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十兵衛的退讓並不顯得倉惶和慌張,行動從容不迫,胸有成竹。他只是退出森蘭丸長刀攻擊範圍內即停止後撤。並在這幾步撤防中尋找戰機,伺機間隙,實施反擊。
就在森蘭丸的長刀快劈到柳生十兵衛的腦門時,柳生十兵衛才伸出右手的水月刀架住對手的來刀,象把對手凌厲無比的殺氣戛然截斷一樣,卸在一則。左手一刀往森蘭丸腹部捅去。柳生十兵衛雙手使刀,這一擋一擊,攻守兼俱,十分厲害。
“鏘”的一聲,森蘭丸的長刀碰到柳生十兵衛右手的水月刀彈起數尺,雙臂有些發麻,身體僵直後仰,處於當身狀態。而這時柳生十兵衛左手的水月刀向他腹部刺來,而他又人在半空,幾乎不能防禦。
四周圍觀的武士,有人替柳生十兵衛喝彩,有人替森蘭丸惋惜。大家都想不到這兩個少年劍客的火熱比劍如此短暫,一點也不精彩,不到一個回合就分出勝負了。
“森蘭丸,你已輸了!”柳生十兵衛得意洋洋大笑道。
在場的圍觀者都認爲森蘭丸輸定了。那知森蘭丸一個側仰翻,往右側打了個斤斗落地。同時長刀護身,渾無破綻,完美地躲開柳生十兵衛致命的攻擊,落地時恰好又落在柳生十兵衛的劍距之外。
“好!遇險招不呈敗象,化險爲夷,高!小兄弟,你真厲害!”眼見森蘭丸絕地逢生,王婆留毫不吝嗇對他予以熱烈的掌聲。兩人儘管不認識,但英雄惜英雄,讓王婆留情不自禁對森蘭丸心生親近。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劍法和身手達到這種境界,殊屬難得。
其他人從愕然中回過神來,也稀稀落落給森蘭丸一陣喝彩。森蘭丸的武功並不見得比柳生十兵衛差,但他的人氣在既橋町道場並不高,不被衆武士所喜和追捧。
森蘭丸也感受到王婆留善意和關注,回頭望王婆留點點頭表示多謝,然後再對柳生十兵衛道:“柳生十兵衛,你別得意,要不是我昨晚與幾個刺客周旋一夜,精神有點恍惚,也不會使出這樣的險招。來吧,我不會再出錯了。現在,讓你見識一下我在殘酷戰場中煉成的修羅劍法。”言訖,疾步前衝,挺刀向前。
昨晚,織田信長遭遇到幾名忍者刺客的襲擊和騷擾,作爲信長守護神的森蘭丸自然責無旁貸保護家主平安周全,驅逐格殺刺客。森蘭丸率領護衛兵對刺客攔追截堵,直到天明才把刺客誅殺。再馳馬百里,趕到奈良與柳生十兵衛比劍。由於他一夜未眠,精神過度緊張,一出手就出錯了,對柳生十兵衛實施不留後着的攻擊,險些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不過,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發生了。森蘭丸調整情緒,重新對柳生十兵衛發起進功。
剛纔不過是前奏,柳生十兵衛對森蘭丸地獄式煎熬的艱難競賽,現在才隆重登場。
柳生十兵衛的臉,顯出桀獒不馴之色。十四歲的年紀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無知無畏的年齡,一個連死也不知道怎樣寫的衝動的毛頭小夥,又怎會把兇險萬分的對決當回事?他只把這場決鬥當作一場遊戲,而且覺得十分刺激、有趣和過癮。
“森蘭丸,來罷!這纔有點意思,如果一招把你擊倒,也顯不出我有什麼能耐,只能證明你是水貨。幸好你不是水貨,這纔是我最期待的結果。”柳生十兵衛把雙刀絞剪在背後,雖身子如石像般端然不動,等待森蘭丸衝擊過來,但一股殺氣,如箭射日一樣沖天而起。對與森蘭丸決鬥,柳生十兵衛從不認爲自己會落在下風。
“恕罪!”森蘭丸一躍而起,撥出大刀,擬斬柳生十兵衛眉心正面。
既橋町道場的武士,誰都凝神屏息,張大了兩眼,認真盯着柳生十兵衛和森蘭丸對攻,生怕錯過一招一式。
柳生十兵衛還是兩手緊握着水月刀,塑像似的站在哪裡,彷彿尋找時機進攻,也有隻守不攻後發制人的打算。圍觀的人心裡不免奇怪,咦,怎麼回事,爲什麼柳生十兵衛象石像一樣靜立不動?就在人們錯愕瞬間,森蘭丸的大刀象條銀龍般吞噬過來,柳生十兵衛的身子如被一股潛力給壓住了,動彈不得。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森蘭丸仍在丈餘之外,劍招尚沒有使老。
九尺,六尺,三尺……森蘭丸的刀如殞石從天而降一樣壓下來。柳生十兵用盡全身的力氣,把雙刀疊成十字交叉狀向上舉。鏗鏘一聲,柳生十兵衛的雙刀陡覺一震,手上如遭千鈞重力壓迫,刀尖不斷往下沉。他的兩眼已睜得通紅,額上的冷汗直往下淌。
由於森蘭丸這一刀氣勢駭人,柳生十兵衛不得不用雙刀招架,才勉強地擋住森蘭丸這力沉勢猛的一刀。兩少年都咬牙切齒,臉目猙獰地角力。糾纏片刻,柳生十兵衛覺得手上一輕,原來是森蘭丸撤招收刀,壓住柳生十兵衛的刀象條黃鱔一樣油滑,輕輕地向下滑了下去………
過去許多次在戰場上與敵人相遇,森蘭丸常以一刀致對手於死命。今天,森蘭丸也一樣地想用這一刀流結束難熬的對決。所以他一出手就發起迅猛無比的攻擊,這確是閃電的一擊。可惜,這奧妙無比的一刀,並沒有達到森蘭丸的預期,因爲他的對手是柳生十兵衛,一個千年不遇的少年劍道天才。
森蘭丸年紀雖少,但已參加織田信長組織的幾十場征伐亂賊的戰鬥,遇敵無數,未嘗一敗。一個常勝不敗的將軍,一個決不屈服於任何人的鐵漢,註定是孤獨的天煞孤星。高處不勝寒,森蘭丸渴望能找到和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現在他找到,那就是柳生十兵衛。當一個無敵的人遇到一個能跟自己抗衡的對手,這絕對是一件讓人激動和興奮的事情,那怕這個人是自己的敵人。
兩人各退幾步,略略喘氣,又揮刀再攻。
“哇,好刺激!”
