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拾——”公子利攔下衛士,轉頭向太子求道:“兄長,伍將軍爲人光明磊落,深受君父器重,今日之事定然與他無關,你莫要中了晉人的奸計,平白傷了同將軍的和氣。////況且,阿拾大病初癒,受不了地牢的陰氣,不如在府中另找一間房子關押?”
“嘶——”太子齜牙咧嘴地接過寺人遞上來的白絲絹,顫抖着手按住自己一直流血的耳朵,冷哼道:“四弟心疼了?只要找到這丫頭說的東西,我自會放了她。現在,誰也不許給她求情!來人,帶下去!”
後面的衛士領命重重地推了我一把,之前吹了冷風又喝了些熱酒,我一時沒站穩竟被一下子推倒在地,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阿拾——”公子利想來扶我卻被身後的符舒死死地拽住。
“呃,我沒事……”我拍了拍擦破皮的手,勉力站了起來,衝身後的兩名衛士厲聲喝道:“我自己會走!”
太子鞝看了我一眼,突然對身邊的寺人吩咐道:“把她和那兩個分開關押,多備幾條被褥,再送些熱水。”
被褥?熱水?他不是最想我死的那個人嗎?
見我滿臉疑惑地看着他,太子的臉上顯出尷尬之色,他邁了一步把臉湊了上來,惡狠狠地用指尖戳着我的鼻子:“在伍封回來之前,你最好別給我病死!你要是死了,我照樣把你剁成肉糜喂狗!”說完他一甩袖子揚長而去,公子利臉色煞白,湊上來安慰了我幾句後也緊跟着追了出去。
太子府的地牢入地二十尺,因爲建在地下水脈之上,所以整間地牢潮溼泥濘,寒氣逼人,就連當值的獄卒也不願在裡面多待。他鐵着一張臉把我們三人推進牢房後就罵咧咧地走了。
蘭姬和瑤女被關在我旁邊的牢房裡,隔着牢欄,瑤女一聲不吭地縮在角落裡,蘭姬則焦躁不安地在牢房裡走來走去。
太子鞝之前吩咐下來的被褥、熱水很快就送了過來。我搓了搓凍僵的手,倒了碗熱水穿過牢欄遞了過去:“瑤女,要不要喝點熱水?”
“在這死牢裡,你還裝什麼好人!”蘭姬氣洶洶地走了過來,一掌打飛了我手中的陶碗,“你真該死!”
她的右手穿過木欄一下子掐住我的脖頸,順勢往前猛地一拉,我的臉隨即狠狠地撞在了木欄上,嘴裡一片腥甜,牙齒被撞得出了血。
“詭計多端的死丫頭,早知道會弄成今天這個局面,那晚我就應該一掌劈了你。”蘭姬雙目欲裂,滿臉戾氣,咬牙切齒的樣子恨不得即刻就活剝了我的皮。
“蘭姬,你放開她……”黑漆漆的角落裡傳來瑤女幽幽的聲音。
蘭姬瞪了我一眼,狠狠地放下手,畢竟我如果死在這裡,她也別想活着出去。
“你給我記好了,只要我蘭姬活着走出這道門,總有一天會要了你的命。”
我吐掉口中的淤血,默默地靠着木欄坐下。出了今天的事,我只求伍封能夠安然無恙,至於自己的性命,就只能看老天的安排了。
“今日在府中梳妝之時,你就已經知道了我的計劃,所以你纔會問我那樣的問題,說那樣的話,對嗎?”瑤女站了起來,扶着牆從角落的陰影裡走了出來。她在我身前蹲下,隔着牢欄怔怔地看着我,嘴角掛了一絲苦笑。
我無法反駁,只能點了點頭:“是,那晚你和他在小巷見面時,我就躲在樹後,我聽見了你們說話,也看見了他和蘭姬相偎相擁的樣子。瑤女,我之前說那些話,是希望你能放棄,希望你能明白,你愛的那個人根本不在乎你,他在乎的只是他的計劃,而你只是他的一顆棋子。”
瑤女莞爾一笑,舒開了緊皺的眉頭,伸出手幫我理了理散亂的鬢髮:“阿拾,我在公子利府上時,就聽過你的名字,公子和底下人談起你時,總是眼角飛揚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進了伍府後又親眼見到家主對你的珍愛,你擁有太多我連想都敢不想的東西,所以,你不會懂,也永遠無法明白我的決定。”
“瑤女……”我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那是一種刺骨的冰冷,一直刺到我的心底。
“我八歲便失了雙親入了教坊,此後每日苦練琴技、歌藝爲的就是能討主人的歡心。我是歌伎,是家妓,是一件任人玩弄的物什,卻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但只有他……只有他懂我,憐我,拿我當一個真正的人。”她的嘴角分明是笑着的,但眼淚止卻不住地滑下臉頰,“家主待我寬厚,我也知道今日之事必會連累你們,但是……我不得不做。”
我捲起衣袖輕輕地幫她擦去眼淚:“對不起……我口口聲聲指責那人無情,但最後卻做了和他一樣的事情,利用了你。”
“呵,你們倆還真是主僕情深,不過瑤女你該高興纔對,你這次壞了公子的大計,他今後怕是再也忘不了你了。”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蘭姬突然出言譏諷道。
聽了她的話,瑤女的臉一下子褪盡了血色。害怕,驚恐,絕望爬滿了她的臉,蘭姬的一句話彷彿一計重錘奪走了她僅有的生氣。
“你這個歹毒的女人,成了別人的工具還不自知,纔是真正的可悲!”
