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宴廳,公子利恭敬地在太子身旁的榻几上坐了下來,隨即有美婢上前斟酒,他微笑着和太子一連飲了好幾杯。
按禮女子八歲之後就不可與男子同案而食,因此我只能與其他士族家女公子一起,跪坐在一面輕紗屏風之後。
身前的小几上擺了不少吃食,我自斟了一杯清酒,一口飲盡,嘴裡火辣辣的,身子漸漸地暖和起來。
“女公子,這是太子命奴呈上的‘炮豚’,最配這碧霄酒!”說話的是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小女奴,她託舉着一小碟豚肉正跪在我身邊。
炮豚?
之前曾聽府裡的大頭師傅說起過,這炮豚乃是八珍之首,烹製的過程極其繁複——需將小豬洗淨剝幹之後,在腹內填滿棗子,再在外面敷上溼泥烤乾,取出後以米粉糊塗滿小豬的全身,入油炸透,再置小鼎於大鑊之中水蒸三天三夜,取出後調以肉醬方成,其味之美,食之難忘。
大頭師傅說起這炮豚時滿臉興奮,可我當時只覺得無比諷刺。那年正逢饑荒,雍城外餓殍遍地,每天都會有人餓死,可城內貴族們的奢侈享受卻從沒有停止過。
“女公子?”小女孩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我衝她笑了笑伸手接過。
太子鞝此刻舉着酒樽斜臥在蘭姬懷裡,他的視線穿過輕紗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發現我回望他,便舉杯示意,我只得隔着屏風遠遠地行了一禮謝過。
席上美酒佳餚,席間彩袖翻飛,賓客們縱情享樂,我的一顆心卻一直懸在嗓子眼。今晚瑤女會來嗎?太子鞝會死嗎?如果他死了的話,那接下來的事該怎麼辦?
酒過三巡之後,蘭姬帶着一衆美人爲宴會獻舞,燈火閃爍之間,她舞姿愈加炫目,舉手投足間比起那日在教坊的空靈跳脫,又多了幾分**裸的挑逗。
一時間,席間衆人看得如癡如醉,一些賓客甚至耐不住心中火熱,戲弄起身邊的婢女。坐在下首的樓大夫甚至將手伸進了小婢子的衣領裡,肆意玩弄。那少女雖不情願,但臉上還勉強擠着笑爲他斟酒。
我無心欣賞歌舞,一心只想快點找到瑤女,但是一衆跳舞的美人除了蘭姬之外,其餘的都在臉上蒙了一層白紗,我隔着一層屏風,加上此時燈光忽暗忽明竟是怎麼都看不清楚。
當樂師彈完最後一個琴音,美人們已經個個嬌喘吁吁。
“善,大善!個個都有賞!”太子鞝站起身來,大笑着從案几旁的大漆盒裡,抓起一把錢幣向舞伎們撒去。
錢幣落在地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有一枚甚至滾到了我的腳邊。那些舞伎們看到漫天的錢幣,哪裡還顧及什麼禮數,一下子全都跪在地上撿起錢來,其中有兩人還爲了一枚錢幣爭吵起來。見此景象,太子鞝沒有怪罪反而更加高興,大聲笑道:“如此美景,衆人且與鞝共飲此杯!”
賓客們紛紛舉杯恭賀,但就在大家低頭飲酒之時,跪在太子鞝右側的一個舞伎突然騰身而起,從腰後抽出一把短匕,飛身向太子鞝刺去。
她身形極快,在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已經躥上高臺一把抓住了太子鞝的衣領,隨即右手猛地往前一刺!
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不知從哪飛出了一隻酒樽,重重地打在匕身上,那舞伎失手一偏,劍尖斜斜地擦過了太子鞝的耳朵。
“啊——有刺客——”
在衆人的尖叫聲中,她再次提劍來刺,卻已經太遲了。
二十幾個衛士一擁而上,瞬間把她壓倒在地,粗魯地扯下了她覆面的輕紗。
看到面紗下的那張臉,我的心裡一片酸澀,瑤女,你還是來了……
太子鞝的臉嚇得一片慘白,他氣急敗壞地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大叫:“賤婢!快!把她給我殺了!殺了!”
“慢!太子且慢!”一個長鬚老者從暗處走了出來,附在太子鞝耳邊說了些什麼。
太子冷哼一聲走過來狠狠地踹了瑤女幾腳,坐了下來:“把她帶過來!把蘭姬也給我帶過來!”
