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留道:“你是誰?”
婦女道:“我汪爺的親屬,汪爺的母親被官兵抓走了,民勇們說抓到南京去了。”
不是美人計,王婆留按下心頭驚懼,冷靜下來,謝了這個婦女。傳下話去,讓衆海賊馬上急行軍,目的地──南京。
徽州績溪縣,徐鳳儀獨個兒上街閒逛,東遊西蕩,不知不覺,信步踱到城北玄武門下,卻見城門下有一間喚作“胡楊堡”的酒家,酒旗高懸,羊肉飄香,引人唾涎。徐鳳儀自覺腹中酒蟲蠢蠢欲動,抵擋不住,便一頭扎進這胡楊堡酒家。迎面看見胡楊堡酒家大堂中央懸掛一方牌匾,上書:績溪無邊風月,盡在胡楊汾酒。
徐鳳儀揀了張臨窗的桌子坐下,酒保過來殷勤招呼。徐鳳儀要一罈汾酒,幾斤烤羊肉,自斟自酌。
時當正午,麗日中天。因這胡楊堡酒家飯菜美味可口,價錢公道,許多販夫走卒,江湖好漢都趕來這兒吃飯,茶餘飯後,信口開河,談資頗廣。
徐鳳儀前頭一張酒桌上,幾個江湖豪客正談論官府緝捕倭賊的事體。這三個績溪大漢,一個臉上帶疤,看那疤痕似是刀傷形成;一個臉上風霜痕跡顯眼,皺紋深刻;一個上脣帶痣。他們都喝了不少酒,神情興奮,唾沫橫飛,說話毫無顧忌。
刀疤臉道:“這幾天官府懸獎黃金千金,在這績溪縣地面大張旗鼓捉拿倭賊,兩位兄弟可曾聽說這件事沒有?”
皺紋臉道:“怎樣沒有,我作東請兩位兄弟吃飯,就是衝着這件案子而來,只要拿住這些朝廷的通緝犯倭賊,咱們這輩子便衣食不愁了。你想,一千兩黃金呀,兌成白銀,差不多有五萬兩吧,這麼多錢,足夠咱們用三輩子了。”
長痣漢道:“兄弟我也想拿下這筆財爻,但這種便、宜事輪得到咱們撿嗎?聽說梟龍幫與神刀幫都派人介入這件案子,跟官府協作,要拿下倭賊明正典刑。實際他們是瞄上那筆價值不菲的懸獎。聽江湖的朋友說,梟龍幫與南京提刑廳聯手在績溪出入要衝設置伏兵,並把這個行動喚作‘狩獵賊酋會’。讓大家看清楚梟龍幫與南京提刑廳怎樣有能耐,如何撲滅倭賊。只等倭賊從歙縣深山出來,便拿倭賊開刀,把這禍胎從人間掃除。不知道他們這計謀是否得售,咱們飯後也不妨到那邊去看看熱鬧。”
刀疤臉道:“小弟對這賊酋王魔頭的故事稍知一二,不知其大略如何?兩位在江湖上還聽到什麼有關他的秘傳佚聞,還請不吝賜教,小弟對這王魔頭的故事饒有興趣。”
皺紋臉道:“大哥對這王魔頭的故事也挺着迷,旁敲側推,多方彙集,得到不少有關他的事蹟。據說他對這朱氏權貴們恨之入骨,並幾次殺的官軍落花流水,潰不成軍。故當今皇上對這王魔頭恨之入骨,曾飭令大內錦衣衛指揮使楊虎和陳龍統領一千錦衣近衛勇士,屯兵績溪,勢要抓這王魔頭殺雞給猴看,以儆效尤。但這王魔頭武功高強,神出鬼沒,官府雖然重重設卡,經營數載,費盡心機,始終未能如願以償把這王魔頭逮捕歸案。這王魔頭聚集很多因戰亂流落江湖的賊子,他給這些賊子傳授武功,教唆這些賊子跟官軍作對。我也是從別人口中得到這些消息,不知是否可靠。”
長痣漢道:“據弟所知,鎮江府正堂沈衝曾經把他抓過一次,關入死牢,運轉機括牀匣鎖上。第二天差役打開牢門,準備將這賊酋王魔頭押解到京師領賞。忒也古怪,那賊酋王魔頭竟然象鬼一般走了,躲得無蹤無影。看那四壁寂然未動,看那機括牀匣依舊緊鎖,那賊酋王魔頭到底使什麼妖法跑了?大家覺得不可思議,一心疑有內奸,可是那一晚所有差役都集中縣衙吃那慶功宴,沒有人中途離席到牢房去弄鬼呀,查來查去,毫無結果,只好不了了之。”
皺紋臉道:“管他如何神通,只要他還是人,總有弱點,這麼多人跟他作對,他就算本事通天,怎敵得過大夥兒人多勢衆?大家用車輪戰跟他消耗力氣,不怕他強悍,他最強也要吃飯拉屎,總有機會把他弄到筋疲力盡。這個便宜看看誰有運氣遇上,誰說不是我呢?”
