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修真,自以天都谷爲執牛耳,一向爲大家所拜服,歷經近千年而不衰,只如今這中原修真的領袖,卻再無半點昔日的模樣。
整個天都谷一片寂靜,幾若無人一般,往日那仙劍飛過華光閃現的情景已然不再,而那厚重高大的天玄門,緊緊的合閉在一起,卻似已找不到那厚重古韻之味道,昔日若明燈一般存在的靈谷大殿,此時雖仍懸在半空之中,但卻是明滅難見,偌大的殿堂,周圍不知何故生出濃濃的雲霧,將靈谷大殿完全的籠罩在其中,即便是眼亮之人,也難窺得一角。
顧勝瀾踏在紅蓮之上,眼望着那高大的天玄門,心裡卻是徘徊躊躇,當日自己跟着齊師兄走進這天玄門的情景就彷彿在昨天一樣,一切都似那麼清晰,山風吹動,裹挾着陣陣草木的氣息,顧勝瀾不禁一陣的悵然,若非陰差陽錯,自己如今可能還是個天都谷的小弟子,每日修心養性,悟道參法,而如今時過境遷,自己卻要踏進這裡刀劍相加。
“衛大哥,你若在天有靈,當知兄弟爲大哥討還這筆公道!”
顧勝瀾面朝上天,重重的呼了一口氣,按落紅蓮,帶着神獒向那天玄門而來。
那厚重篆着古字的大門彷彿積累的千年的沉重一般,讓人一眼望過去即生出股難以抗制的壓抑之息,顧勝瀾走到天玄門前,單手招劍,正待要將這古門劈開,忽然眼前一亮,緊接着一陣摩擦的聲音傳出,只見那一直悄然無聲的天玄門,如同有所感應一般,竟在顧勝瀾踏進的一刻,緩緩的張開。
顧勝瀾一愣,雙眼順着大門開啓的方向一望,光線閃過之後,只見天玄門後,竟有數百的天都弟子,分排兩列自天玄門起延綿而上直到那若懸在半空中一般的靈谷大殿門口。
天都谷,竟似已經知道自己要來了一般。
顧勝瀾冷眼看着這一切,之前那股的悵然之情已是蕩然而去,他面無表情,毫不爲眼前所動,心裡已是打定主意,此番前來,若不能爲大哥討還血債,絕不回頭。
隊列之中,走出一人,卻正是顧勝瀾昔日的師傅華青雲,只見此時的華青雲雖仍是表情平靜,可依稀眉宇之間卻似有些的激動,似乎在這樣的情形下見到自己當日的愛徒,內心之中也頗爲波瀾。
顧勝瀾還未待華青雲說話,搶先一步,走到華青雲近前,深施一禮,說道:“您老清減了……”
華青雲嘴角抖了一抖,當日一幕幕若浮光掠影般閃過,他強自收心,卻仍難掩對這小徒弟的喜愛之意,點了點頭的說道:“去吧,師尊正在那裡等着你……”說罷目光投向了那靈谷大殿。
顧勝瀾點了點頭,又望左右看了看,只見師孃秦柔也在其中,此時眼角之間似有淚光,顧勝瀾心裡不由得一酸,依次看下去,除卻師傅在前面,其他全是天都谷下代的弟子,只不過自己認識的卻是少之又少,自己的師兄齊無畏也在其中,只見他表情也是複雜,卻死閉着嘴脣不肯說話。
目光所及,顧勝瀾卻沒看到那個斷去自己一臂的師姐華笙,心中不禁一怪,只不過此時已經想不仔細,遙遙之上,靈谷大殿就在前面,而裡面,就是殺了自己衛大哥的林破念,自己當日曾在衛悲歌墓前發誓,定要討還這筆血債。
顧勝瀾長吸了一口氣,再不看左右,邁步直向前而來。
青玉石橋,那塊塊玉石依舊是光瑩若水,橋下仍有那叮咚之音,而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顧勝瀾一個人身上,顧勝瀾每踏前一步,都似讓所有人的心不由自主的收緊一分。
當日封印大祭失敗,林破念心墜魔道一事也敗露出來,曲無復是在場之中除了林破念之外身份最高的人,他審斷形勢當即決斷,嚴令隨行門人弟子把此事說出來,迴歸天都谷之時,只稱師尊封印之時受傷頗重,其他閉口不提。
六峰院主雖各有心事,但知道形勢迫人,也都默然接受了。就這樣林破念在曲無復的護庇之下回到了天都谷。
回到天都谷後,曲無復立刻嚴令弟子封鎖天都谷,每日派弟子日夜巡查,嚴禁外人進入,另一面林破念閉門不出,谷內的弟子除了當日在場的少數外,其他都以爲師尊再閉關修身,雖覺有些古怪,可卻都在曲無復的嚴密封鎖之下而不知其中玄機。
