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虐修羅

密林暗夜,孤月高懸,鬼厲和陸雪琪面對着面,中間隔了一堆篝火。篝火跳躍不停,金紅色的光芒擴散開來,照亮了一方土地!只是篝火畢竟只是篝火,照亮一方已是它的極限,更遠的,便是茫茫的黑暗……

他們二人都不知道,有一雙眼睛在那茫茫的黑暗中,注視着這一切。

眼睛的主人自然就是葉天了。

葉天靜靜地站在枝葉繁茂的大樹上,彷彿與黑暗連成了一個整體,再也難分彼此。他現在豈非正是身在黑暗之中,連見一眼心愛的人的勇氣也沒有……

他的全身,唯獨那對眼睛分外明亮,透過樹葉遺漏的縫隙,靜靜地看着篝火亮起的地方……靜靜地看着……

其實,在南行的路上,他便已經失去了對伏龍鼎的感應,而那時又正好看見了陸雪琪,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來。然後,便是陸雪琪遇到了正在南疆亂轉的鬼厲,在這個密林中相遇。再接着,便是現在這一幕了。

聽着鬼厲和陸雪琪的對話,尤其當聽到那個斬釘截鐵的“找”字的時候,葉天心緒已然複雜到自己也無法訴說清楚的地步。

陸雪琪已愛自己愛到了這種程度!

自己呢?自己卻不敢去見她!

……

世界在“找”字落下的時候,彷彿又沉默了下去。

陸雪琪也不再關注鬼厲,身形向着後方退了幾步,沒入黑暗之中,然後凌空盤坐,雙目閉合,陷入打坐修養的狀態。

鬼厲也不在看陸雪琪,百無聊賴地看着小灰,摸了摸它的頭,眼神一片寵溺。小灰衝着他齜牙咧嘴,“吱吱”歡笑,神情大爲享受。

看着猴子單純的,顯得有些滑稽的笑容,鬼厲時常不禁想:“我倘若是它……”但是往往想到這裡,他便又不敢想了,因爲碧瑤的身影又會浮上心頭……

“你倘若變成一隻猴子,我又怎麼辦?”他彷彿能聽見碧瑤在他耳畔輕語……

就在這時隱匿在黑暗深處的葉天臉色倏地一變,身形突然消失在原地。

……

寂靜的荒山,一直在月光清輝下泛着淡紅色三足大鼎在半空中急速飛馳着,鼎身按照一種奇特韻律在前進,給人一種琢磨不透的感覺。

它的方向竟是向着遠處點點火光而去!

那裡似乎有着它想要的東西!

但,就在此刻,風雷聲突起,一隻巨大的手掌憑空閃現,向着大鼎抓了過來……

大鼎遇到這隻手掌,便似老鼠遇到貓一般,前進的趨勢生生頓住,鼎內傳出一陣氣急敗壞的聲音,“嗡嗡”亂響,猛地從其口射出一杆長矛……

長矛通體血染,長達丈許,凌空而射,帶着鬼哭狼嚎的悲音殺將而來……與之同時,那大鼎卻是以極快的速度向着反方向遁飛……

黑暗中傳出一聲冷哼,巨掌猛然加速,霍然將血色長矛捏入手掌,無聲粉碎……

另一邊,大鼎再一次頓住,葉天已經擋在了它的前方,攔住了它的去路。

“小輩,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我去路,莫非以爲本尊怕你不成!”鼎身嗡嗡作響,竟是有聲音傳了出來,令人聞之頓覺全身暴躁!

葉天冷哼道:“我管你怕不怕我,我只知道你不應存於世間。”說話間,單手伸出,恍如雷電破空,蛟龍出海,沛然大力狂涌而出……

“小輩,你欺人太甚!”伏龍鼎咆哮一聲,像是下了決心一般……

嘭!悶響傳出!

鼎前浮現一道血色光幕阻住了葉天的一掌之力,頓時肉眼可見的能量波動便從兩者交接之處向着四周傳盪開去,震得四周大樹“嘩嘩”亂響……

葉天神色不變,另一手帶着雄渾厚重的大力接踵而來……

雷電霹靂之間,異變陡起!

伏龍鼎身竟是憑空探出一隻血手,急速握拳,和葉天的手對轟在了一起……

頓時,隆隆巨響震天動地,撼山拔樹,虛空竟彷彿也爲之顫抖不止,鼓盪不休。恐怖的波動如潮水般向着四周急速傳開,所過之處,沙飛石走,巨樹欲折!