刀疤臉道:“這賊酋王魔頭身價值黃金千兩呀,看在財神爺的份上,只好難爲他了。這狩獵賊酋會肯定十分熱鬧,咱們兄弟仨也去瞧瞧,說不定能混水摸魚哩。”
皺紋臉道:“據江湖上一些精通時事的朋友說,賊酋王魔頭這一兩日將從歙縣趕來,只要埋伏在績溪出入要衝,三岔路口,總有機會抓捕這賊酋王魔頭。咱們也去那兒等他吧,有便宜撿便宜,沒便宜就權作看一場熱鬧。”皺紋臉說完這話,掏出銀子結了賬,會同刀疤臉長痣漢,大搖大擺,投城南而去。
徐鳳儀對這皺紋臉的話也十分上心留意,心想這王婆留招惹這麼多江湖好漢,前途恐怕凶多吉少。他對這王婆留的所作所爲儘管不是完全苟同,但對王婆留還是心生好感,今日遭逢這場狩獵賊酋會,他要乾點什麼?當時作急結賬走出胡楊堡酒家,就在附近的布匹店買了一尺黑紗布,放入懷中,也三步迸作兩步,匆匆忙忙徑投這績溪出入要衝石源三岔路口而來。
績溪出入要衝石源三岔路口附近,石縫水溝下邊,以及草叢樹簇之間,至少潛伏將近二百多條江湖好漢。這些人千辛萬苦,忍飢耐寒,聚集此處,無非是爲了響應大明嘉靖的號召,捉拿賊酋王婆留。爲了一千兩黃金的懸賞,一千兩黃金呀,試問世間雄豪,有幾人能夠拒絕這樣的利誘?
據說明朝對擒獲賊酋王婆留的懸賞有詳細規定:生擒者獎黃金千兩;得其首級者獎黃金五百兩;得其肢體者獎黃金一百兩;得其五官手腳指者獎黃金十兩。官府以賞金爲誘餌,其險惡用心是借這些愛財如命的江湖豪傑之手把王婆留碎屍萬段。
南京提刑廳與梟龍幫各自派出五十多名武林高手參加這場狩獵賊酋會,他們憑着自己強硬的實力,同時也借官府的勢力,把石源三岔路口劃定爲他們緝捕賊酋王婆留的控制範圍,在石源三岔路口一公里範圍內的地方,絕對禁止其他江湖豪傑踏足染指,誰敢破壞這個規矩,就動刀子砍誰的頭。照理說,就伏擊賊酋王婆留的優勢地點而言,已被南京提刑廳梟龍幫佔盡天時地利,其他被拒在包圍圈外想分一杯羹的江湖好漢還有什麼油水可撈?他們好象一點機會也沒有,只是趕來這裡湊熱鬧,替別人助威添興而已。如果你這樣就錯了,證明你是初涉江湖的小毛頭,經驗閱歷太淺了。確切地說,這幫充滿投機行爲的江湖好漢更象一羣在草原遊蕩的野狗,歪着頭盯着虎豹追捕獵物,逮到機會說不定能一口把虎豹千辛萬苦捕捉到手的獵物搶走呢!這種可能性在江湖上不停地複製,以致激勵着無數後尤者。
徐鳳儀走到的一個山旮旯兒,這裡離石源三岔路口距離甚遠,但也潛藏幾十條江湖漢子在此守株待兔,這些人都很樂觀,正等着天上掉餡餅哩。
徐鳳儀打從一個長着山羊鬍子的大漢面前經過,山羊鬍子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徐鳳儀,並揶揄道:“小子,你撿到過銀子沒有?”本來到這兒求財的人都很冷漠,沒有人願意跟陌生人搭訕,沒有人願意多管閒事。在這亂世,混帳事情太多了,別說你沒本事招惹事端,你就算有閒心有能力招惹事端,只怕也管不過來哩。
徐鳳儀在這山羊鬍子面前停下腳步,瞄了他一眼,看那人也沒有什麼惡意,陪笑迴應道:“我運氣不好,只有一次撿着一文錢。一文錢能幹什麼呀,我氣得一腳把這文銅錢踢到陰溝裡,我寧願踩上狗屎,也不願意踩着一文錢。”他的意思是說:他這人不會把金錢當回事。
旁邊一個頭裹黃巾的中年漢子搭腔道:“我活四十歲,還沒撿着一文錢呢,這錢好象他媽的跟老子有仇一樣,遠遠避開我,我也搞不清甚麼時候得罪它,怎麼對我這樣吝嗇呀?我整天向它叩頭哩,對它們足夠尊敬,但它們總是心不在焉,不拿我當回事,淨往人家口袋裡鑽。如果撿到一文錢,我絕不會放過它,非把它砸扁不可”
山羊鬍子頗有同感,道:“不錯,有時候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爲了錢,大傢什麼事也幹得出來。”言外之意,象眼下許多江湖好漢糾集一起對付賊酋王婆留這種事也在情理之中,都是錢作怪。
徐鳳儀對山羊鬍子明知所爲之非,卻又故意爲非作歹,真是世故油子,無藥可醫,冷笑道:“你認爲這樣很好玩嗎?”
山羊鬍子道:“也不見得有趣,但大家都這樣玩,我能不陪他們玩嗎?我可不想出家當和尚呀。”
黃巾漢子對山羊鬍子的話極爲認同,喝彩道:“說得有理,就是這門混帳。”
徐鳳儀無言以對,人的看法俱從閱歷中出,人家的人生該怎樣過他無力介入或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