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道印真人話別之後,葉沉星準備回自己的房間,途中遇到了農學炎。農學炎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樣,身上所穿的衣物不是東昊派弟子的服飾,站在衆多東昊派弟子當中如同鶴立雞羣,尤爲顯眼。
農學炎見了葉沉星,帶着一身酒氣湊上來,說道:“小兄弟,好久不見啊。”
“農師兄,好久不見。”葉沉星壓低聲音說,深怕農學炎一不小心就道出他的真實身份。
農學炎表面上看着粗枝大葉,其實粗中有細,可精明着。他一臉笑意地對葉沉星說:“我正想出去看熱鬧,你要不要一起去?”
葉沉星道:“你不是受了傷嗎,怎麼不好好休息?”
“小傷小痛算不得什麼,外面有熱鬧要是錯過了,可不會再有下一次。”農學炎說,“要開始了,趕緊的。”
葉沉星其實不願意跟農學炎出去溜達,今天是神女降臨之日,一旦白雲城的人選擇在今天鬧事,觀日城內一定會亂成一團,到時候說不得會有多少麻煩,眼下好好休整一番纔是正事。
可葉沉星根本架不住農學炎的生拉硬拽,不由分說就被拉到了繁華的集市上。
觀日城的集市非常開闊,這裡本就是交通要道,因此在建造之時就考慮周全,把街道鋪得極爲大氣,集市中心兩條主道交匯處,更是如同廣場一般。
今天的集市不開張,商販基本沒有,但街道上仍是人山人海,各路人士彙集於此,就像在開武林大會。
這是修行人士自發舉辦的慶賀活動,說白了就是沒事搞出點名堂來,但凡人多的地方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也不知道是誰先發起的倡議,提議各路修士以道會友,在這裡切磋法訣,一呼百應,大家便都聚到了這裡。
葉沉星隨農學炎飛上一處高聳的房屋頂部,站在屋脊上,觀看在集市中心臨時搭建的鬥法臺上的情況。
鬥法臺上有兩人在比試,從法訣路數上看,他們不是正規大門派的弟子,應該是小門小派的人或者無勢力的閒野修士。在葉沉星眼裡,這種程度的鬥法其實沒什麼看頭,跟小孩子玩遊戲沒什麼兩樣。
看了一會兒,忽覺有三人從身後飛來,瞬息之間就落在了屋上。葉沉星扭頭一看,見是三個怪模怪樣的中年男子,一個馬臉,一個高瘦,一個矮胖,身上都是穿着大紅大綠的豔色衣物,十分滑稽。
三個人一站穩,就立馬朝葉沉星簇擁過來,你一句我一句叫着:“小兄弟好久不見!小兄弟想死我了!小兄弟越來越精神了!……”
葉沉星感到莫名其妙,心想我跟你們很熟嗎?他一臉懵逼地看着三個怪人,問道:“你們是?”剛問完,他便一拍腦袋,“哦!是三大高手!”
聽葉沉星叫出“三大高手”三個字,三個怪人歡天喜地地手舞足蹈起來。這三人不是那三小邪怪還能是誰,老大生着一副馬臉,老二身材高瘦,老三身材矮胖,都喜歡穿得怪模怪樣的,誰見了都忘不了。
葉沉星客氣地跟他們三人寒暄了幾句,沒想到這三個邪怪一開口就沒完沒了,也不管葉沉星搭不搭理他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多年不見,小兄弟的修爲更勝往昔了,我們三人現在都不是你的對手了。”馬臉邪老大說道。
葉沉星微微有些吃驚,他已經極力將自己的靈力收斂,沒想到仍是被這三個傢伙看得明明白白。
“大哥,你這話我不同意,什麼叫我們三人現在都不是他的對手了,那以前我們就是他的對手嗎?”邪老二急忙說。
“二哥說得對,我們三人現在不是他的對手,以前也不是。”邪老三說。
“我說現在不是,又沒說以前是。”
“那你也沒說以前不是,你沒說不是,那就是了。”
“沒說不是,怎麼就是了?我說中午吃了東西,沒說上午吃了東西,難道我上午沒吃嗎?”
“不對,我們中午也沒吃東西!大哥,你說你吃了,是不是揹着我和二哥偷吃的?”
“我們中午沒吃東西,上午也沒吃,大哥揹着我們連上午的東西也偷吃了!”
“我只是打個比方,我上午沒吃,中午也沒吃。”
“不對,你這個比方不恰當,你明明是吃了的!”
……
葉沉星被三個邪怪吵得有點煩,農學炎亦是如此,兩人很有默契地一齊往另一處屋頂飛去。剛一落腳,三個邪怪立即緊追過來,繼續扯東扯西鬧個沒完,還不厭其煩地向葉沉星問東問西。
連續換了好幾個位置,三個邪怪依舊如影隨形,葉沉星到哪兒,他們就到哪兒。
葉沉星和農學炎飛到距離集市中心最遠的城牆,落在最高的哨塔上,在這裡勉強還能看清鬥法臺上的情形,再往遠一點挪就看不清了。三個邪怪自然也跟了過來,完全不在意葉沉星和農學炎對他們的嫌棄。
“三位高手爲什麼不在那邊看熱鬧,非要跟着我?”葉沉星終於忍不住問道。
邪老大笑呵呵地回答:“小兄弟,我不是說過了嘛,我們三兄弟決定跟定你了。”
葉沉星寒着臉問:“爲什麼?”