……

烏雲疾馳,風沙滾滾,眼看暴雨要來。

曾書書、林驚羽、法相以及李洵四位正道傑出弟子壓低了身形,向着十萬大山飛去。據李洵所言,他們駐守南疆多年,對此地非常瞭解,曾聽一些夷民言稱十萬大山的深處封印着一個絕世兇魔,而封印兇魔的地方叫做鎮魔古洞。

法相看了看天色,道:“三位師兄,依小僧看來,不久將有一場暴雨要來,而且天色也將晚了,我們行了一天也該累了,還是找一處稍作歇息吧。”

三人自無異議,眼見前方山寨隱隱,知道晚上休息之處有了着落。

天空之上,黑雲如墨,翻滾了起來。

狂風忽起,四人連忙壓低了身形,更加快了速度。

不消片刻,天地忽然一片雪亮的光芒閃過,緊接着一聲隆隆轟響長鳴不絕,然後“嘩啦啦”聲中,一粒粒黃豆大小的雨點不要錢地從九天拋灑而下……

傾盆暴雨轟然而降,天地頓時茫茫一片。

獸妖來襲之時,受創最重的乃是南疆的夷民,大多是全村全寨被滅,只餘下一座殘破而空蕩的村寨和殘留的血跡,風雨一來,畢顯淒涼落寞。

現下這座古寨便是如此。

四人趕在風雨前一步到達這座村寨,本以爲可以討到食物飲水,但是眼前的荒涼的景象卻提示了衆人,這是一座死寂的村寨。

入眼的一間間房屋倒塌,一根根殘木橫亙村路,偶爾還能聞得一些腐臭的氣味,似乎有些像屎糞,又有些腐肉,混雜在一起,令人聞之作嘔。

四人齊齊暗歎了一聲,強忍令人作嘔的氣味,尋得一處完好一些的房屋,鑽了進去,生起篝火,圍坐在一起。

法相盤膝坐在一旁,默唸往生咒,作慈悲法願。三人知他心善,見得村寨荒涼心生悲憫之情,也不相勸。

曾書書忽然注視到李洵欲言又止,便道:“李師兄可有什麼話想說?”

李洵順口道:“曾師兄,此次南行,貴派小竹峰陸師妹不曾過來麼?”

他這個問題老早便想問了,但是一直不敢問。

曾書書看了李洵一眼,目光閃爍,心中卻是不知該同情此人,還是該嘲笑此人。憑心而論,李洵除了驕狂了一點,倒也沒有什麼值得他憎恨的地方……

林驚羽聞言,一直低着頭的他忽然嘴角牽起了一絲嘲笑,只是李洵看不到而已。

曾書書道:“來了。”

李洵不解,目光有詢問之意。

曾書書道:“陸師妹一聽到獸神未死,便急匆匆孤身趕往十萬大山,勢要親手誅殺他!”

李洵神色一驚,失聲道:“啊!她怎如此魯莽!”

曾書書自嘲一笑,不知在笑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林驚羽冷冷一笑,並不言語。

他現在對焚香谷的痛恨,比之當年對於天音寺的痛恨還要更加深刻,若非曾書書一再告誡他莫要把關係鬧僵,他怕是早已和李洵拔劍相向了。

……

密林的深處,篝火輕輕跳躍着。

陸雪琪凌空盤膝,閉目養神。鬼厲則是雙目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火焰,一隻手下意識撫摸着小灰的腦袋,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驀地,大地輕輕顫動了一下!

陸雪琪猛然睜開眼睛,背後天琊劍震顫不休,霍然站起,轉首向着遠處望去。

鬼厲也是突然站起身,目光和陸雪琪望的方向相同。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讀到了一則信息。

遠處爆發了激烈的戰鬥!

而造成這等程度戰鬥的到底會是何人?

一念至此,兩人再不遲疑,身化虹光急速向着波動傳來的方向掠去……

……

伏龍鼎高懸半空,一個巨大的血人上半身露出鼎口,渾身肌肉虯結,八隻手臂在半空亂舞,散發濃濃的嗜血之氣……

血色巨人的對面,葉天凌空而立,黑袍鼓卷,衣衫獵獵,冷眸如電。

方纔,兩人拳對拳硬拼了一記,竟是不分上下,甚至葉天隱隱察覺此刻伏龍鼎所擁有的實力已然快接近自己了。

不過,伏龍鼎這等強行提升力量顯然有着極大的缺陷,除了不能長久之外,過後還必遭反噬,故而葉天見得他凝成血人,便也不急着拿下他,而是拖延一番時間,耗去他的力量!

伏龍鼎自然也看出了葉天的用心,招招都是奮不顧身的打法,勢要與葉天拼命,妄圖來個兩敗俱傷!他前些日子被葉天追的宛如喪家之犬,着實令他憋屈無比,更在其打算突破的時候,打斷了他的全盤計劃,着實可恨!