“哼,我歹毒?小丫頭,你知道不知道,你今日之舉又要害多少人亡命沙場,你保了你家家主一人,卻要害千千萬萬人送死。”
“殺太子鞝可以阻秦攻晉,殺不了他也可以借瑤女陷害公子和將軍引起秦國內亂,你家公子的確好計謀。”
“原來你早就知道!”蘭姬的眼中兇光畢現,“你最好永遠都別出這地牢,否則我定不會讓你死得舒坦。”
“此事不勞你費心,等你出去後勞煩給你家主子帶個話,我要與他做筆交易,如果他答應了我的要求,我一定能阻止這場戰事。”
我話一說完,蘭姬彷彿聽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彎腰大笑不止。“你?就憑你?”
“你只需傳話即可,你家公子信或不信,來或不來,都隨他,如果他想要我的命也儘管派人來取。”
“公子爲人謹慎,他不會來的。”瑤女輕聲嘆道。
“不,他會來的。”我堅定地回道。
之後的時間裡,我們三人都沒有再說話,黑乎乎的地牢裡只聽見老鼠在我們身邊爬來爬去,啃咬着地牢裡腐爛的木柱。
不知過了多久,獄卒開門走了進來,公子利身邊的智士符舒緊跟着也走了進來。“阿拾姑娘,東西找到了,這女刺客果真一直與晉國暗通消息,預謀刺殺太子,嫁禍公子和伍將軍。”
“找到了就好。”我鬆了一口氣,這事的第一步算是走好了。
“但是,公子這次不方便出面請太子放人,所以姑娘恐怕還要在太子府待上一段日子,等伍將軍回來再做打算。”
“沒關係,這地牢我還受得住。”我笑了笑回道。
“地牢溼冷,公子讓我把這手爐轉交給姑娘。”符舒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巧的銅手爐遞了進來,“姑娘不必擔心,符舒聽聞太子已經命人準備房間,等到明日就會有人來接姑娘出去。”
“請替阿拾謝過公子。”我接過手爐行禮謝過,符舒回了一禮便告退了。
蘭姬走了過來,挑起眉毛看了一眼我懷中的小爐,笑道:“呵,你這丫頭莫不是狐女所化,專門迷惑世間男子。我與太子夜夜尋歡,他卻把被褥、熱水都給了你,這會兒又輪到公子利,不知那伍封是不是也正快馬加鞭趕回來救你。”
我不理會她的嘲諷,將手爐一放用最快的速度脫掉了外袍深衣,只留一件薄薄的裡衣走到角落裡,端起了早先盛熱水的陶罐。
“女公子,你幹什麼?”瑤女衝過來想要阻止我,卻無奈被牢欄擋住了。
我彎起嘴角苦笑一聲,舉起陶罐把水從頭頂徐徐澆下。
之前的熱水到現在已經變得冰寒,澆在頭皮上冷得發痛。我咬緊打顫的牙關,任它緩緩地從我的頭頂流下,順着頭髮浸溼身上的每一寸衣服。
“瘋丫頭……”蘭姬看着我慢慢地收起之前嘲諷的臉色,“太子好色,品性涼薄,難道你以爲病了就能躲得過去?”
“不試試,你又如何知道?”我放下陶罐,靠着牆腳坐下,用力抱緊自己的雙臂。我努力想要使自己鎮定下來,可身子卻越發抖得厲害。
“女公子,你的嘴脣都已經凍紫了,再這樣下去,得了寒症你會死的!”瑤女的聲音裡充滿了焦慮,聽得出來她是真的在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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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女,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今日之事希望你不要恨我,你不能拒絕那人的要求,我也不能眼睜睜看家主受人誣陷。我很喜歡你,喜歡你的歌,喜歡你的故事,但是你我各爲其主……”
“是我害你在先……錯責在我。”耳邊傳來瑤女哽咽的聲音。
“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那該多好,等夢醒了,我們都還在將軍府……”我突然覺得有些累,恍惚間彷彿這裡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
“女公子……”
瑤女的聲音我已經聽得有些不太真切了,耳邊一直有嗡嗡的響聲,身上更有千萬根針在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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