“因爲——”邪老大撓了撓後腦勺,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爲小兄弟長得好看!”邪老三突然出聲道。
“對,長得好看,誰長得好看我們就跟誰。”邪老大和邪老二跟着叫起來。
葉沉星皺着眉頭說:“集市那邊才俊齊聚,美女如雲,你們爲什麼不去跟着他們?”
邪老大不假思索:“他們都沒你好看!”
“……”葉沉星無言以對,下意識朝農學炎看去。
農學炎聳了聳肩:“我覺得他們說的是實話。”
葉沉星無奈,不再理會三個邪怪,把目光投向了集市中心的鬥法臺。
此時的集市中心已經是人山人海,怕是這短時間之內,又來了許多人吧。
過了一會兒,忽然間地動山搖,葉沉星尚還奇怪着,聽得邪老大叫道:“鬥法太厲害,引發天劫啦!”
葉沉星眺望而去,只見集市上空烏雲密佈,如同暴雨將到。片刻之後,整片天際突然電閃雷鳴,遠方連綿的山巒有光芒閃耀,無數的靈力噴涌而出,齊齊匯聚到空中,形成一團。
那靈力團變幻莫測,似有萬千法訣在其中交替衍生,葉沉星只朝它看了幾眼,就覺得頓悟頗多。靈力團的變幻如同百川入海,各顯神通又萬法歸一,當真是妙不可言。
這就是被稱爲“天劫”的天地異象嗎?
葉沉星不敢確定,因爲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景象,古籍中確實有對天劫的記載,但沒有詳細的描述。葉沉星只知道天劫不是凡人能夠製造和駕馭的,眼前這番景象,同樣不是凡人能夠製造和駕馭的。
此時的葉沉星已是被靈力團所吸引,完全是入了迷,出了神,他好似置身於一個奇妙的空間,周身有千千萬萬的法訣在環繞,觸手可及。
他彷彿只要一伸手,便可將這些法訣收爲己用。
但他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注視着這些法訣,思索着,嘗試着跟它們交流,嘗試着瞭解它們。
他的身子一動不動,腦海裡已景象萬千,他在意識中與這些法訣對話,讀懂它們,跟它們切磋,戰勝它們……
不消片刻,他已經是大汗淋漓。
他只是在這幻境中待了片刻,卻好像過了千萬年一般。
突然肩膀一重,葉沉星猛然從幻境中驚醒,扭頭一看,原來是農學炎拍了他的肩膀。
農學炎一臉嚴肅地說:“這不是天劫,而是聚集在一起的無數靈力和法訣。是他們來了,要當心。”
“他們”指的自然是白雲城的人,葉沉星心知肚明,他的面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眺望遠方,除了還在變幻莫測的異象之外,看不到任何人影。
農學炎示意葉沉星去往更高處的地方再看,葉沉星騰到空中,突破黑雲,放眼望去,只見遙遠的天際處此刻果然出現了許多的黑點,正慢慢地變大,變得清晰。
白雲城的人,來的可真不少。
葉沉星在心中暗自輕嘆一息,臉上的神色恢復平靜,該來的總歸要來,又何須緊張和擔憂,反正自己已經決定置身事外,無論即將到來的爭鬥多麼慘烈,都必將視若無睹。
他懸浮在高空之中,如同一片羽毛飄蕩在這天地之間,如此的渺小。蒼穹無盡,如此高深,大地無垠,如此遼闊,億萬生靈,如此之衆,難以盡數,誰又能主宰這一切?
修行,成仙,有多少癡心,又有多少妄想,踏着萬千屍骸成就仙身,當真是得道了嗎?
跟眼前這萬物蓬勃的壯麗山河相比,所謂的仙界又會是如何美好的一番景象,足以讓人費盡心機去探尋?
這許多年間葉沉星都沒過上幾天好日子,他此刻仍覺得眼前充斥着狡詐、算計和罪惡的凡塵是如此的美好,因爲在狡詐、算計和罪惡的背後,還存在着真情和愛。
醜陋和美好交織在一起,纔會如此動人,如此繽紛多彩。
葉沉星頓感胸襟大暢,他獨立天心,萬峰在下,此時雲開日朗,纖翳不生,他極目遠眺,遙見山巒起伏連綿,大江河流有如一線,神州大地,盡收眼底。
還有什麼比這一切更值得珍惜的呢?
農學炎見葉沉星呆立在空中,轉身對三個邪怪說道:“下邊開始熱鬧起來了,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邪老大說:“我們不去,我們要跟着小兄弟!”
邪老二說:“就是,就是,我們什麼熱鬧都不看,只看小兄弟。”
邪老三正要接話,農學炎打斷道:“小兄弟在思考問題,你們在這裡打攪他,惹得他生氣躲起來,你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三個邪怪面面相覷,頓時難以委決。
農學炎又說:“我們去下邊看熱鬧,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反正他又不會跑,等他想通了,自然會來找我們。”
“當真?”邪老大的眼珠子轉動着。
“我堂堂東昊派真傳弟子,還會騙你們不成?”農學炎信誓旦旦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