瑤女被衛兵們推了上來,她此時衣衫凌亂,高聳的髮髻也歪歪斜斜地散在一邊,但她的臉卻出奇的平靜,彷彿接下來要發生的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蘭姬倒是被嚇得不輕,她顫抖着俯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不停地喊道:“太子,這與我無關啊,我不認得此女,這都與我無關啊!”
如果不是那晚我親眼見識過她的狠毒,也許真的會被她此時的嬌弱和眼淚打動。
“別哭了!你過去看看這刺客可是你的舞伎!”太子怒道。
蘭姬顫巍巍地走過去看了瑤女一眼,回道:“太子,奴家真的不認識她……十天前夜裡,奴家寄宿的教坊起了一場大火,把我從楚國買來的三十個舞伎都燒死了。這些個人都是前日奴家託人在秦地現找的,原都是一些貴人府裡的舞伎和歌伎。”
燒死了?!
我心裡一陣刺痛,那天夜裡情急之下假扮成楚女,沒想到卻害得三十個如花少女莫名其妙地被燒死了。那蒙面公子若是知道我沒死,估計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荒唐!你們倒是給我來認認,這刺客到底是誰家的人,是誰那麼想要本太子的命!”太子鞝俯身一推將案几上的東西全都摔在了地上,底下的人嚇得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稟兄長,這刺客原是我府上的歌伎,半年前送給了伍封將軍。”公子利皺着眉頭,沉聲回道。
“哈哈,好啊,原來是你想要我的命!”太子鞝想要自己站起來,可身子一歪又跌倒在地,兩旁的寺人立馬來扶,卻都被他推開了。他走過來蹲在公子利面前笑道:“好弟弟,你我一母同胞,自幼就比旁人親厚,可到了今天你卻想要我的命。”
公子利擡起頭來,扶着太子的手懇言道:“兄長,利自幼就跟着你,從來沒有過半分逾越之心,此事若我是主使,剛剛就不會擲出酒樽了。”
太子聞言愣了一愣,立馬就有人把那擊開匕首的酒樽呈了上來,四龍含珠青銅樽,這宴席之上只有太子與公子利有資格使用。
太子看着公子利一時說不出話來,樓大夫冒了出來,跪在地上大聲道:“稟太子,下臣以爲這女刺客身份特殊,而且看樣子還練過些功夫,就算與公子無關也與伍封脫不了干係,還請太子稟明國君審查之。”
太子鞝站起身來,走到瑤女面前,用手狠狠地捏着她的臉,“說!是不是伍封派你來行刺的。”
瑤女把嘴閉得死緊,撇過頭去不說話,太子反手一個巴掌就把她掀翻在地:“嘴硬!等你嘗過我太子府的刑具,看你還能硬到什麼時候。來人啊,派人送信給伍封,讓他即刻回雍,五日之內他若沒回來,我就剁了他府上的女娃做肉糜!”
剁了我做肉糜?哼,太子還真是看得起我,刺殺太子是死罪,伍封如果真是主使,豈會傻傻地回來送死。
不等太子派人抓我,我就大大方方地走出屏風來到瑤女身旁,俯身一跪,高聲道:“太子,小女有事上稟。”
“你有何事要稟?”
“此女入秦前曾是晉國智氏的歌伎,秦晉一直不合,這次她怕是受了晉人的指使要對太子不利。”
“小兒一派胡言,如今秦晉之間相安無事,他們爲何要大動干戈地來刺殺我秦國太子!”樓大夫冷哼一聲還想繼續責罵,卻被太子攔了下來。
“你說是晉人想殺我?”太子鞝臉色僵硬,聲音裡透着無法掩飾的緊張,“小兒可有何證據?”
“小女今日赴宴之前曾讓這女婢爲我梳妝,無意中在她的梳妝奩裡看到一些物什。”
“什麼物什?”太子走到我面前,急切道。
“稟太子,是幾塊碎了的粘土板。上面似乎刻了些晉地的文字。起初我以爲是她與家人之間互相往來的傳書就不曾細看,現在想想也許會是您要的證據。”
我此話一出,衆人皆是一驚,太子鞝和公子利沉默不語,瑤女轉過頭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因爲她清楚地知道,在她的梳妝奩里根本就沒有什麼粘土板。
“小兒,你可知騙我的下場。”太子捏着我的下巴威脅道。
“請太子明察,阿拾所言句句屬實,派人到府一搜便知。”
“諒你也沒這個膽子。來人,把她們三人都給我關起來!”太子一擡手,便有幾個佩劍的衛士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還有兩天就要下榜了,大大們爲了以後還能找到我,趕緊包養了吧!萬分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