此時衆弟子雖不知道顧勝瀾何以又重新回到天都谷,但見列出此等陣勢,都是入臨大敵一般,只屏住呼吸等着師傅的命令。
只是眼看着顧勝瀾從入了天玄門,一直走過了青玉石橋最後來到那靈谷大殿之前,都沒有半點的聲響,衆弟子心裡不由得生出一陣的怪異感覺來,知道事情並非所想的那麼簡單。
顧勝瀾帶着神獒,隨華青雲來到靈谷大殿之前,只見此時大殿之門雙開,門前寂靜無聲,昔日那霞光籠罩瑞獸徜行之景象絲毫不見,整座大殿沒有絲毫的生氣。
華青雲回頭看了看顧勝瀾,似想說什麼,可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默然無聲,邁步直接進了大殿,顧勝瀾也未想到自己此番前來,竟會是如此怪異的情景,心裡提着警備,隨華青雲邁步而行。
只見大殿之內,一切如舊,絲毫沒有半點的變化,擡頭向上看去,顧勝瀾心裡猛然一動,在那最高處,林破念一身的深藍道袍,正端坐在那裡,而在林破唸的身後,一人正悄然無聲的站在那裡,顧勝瀾仔細一看,竟就是曾被紅蓮所傷的曲無復長老。
環顧左右,除卻其他五位院主,竟再無一人,天都谷其他幾位長老,竟無一人在左右。
顧勝瀾忽然從心裡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來,只感覺這大殿之上竟有些不可思議,他眉毛緊縮,雙眼緊緊的盯着端坐在上面的林破念,似要看出點門徑來。
華青雲此時朝上面拜伏一禮,又退在了一旁,竟也是一句話不說,整個大殿之上竟陷入到了沉寂當中,雖有數人,可卻是一點的聲響都沒有,一時間竟是生息皆無。
顧勝瀾看罷多時,忽然眉頭一展,雙眼寒光閃過,朗然說道:“林破念,昔日你趕我之時,可曾會想到會有今日之事!置百載道心與不顧而生一己慾望,欺天下耳目,你今日當是死有餘辜!”
一直站在林破念身後的曲長老聽罷此言,怒道:“無禮狂子,膽敢在天都谷如此放肆,當我天都谷是什麼地方!”
顧勝瀾冷笑一聲,單手一招,只見一把古拙長劍隨顧勝瀾的手勢升與半空之上,顧勝瀾目光掃動,只見那六位院主,雖口無言語,但目光之中似是頗有些急躁,顧勝瀾一聲狂笑,說道:“血債血償,今日我神擋殺神,魔擋殺魔,不把這筆債討還回來,誓不罷休!”
卻在此時,華青雲忽然按劍而起,厲聲說道:“逆子膽敢如此!”話音尤在口邊之時,那張清朗儒雅的面孔卻已經是五官挪位,似憤怒之極而痛苦不堪。
顧勝瀾回望了一眼華青雲,嘴角冷笑了一聲說道:“普天之下,誰能攔我!”說罷手指一點,只見空中紅蓮劍芒一抖,直奔那端坐在上面的林破念而去,毫不理會此時已經抖成一團的華青雲。
此時林破念端坐在高臺之上,面無表情,絲毫不爲所動,似不把那紅蓮放在眼裡一般,沒有半點的動作,雙眼之中,竟似閃過一絲痛苦的神采。
紅蓮神劍在顧勝瀾的催動下,在大殿半空之中劃出一道光彩來,直向林破念而來,頃刻之間,大殿之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盯在那已經鬥射而出的劍芒之上。
卻在這個時候,顧勝瀾的嘴角忽然閃過一絲古怪的笑意來,只見那直奔林破念而去的紅蓮神劍,就在臨近林破唸的前一刻,忽然劍尖一抖,竟出乎意料般的偏離了方向,徑直向林破唸的身後而去。
隨着一聲暴怒,只見一直站在林破念身後的曲無復長老忽然騰身而起,堪堪躲避過那突如其來的一劍。
衆人齊齊的愣住,被這變化所驚呆,不知所以然。
顧勝瀾獨臂一招,空中紅蓮一轉,又閃電般的回到顧勝瀾的近前,一去一來當真若流水一般毫不凝滯。
只見他面帶笑意,看着此時有些氣急敗壞的曲無復,眼睛裡卻盡是嘲弄之意。
“小子無禮,膽敢如此!”曲無復身形將落,雙眼之中已是怒火連連,衝着顧勝瀾暴喝道。
顧勝瀾看着曲無復,曬然說道:“一把年紀,卻玩如此鬼蜮伎倆,當真是欺我無知啊!”
