候,羅明海剛好從裡面出來,後面跟着哥珊幕僚長。斯特林對他們微笑點頭問好,羅明海有點生硬地點了下頭,哥珊則很友好地還以微笑,小聲說:“總長在裡面等你。”隨即大步地走開了,對帝林視若不見。帝林則連正眼都沒瞧羅明海一下,只當一團空氣在面前飄過。

斯特林暗自嘆息:帝林也好,羅明海也好,能夠坐上今天的位置,他們都絕非無能之輩。但這些英明神武的政治人物,一牽涉到個人恩怨,立刻變回原形,跟幼兒園小朋友爭糖果沒什麼兩樣。

帝林先進去彙報。在紫川參星面前,他簡單地把瓦倫要塞的九月事件講了一下,把正式的報告遞了上去,然後一言不發,不加任何評論。紫川參星不得不出聲問:“這件事,你們監察廳是什麼態度呢?”

帝林很嚴肅地說:“林冰閣下確有違紀之處,然當時情況特殊,似乎也情有可原。

究竟該如何處置,還得請總長殿下聖心默斷。”他外表一本正經,話卻說得很滑頭:你紫川參星不是想置身事外嗎?那我就把這個皮球踢還給你好了。

紫川參星不出聲了。兩人都保持沉默,房間中的尷尬氣氛像是在考驗他們的耐力似的。最後還是紫川參星長嘆一聲說:“你把報告放這裡吧。”

帝林肅容回答:“是。”接着起身告辭,他心裡有數,林冰的九月事件就到此爲止了。

出來時候,他向候在門邊的斯特林扮個鬼臉,斯特林笑笑,接着推門進去。紫川參星從寬大的桌子後面站起來歡迎他:“斯特林,還好吧?”

斯特林端正地行了個禮,不出聲地端詳着總長。與自己三個月前離開燕京時候相比,紫川參星的精神好了很多。見到得力的大將,他的興致很高,很詳細地問了斯特林一路的見聞,感慨說:“斯特杯,看你,又黑又瘦,這一次西部巡遊把你累得夠嗆吧?”

斯特林起身輕輕一躬身又坐下:“臣不過儘自己的一點微薄之力而已。”

客套完了以後,他馬上進入正題:“回稟殿下,我們先前所得到的情報可能有誤。

西部邊境一帶目前風平浪靜。流風霜所部並沒有異常動向,流風家並沒有進行戰爭動員,邊境部隊也沒有大規模集結的跡象。根據明輝大人的報告和我的實地考察,流風家近期進行大規模入侵的可能姓不大。”

紫川參星神情爲之一振:“好!這是個好消息!如今對我們來說,和平的時間比什麼都可貴!”他又自言自語道:“那先前的情報又是怎麼回事呢?哥珊並不是喜歡大驚小怪的人啊!”看到斯特林迷惑的表情,紫川參星笑笑:“說起來有點好笑。你知道是誰向我提出流風家有可能大規模入侵的嗎?不是邊防軍,也不是軍務處的情報科,反而是統領處的後勤部。”

斯特林微微驚訝:“哥珊閣下?她是怎麼得來的情報?”

“她是推測的。她發現,在九月份,正是秋糧豐收的時節,市場上的米價不但末降,反而比五、六月份升了二十五個百分點,而黃金的價格比往年的同期下降六個百分點,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斯特林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人在用黃金暗中收購秋糧!”

“嗯,哥珊她還有點不敢相信,又調查了幾個行省今年以來的物價數據,結果發現了些很反常的現象:自從遠東淪陷以來,我們的礦材、稀有金屬等原料因爲少了來自遠東產地的供應,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同樣,因爲少了遠東這個大的消費市場,我們的糧價自七八0年的三月份起就一直低落。

但從七八O年的六月起,這種局面開始改變了。糧價開始回升,普遍上漲百分之十七到二十七,在有的月份甚至超過了戰前。而且價格上揚的不單是糧食,連武器、戰馬、布料、藥品、曰用等與軍事相關的產品價格都開始大幅度上揚,達瑪行省的兵器產業一片興旺,大小工廠和作坊忙不過來,連哥珊去採購後勤裝備都被告知缺貨。同時煤、鐵等原料和黃金的價格卻開始了下落。這並不是個別行省的情況,東部的二十七個行省和西部的二十九行省都出現了同樣的情況,只是有的地區比較明顯,而有的地區比較輕微,甚至連中立的河丘都出現了同樣的情況。各行省的長官對此都沒加留意。”

斯特林震驚:“殿下,您的意思是說,有人一直在暗中囤積戰爭物資?”