“喂,真有趣!”
森蘭丸和柳生十兵衛都殺紅眼了,越打越上癮。一旦鬥志如火加油點燃,勢必形成你死我活的殘酷對決,可謂一點也不好玩。出鞘白刃決出的勝負,落敗一方就是死亡。生死決鬥,不能沒有失敗者吧?
森蘭丸和柳生十兵衛又開始兜圈子在緩緩地移動,各自盯着對手的武器,準備新一輪對決。殘陽從竹林枝葉間漏出的光彩,映在白刃上閃耀着白色的火焰,象幽靈一樣在草地空間上盤旋跳舞。
柳生十兵衛把雙刀倒提在手上,刀鋒朝着地面,急速地,繼續繞着森蘭丸打轉。他兩眼圓睜,眼睛象個銅鈴。那稍帶白色的血瞳,像鬼火般射出妖異幽光。“森蘭丸,我來了,看刀!”隨着柳生十兵衛一聲怪異的吼叫,只見他向前滑行丈餘,一刀平伸,一刀掣後欲發。
就在這時,森蘭丸也好象找到了機會,怒吼一聲,從橫裡揮刀疾進,朝着柳生十兵衛頭顱砍下。但聽“擦”地一聲,森蘭丸的大刀,被柳生十兵衛交叉的雙刀夾住了。又形成一輪勢均力敵的角力。就這樣,兩人你來我往,打了半個時辰,不負勝負,俱累得氣喘吁吁。
這中間,其實他們也想停下歇會再打。可惜沒有人肯認輸,也沒有人叫停。柳生十兵衛和森蘭丸只能象兩隻困獸一樣,欲罷不能。“當”的一聲淒厲劍鳴,兩人的刀在一瞬間又交成“八”字。殺意分別顯在森蘭丸和柳生十兵衛的眼中,是時候兩人中該死一個人結束這場難熬的戰鬥了。
只見王婆留揮刀疾衝而進,衝到兩人中間,轟地一刀,把森蘭丸和柳生十兵衛分開。兩人都想全力向後躍退,奈何力不從心,仰面朝後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輸,輸了!我們輸了!”柳生十兵衛帶着哭腔對森蘭丸笑道。
王婆留靜靜地把刀入鞘,望着柳生十兵衛道:“我不認爲我打敗了你,你累成這樣,我攻擊你並不公平。我沒贏,你們也沒輸,我宣佈,你們這一場對決是和局。”
森蘭丸和柳生十兵衛面面相覷,心裡雖然不太願意接受這個結果,但雙方已累得沒法再戰,只能默認這個結果。
“拉我起來!”森蘭丸臉色蒼白,張大的兩眼望着王婆留伸出右手。王婆留用力把森蘭丸拉起來,森蘭丸先向柳生十兵衛欠欠身,又轉頭向王婆留點點頭,道:“我今晚還要趕回京都,守護信長,不能在此耽擱。這位朋友貴姓?”
待王婆留報上姓名,森蘭丸又道:“王朋友有機會到京都,別忘知會我一聲,我定盡地主之誼,請你吃飯。”說罷給王婆留留下一個地址,飛似的頭也不回走了。
“你要不要起來?”王婆留向柳生十兵衛伸出右手。
“不,我沒事,我還是在這裡躺一會再說。”柳生十兵衛捂着雙眼說。他打了半天,筋疲力盡,一旦躺在地上,就不想起來了。
圍觀的武士見沒戲看了,一鬨而散。王婆留他們走到道場會客室,給守門人遞上拜會的名貼。一會兒,七十多歲的上泉信綱出來接見王婆留等人。衆人一齊俱倒,口稱前輩,請安問好。上泉信綱問明王婆留的來意,也同意接收王婆留、王滶和山本流水等人作自己弟子,並在道場料理屋中設宴款待衆人。
這天晚上,料理屋也來了不少,都是上泉信綱的徒弟們,他們都向上泉信綱獻禮獻媚,大唱讚歌,無非是恭維上泉信綱武功厲害,說他劍法天下第一的馬屁話。衆徒的諂媚拍馬,讓上泉信綱覺得十分受用,不是神仙,勝似神仙。面對徒弟們的奉承,上泉信綱也自覺很有成就感。
王婆留送給上泉信綱的賀禮是一張二千兩的銀票,這筆拜師費用也不算少了。上泉信綱對王婆留大手筆送錢的行爲讚不絕口,說他會盡力傳授幾招不傳劍道奧義給王婆留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