說話之間眼睛掃過其他六位院主,包括華青雲,只見此時各個表情竟似有驚訝閃出,顧勝瀾心中暗笑,說道:“天都谷谷主之位,想來也是人人想坐的,只不過坐上去也未必就是舒服,曲長老就真的這麼想坐嗎?”
曲無復此時臉色已經是鐵青,他指着顧勝瀾,怒道:“小子口無遮攔,胡說什麼!”
顧勝瀾滿眼的笑意,說道:“事已至此,曲長老竟還是要欺人耳目”說着他一指那高高在上端坐的林破念,又說道:“想來此時那一直坐在上面沉默無語高深莫測的林谷主,已經不知道被你用了什麼法子給制住了吧……”說着又點指左右兩邊的六位院主,說道:“這幾位想來也是爲曲長老所迫而有苦不能言了……”
他轉過臉又看了看曲無復,不無惋惜的說道:“曲長老打的好算盤啊,你算到我必然要來索仇與林破念,就趁着林破念受傷之時將其制住,單等我來一舉殺之,而你自然就可以借勢而起,坐上這谷主的位置,雖然天都谷如今已經有些敗落,但在你曲長老的眼睛裡,還是很誘惑的啊……”
他又看了看林破念,搖了搖頭,說道:“只可嘆林谷主,一世的心機,竟沒料到你會在此等時機下手,當真是可憐……”
此時顧勝瀾單手橫劍,環顧靈谷大殿,雖不曾有絲毫的動作,卻已生出睨視天下的氣勢來,靈谷大殿的其他人,被顧勝瀾的眼光掃過,竟有種被洞穿而遁藏無形的感覺。
此時曲無復站在那高臺之上,聽顧勝瀾如此之言,臉色卻漸漸的恢復如常,他冷笑一聲,說道:“可惜,可惜,你無須再多說,既然全都被你猜中,就過來與老夫爭個高下吧!”
顧勝瀾看着此時的曲無復,忽然無不嘆息的說道:“這谷主的位置就如此的誘人嗎?即便以你百載修道之心竟然都無法抗拒……如此鋌而走險當真是可嘆”
曲無復雙眼死死的盯着顧勝瀾,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狀若瘋狂一般,說道:“狂子,你又知道什麼!”
他用手點指着一直端坐在上面的林破念,轉頭看着顧勝瀾說道:“這個人逆天而行,將我天都谷千年基業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我不過是想取而代之,又有何錯?想我其他幾個師兄,或醉心煉丹或癡迷煉器,再看這幾個人,雖位在院主之置,卻也不過是倚仗天都餘威而自難成器,又如何能擔起天都之責!我不過是想保住天都谷不倒,謀事不成,又何須多言!”