“是的。”紫川參星很肯定地說:“最有可能的是流風霜。她通過地下交易,暗中從我們家族處收購糧食。如果哥珊的說法正確,她從去年六月起就開始準備了,用心險惡啊!昨天,我已經讓羅明海向元老會遞交了提案,建議實行戰略物資禁止自由流通,元老會如今正在討論中,估計通過是沒問題的。”

斯特林強忍住笑。紫川參星不懂經濟,哥珊是軍事上的外行,他們都不懂後勤。雖然自己也不懂經濟,但對軍事後勤方面卻非常熟悉。根據自己的情報,流風家至今還沒有動員預備軍,那他們要那麼多的武器裝備根本就沒有用,因爲他們的正規軍團都已經裝備齊全。而且以流風家的軍事工業能力,似乎也沒必要從紫川家進口。紫川家今年糧食豐收了,但流風家同樣也豐收。而且從六月份就開始囤積糧食,但到了第二年的一月底都還沒有開戰的跡象,這就有點不可思議了。如果從現在纔開始行動,等到部隊集結完畢,那糧食早發黴了。

如果說像紫川參星所說的,流風霜用黃金、鐵和煤礦來購買紫川家的戰略物資,那斯特林只能說,她發瘋了。戰爭一起,紙幣貶值,只有黃金是硬通貨,徵集軍隊也好,維持經濟也好,穩定物價也好,都要依靠黃金。而鐵和煤更是工業原料,流風霜把工業原料送給紫川家,換去的卻是製成品,又給了家族大半年的準備時間,只會造成一個後果:紫川家的軍事工業越來越發達,生產的武器會越來越多。

實行這種禁止物資流通的法律,對經濟損傷極大。而且,還沒調查清楚,就憑几個價格數據貿然下了決定,紫川參星和哥珊太冒失了點。但斯特林沒有出聲,因爲這不是他管轄的領域,不好開口。

他沒想到的是,在遠東的某人,開始大吐苦水了。

發生在遠東地區的大叛亂以及七八一年三月科爾尼會戰中的魔族軍隊慘敗,快一年過去了,消息一直都被遠東總督魯帝牢牢地封鎖,不讓國內得知。他惶恐不安:神皇陛下對於敗軍之將是從不留情的,特別是先前自己已經拍胸膛保證說,起義已經完全被平息了,不到幾個月時間又屁滾尿流地改口:“大事不好了!我們不行了,快派增援來啊!”

想想被欺騙的陛下會有什麼反應?魯帝打了個寒戰。寬恕從不是神皇陛下的特點,神族對於失敗者是殘酷無情的,特別是自己在科爾尼會戰中偷偷丟下部隊逃跑的這件事情,等陛下知道了真情,自己的腦袋如果還能保住那可真是奇蹟。

他封鎖了遠東與魔族王國之間的邊境,檢查來往信件,斷絕消息。爲了掩蓋事實,他甚至暗中派出殺手,暗殺了西南大營司令凌步虛派往國內的信使,反正兵荒馬亂的,這筆帳就賴在了叛軍游擊隊的頭上好了。卡頓親王幾次表示想來遠東巡視,也都給自己以各種理由回絕了:“大雪封道,道路不通。”、“殿下,遠東如今正流行瘟疫,您千金之軀,不宜涉險。”但快一年過去了,真相越來越難以掩蓋。雲淺雪那個傢伙已經有點懷疑了,開始在和卡蘭嘀嘀咕咕,隨時可能上報陛下,請求對遠東進行巡查。現在擺在自己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以自己的實力迅速將叛亂鎮壓下來,縱然將來事情敗露,但畢竟是贏了,在陛下面前也比較好說話。