“小輩,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話語聲色俱厲,嗡嗡震響,血人的八隻大手猛然拉長向着葉天攻擊了過來。

葉天從容避開,冷笑道:“如此之言,你也不知說了多少遍,可我如今還是好好的,反倒是你,已然一次不及一次了。”

尋常說來,葉天對敵斷然不可能說這麼多廢話,但是今日既然要耗時間,說說卻也無妨,況且每一句話都是攻心之擊!

血人“嗚嗚”狂嘯,鼎身疾旋,身形在半空中或而拉長,或而縮短,八隻手臂如橫掃怒劈,沒有一下擊中目標,反倒是打塌了荒山,拔亂了古樹。

葉天在空中騰挪閃避,黑影層疊,天魔大法施展開來,萬般殘像凝聚虛空,無跡可尋,亦無處不在!

“唔啊啊……小輩,氣死我了!若我有當年一半功力,一根指頭便可捏死你!”血人始終打不到葉天,張口咆哮不止……

“你只有這般本事了麼!”忽聽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血人猛然回頭,卻是什麼人沒有……

驀地,他忽然心生警兆!

剎那間,身前罡風大作,壓力狂涌,一隻鐵拳當胸砸來……

嘭!一記悶響!

鐵拳帶着狂暴無比的力量狠狠地砸擊在他的胸口,直將他砸得頭暈眼花,天旋地轉……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拳轟砸而來……

嘭!又是一記沉悶的響聲。

鐵拳此次從高空猛然錘下,力大勢猛,直接將血人的腦袋從中砸開了!

“啊……”伏龍鼎內部頓時發出一聲淒厲之極的慘叫,整個血人轟然縮回了大鼎之中,顯然被這一下傷到了本源……

……

陸雪琪和鬼厲二人速度極快,不過片刻功夫,便已到了近處。

二人凝目望去,但見不遠處的高空,魔雲蔽月,血染長空,顯示出一副極爲淒厲的景象。神目再凝,卻是看見一隻黑袍人正在和一個三足大鼎對戰着。

那滔天的魔氣便是從黑袍人身上傳來的,而那一道道血光便是從那大鼎中傳蕩而出的。

陸雪琪見得這一幕,眉頭輕輕蹙起。

鬼厲卻是低聲驚呼道:“伏龍鼎!”

陸雪琪見過伏龍鼎的次數不多,樣子記得不詳,隔着大老遠不曾注意,陡聞此言,神色一震,看着半空中的景象,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鬼厲心道:“此鼎乃是宗主隨身攜帶的鎮宗之寶,怎麼會跑到南疆來?”

陸雪琪卻想:“伏龍鼎和那黑衣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伏龍鼎再爲不好,畢竟只是一件法寶而已,而那黑衣人看樣子卻是正在煉化降服這件法寶,倘若讓他得手……”

兩人各懷心思,最終的結果居然是一致的。

……

只在葉天化無窮魔氣爲巨手將伏龍鼎拿捏住,想要將之粉碎之際,兩道勁風一左一右猛然襲了過來……

葉天目光一瞥,見是鬼厲和陸雪琪,心中不由暗歎自己還是算漏了一條。

他一直不曾使用真武道和金剛力的原因,一是這便已經足夠,便是怕鬼厲和陸雪琪認出自己的身份……然而他卻是漏算了一條,那便是沒想到陸雪琪和鬼厲會出手!

鬼厲周身玄氣騰騰,噬魂棒青紅色光芒大盛,妖異而邪氣,帶着破空之聲狠擊過來;陸雪琪的天琊劍更是激起漫空劍氣罩了過來……

伏龍鼎見得兩人突然出手,頓時狂然震動了起來……

葉天眼中精芒大放,魔氣化成的大手不僅沒有震散,反而更加凝實了,狠狠地捏住了,雙臂暴漲,分別向着陸雪琪和鬼厲迎了過去!

枯指與鐵劍相擊,陸雪琪頓覺一股大力傳蕩過來,卻沒有傷害自己,而是將自己的劍震偏了方向;枯爪與噬魂棒前段的噬血珠相接觸,尋常的吸納精血情況沒有出現,反倒是鬼厲自己的氣血被對方帶得沸騰了起來,急速翻涌,令他難受無比……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一瞬間!

只在下一刻,伏龍鼎猛然衝出一道血光轟然崩碎了魔手,遁飛而出,葉天此刻也剛好擺脫鬼厲和陸雪琪,眼看已然追之不及,大手狠狠拍下!

轟!狂響猛震!

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從伏龍鼎中傳出:“小輩,我記住你了!”

一句話恍如晴天霹靂,讓本來還想繼續攻擊葉天的陸雪琪和鬼厲同時頓住了身形了。以他二人之見聞,也不曾聽過法寶還會說話的!

這是何等的詭異!

再向前方望去,已然消失了黑衣人的身影,顯然繼續追擊伏龍鼎去了。

鬼厲道:“還追不追?”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找獸神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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