曲無復鬚髮皆張,怒目而視,此時六院之主卻是齊齊低下了頭,臉色一紅,雖知曲無復狡辯之言,但想到自身,仍有些汗顏。
顧勝瀾搖了搖頭,說道:“你既修道,當知盛極而衰否極泰來之說,又何苦如此……”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武王那一句人力終有窮的話來,一個窮字當真是道盡了天下興衰。
曲無復狂笑一聲,雙手一舞,將背後神劍召出,說道:“狂子,當真以爲老夫會敗在你手下嗎!”說罷雙臂一搖,那神劍拖出一道光芒,迎空而起,直向顧勝瀾劈來。
顧勝瀾閃過一絲哀然的神情,知道曲無復以是再無回頭之路,將紅蓮脫手而出,當日在認劍之時,這把劍就曾將曲無復傷於劍下,沒想到今日又有如此一戰。
紅蓮此時雖是靈虛,但天生神器又如何是凡品能比,當日破封而出之時天都谷萬劍齊鳴,可見其威勢實乃是劍中之最。如今被顧勝瀾催動與曲無復的神劍鬥在一處,偌大的靈谷大殿之上只見華光閃動,兩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兩把劍上。
曲無復當年曾是天都谷禁地鑄仙洞司職長老,對與修劍一法可以說是最爲擅長,手中長劍也是那鑄仙洞中的極品,此時與紅蓮在空中鬥在一處,一時之下,竟也是絲毫不落下風。
顧勝瀾心裡暗歎,此人能位列長老之位,也是其名不虛,只可惜卻如此而行,這樣一來天都谷當真是再無頂樑之人了,顧勝瀾心念之下,卻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當真該將曲無復正法,畢竟自己此來是爲大哥報仇,而無意捲入內爭之中。
曲無復雙眼陰沉,此時察覺出顧勝瀾似心神不寧一樣,不由得一咬牙,他自知是無法鬥過顧勝瀾,如此邀戰是迫不得已,一見顧勝瀾似有些猶豫,心中一動,知道機會難得,他猛的大喝一聲,雙手十指若抓一般虛空而動,再看空中那把神劍,忽然生出變化來,原本剛直的劍身徒然軟化,似變成繞指柔一般,再看劍身一化二,二分四,眨眼之間,竟化作萬千青絲,根根閃着銀光,漫天捲起,似一張大網般密不透風,直向紅蓮裹來。
原來曲無復這把神劍名作千絲劍,當日以雪山百年冰蛛之絲所煉,剛柔一體,可幻化萬千銀絲,顧勝瀾又如何知曉,如此一個不留神,紅蓮竟就被把漫天的銀絲裹了進去。
神與劍通,紅蓮被那萬千的銀絲裹住,顧勝瀾立生感應,只覺得身體之上若被纏捆一般,舉手投足都已是困難,而那根根的銀絲更是透着寒氣似針一般,以紅蓮爲媒,氣息刺進顧勝瀾的身體在顧勝瀾全身遊走,只眨眼的功夫,顧勝瀾兩道劍眉之上,竟透出了白霜。
曲無復一招得手,不由得冷笑一聲,說道:“神劍之威,豈是你所能知道的!”
顧勝瀾心知再不能猶豫,若任由此下去,不但此行無果,可能自己都是無法脫身,他冷哼一聲,雙肩連搖,整個人頃刻之間竟若風中搖曳一般,幻出重重人影,讓人眩目,隨之而來顧勝瀾口中一聲長嘯,清鳴宛轉而上,直繞殿樑。
空中那紅蓮劍原本已經被那萬千的銀絲裹住,此時忽然紅芒突起,只見在那密密麻麻的銀絲包裹中,有一道細若絲線的紅色忽然生出,竟在那銀絲的縫隙之中穿透,瞬間延伸,直射而出。
即便是那漫天的銀絲,竟是絲毫奈何不下那紅芒,只在眨眼之間,那紅芒竟直直的刺在了那千絲劍的正中。
光華立閃,隨着紅芒一刺而過,那漫天的銀絲忽然如同無根的樹冠一般,無力的散落下來,又瞬間的消失無形,轉回成劍形。
整個大殿之上沉寂無聲,只看那千絲劍懸在半空之上,忽然傳出一聲清脆的喀喀聲音,再看那原本光滑的劍身之上,竟自劍柄開始,出現一絲細細的裂紋,那裂紋如有生命一般,不斷向前蔓延,只片刻功夫爬滿劍身。
顧勝瀾面無表情的看着那把千絲劍,忽然眼睛裡光芒一閃,只見那千絲神劍,竟碎成了千萬片,若花瓣一樣紛紛散落。
一擊之下,竟就把千絲劍毀了。
顧勝瀾轉眼再看曲無復,只見曲無復一張臉上此時忽顯百般的蒼老,嘴角微微的抽動,一雙眼睛似有萬般的不甘一樣,恨恨的看着顧勝瀾。
顧勝瀾搖了搖頭,說道:“曲長老,且先行一步吧……”
曲無復剛要張嘴說話,忽然眉頭一皺,雙手猛的捂住胸口,似痛苦不堪,再看在曲無復的胸口之上,一點紅色正慢慢的擴大,直從十指間滲透出來。
“天命!”曲無復從嘴裡吐出了兩個字,身形已經搖擺,他強自穩了穩,盤膝以打坐之式坐在地上,雙手卻猛的一緊,似乎要抓住什麼東西一樣,隨之眉頭卻是一鬆,再無半點聲息。
顧勝瀾看着曲無復,微微的嘆息了一下,單手一招,只見紅芒一閃,紅蓮劍不知從何處忽然而出,又重新的落在顧勝瀾的手中。
他扭頭再看林破念,沉聲說道:“你,該還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