但事與願違,不到幾個月時間,光明王的軍隊已經拿下了十多個行省,軍隊發展到了數十萬,而自從科爾尼一戰之後,魔族軍的幾次反攻統統宣告失敗,魔族在遠東的駐軍屢戰屢敗,實力大受重創。魯帝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單靠自己的力量,已經不可能對起義軍進行任何行之有效的鎮壓。現在,分散各地的魔族駐軍擔心自己的皮毛都來不及了,要鎮壓叛亂,需要更加強大的力量,這也就意味着要向國內請求增援,勢必再難隱瞞自己敗戰的事實。

魯帝左右爲難,焦頭爛額,痛苦不堪。兇猛的羅傑軍團正如同山洪海嘯般猛攻特蘭要塞,試圖打開通往遠東東部行省的通道,魔族的軍隊正苦苦堅守着最後一條防線,苦不堪言。一旦這條防線失守,魔族王國的本土就將毫無遮掩地暴露在遠東叛軍的面前。

上一次游擊隊對王國本土的搔擾,被自己以“盜賊鬧事”的名義搪塞過去,但既然幾百個抗着土製標槍、大刀的半獸人都敢衝進王國本土燒殺掠奪一番,那在擊敗自己的軍隊之後,面對着赤裸裸、毫無遮掩的魔族王國本土,復仇心切的光明王軍隊有什麼理由不殺進去?一旦由光明王的軍隊發動大規模攻擊,戰火燒到王國的本土。無論輸還是贏,自己的腦袋卻是先掉定了。

絕望之下,魯帝曾做了最後的努力。他還有最後一個希望:除了自己的守備軍團以外,魔族在遠東還有另外一支強大的力量,那就是駐紮在伏名克行省的凌步虛軍團。這支軍團並沒有與叛軍正面交戰過,是一支可怕的力量——二十八個團隊近十萬的王國正規軍保持完好。現在,叛軍主力已經被自己吸引到東部的特蘭要塞周邊,只要凌步虛從西部的伏名克行省出兵,直搗叛軍的老巢明斯克行省,那局勢肯定立即改觀!因爲叛軍的主力,幾十萬的半獸人軍隊大多是從明斯克行省招募的,當那些半獸人士兵得知家鄉已經被魔族重新佔領以後,他們的軍心必然動搖,一定會從特蘭要塞城下撤退的。那時候,局勢肯定就會大大好轉。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凌步虛與魯帝是多年的夙敵,凌步虛肯幫這個大忙嗎?

凌步虛不肯。派往伏名克行省的信使已經回來了(爲了防備一路上的叛軍和游擊隊,魯帝一共派出了持自己親筆書的五路信使,結果只有一個人回來。),使者的話斷絕魯帝爵爺最後的希望。儘管使者已經哀求得幾乎涕淚交加了,而凌步虛的反應只是冷冷地說:“下官的任務是防禦來自瓦倫要塞的人類威脅,而維護遠東的秩序與安定,那是魯帝爵爺的職責,下官不敢越俎代庖。何況,在沒有神皇陛下旨意之前,部隊更不能擅離防區。”

聽到這個消息,魯帝徹底地絕望了——雖然他本來也沒在凌步虛身上抱多大的希望。

當晚他準備好了毒酒和匕首準備自盡。但他怕痛、更怕死,怎麼樣也鼓不起勇氣來喝下那杯酒,就這樣猶豫着拿起杯子又放下,反覆無數次,長吁短嘆地呻吟了一晚,最後竟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在天色才矇矇亮的,近衛軍官衝進來興奮地叫醒了他:“爵爺,好消息!特蘭解圍了!”

魯帝一下子整個人跳了起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黎明時分,特蘭要塞派來信使,向魯帝報告說:圍攻特蘭要塞多達數十天、鋪天蓋地的叛軍部隊,已經於昨晚入夜以後潮水般退去,去向不明,原因不明。但魯市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特蘭保住了,東部六行省就保住了,王國的本土就保住了,自己的腦袋也保住了!他欣喜得簡直想放聲高歌。但魯帝和他殘餘的部下們怎麼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眼看勝利已經在握了,光明王的軍隊爲何突然撤離了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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