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轉星辰,日月交替,待華笙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已經是第二個清晨,南荒的一天,唯獨清晨是最好的時光,這時候那肆虐了一夜的風沙疲倦的歇息,而升起的陽光又是如此的溫和而讓人感覺不到半點的灼熱刺眼,空氣之中雖然尚有那風沙的味道,但雪山的腳下,仍讓人感覺到晨曦的清新。
華笙似乎好久沒有感覺到這般的味道,她先是大大的吸了一口氣,隨後又伸了伸胳膊,才向四周看過去。
這一看,她才發現自己竟是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圍四處空曠,唯獨一座雪山被冰雪所覆蓋着拔地而起,那亮晶晶的冰面此時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來,華笙的眼睛一疼,那白白的光芒對與她這個剛剛從沉睡中甦醒的人來說似乎過於的刺眼了,她連忙閉上了眼睛,心裡卻是開始疑惑,奇怪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有些適應了這雪山的光芒,仔細的看,只見在那白白的光芒中,有一個人正翹首站在一塊山石之上,這人衣衫在微風中輕輕的抖動,一頭長髮就那麼隨意的散開,此時在那雪色之中分外的乍眼,高高的個子有些的消瘦,但卻更襯托出一種挺拔來,只這一個背影,就讓人感覺到一股的孤傲和不羣來,似乎這個人本就不是屬於這個塵世的,而來到這個塵世之中只爲了尋找曾經所遺落下的東西。
望着這個背影,華笙的頭腦一陣的恍惚,隨即心裡猛的一緊,因爲就在那清風之中,這人的一個衣袖正在隨意的擺動,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的東西,而就在這個人的腳旁邊,有一隻大狗正懶洋洋的趴在那裡,那金色的長毛再次的刺疼了華笙的眼睛。
“難道是他!”華笙的心一陣的狂跳,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竟是見到了這個人,那個讓人恨又讓人難以忘記的混帳小子——顧勝瀾。
前塵之景頓時如同潮水般的涌上來,無論怎麼樣,華笙仍還記得那樹林裡,在一蓬血光之中,這個人的胳膊就斷在自己的劍下。
“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此時華笙猛然意識到自己此刻最怕的人,就是這個人。
華笙的俏臉頓時一片蒼白,而眼睛之中不由自主的蒙上了一層慌亂的神色,卻在這個時候,那站在山石之上的人,那個可惡的小子,顧勝瀾恰好的轉過身來,眼光下,那眉目仍是清秀,那雙眼仍裹着淡淡的憂鬱。
只見他朗然一笑,說道:“你醒過來啦……”
那笑容就如同陽光一樣的,似帶着些許的魔力一樣,頓時讓華笙那顆慌亂的心平靜了下來,她稍稍的喘息了一下,點點頭說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又怎麼會在這裡?”
顧勝瀾一笑,說道:“我也奇怪,你怎麼會在這裡,不過一切都好,你終於清醒過來,知道自己是誰了……”
之前在消除了那巫力之後,顧勝瀾又神化入體,把清風閣加在華笙神海之中的禁制消除掉,否則的話此時的華笙仍還是那南荒無上的聖女呢。
華笙此時看着陽光下的顧勝瀾,彷彿更加的看不真切了,這個人明明就站在那裡,可距離你卻似乎千里之外,徒然生出遙不可及的感覺來。而在他的周身,似乎是陽光反射的作用,隱約中一層淡淡的光芒不住的流動,若水一般。
華笙不禁一呆,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該說什麼,平時的那股的機靈此時在顧勝瀾的面前,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一樣,而唯一能做的,就是有些傻傻的看着這個人。
顧勝瀾也不打破,只是灑脫的又轉過身去,又重新的看着那片空曠的天空,而任憑這沉靜延續下去,自從參悟了那天石之後,顧勝瀾發現自己越發的喜歡那種安靜了,就象現在這般。
於是兩個人都是默然無語,一個在傻傻的看着對方,而另一個,則在沉沉的望着天邊。
過了好半天,顧勝瀾才又說道:“這裡是南荒,也就是那十萬大山之後的世界,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過來的,但大致卻也猜個差不多,不過都還好,只不過在你來南荒的時候,中原發生了很多的變化,你記憶當中的天都谷,怕是已經變模樣了……”
華笙正自恍惚當中,聽到這話,一時卻還沒反應過來,只應聲說道:“還能有什麼變化呢,人也都還是那樣的人,地方也都還是那樣的地方……”
顧勝瀾聽到此話,哭笑了一下,知道這時候說太多似乎也不好,恐怕她接受不了,還是等把她帶回去之後再說好了。
他點了點頭,說道:“是啊,總還是那些地方的,等你跟我回到中原,就可以見到你的父親了……”
華笙聽到此言,忽然覺得這話似乎十分的受用。
“跟他回中原……那不是可以和他在一起好多天”華笙俏臉之上忽然一熱,她連忙低下頭,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們,就只有我們兩個嗎?”
顧勝瀾聞言一愣,說道:“難道還有其他人嗎?哦,還有我的老夥計!”他隨手拍了拍神獒的大腦袋。
華笙看了一眼那神獒,竟忽然覺得這兇悍的大狗都帶着三分的可愛了。
顧勝瀾哪裡知道華笙心裡的想法,眼見着華笙低頭不說話,一個勁兒的擺弄衣角,暗想莫不是這丫頭還在猶豫,擔心我因爲斷臂之事而尋機報仇,便又哈哈一笑,說道:“往事若雲,又何須太多的計較呢,你且安心和我走就是了……”
華笙聽話的點了點頭,現在連她自己都奇怪,再見到這個男人時,怎麼就一點的抵抗力量都沒有,昔時那個半分不肯退讓的自己怎麼就沒有了。
其實顧勝瀾以密宗佛力驅除華笙體內的巫法,又入神海將她的禁制去除,如此往復,使得此時的華笙就如同一張白紙一樣,所有的東西都要重新添加上去,之前她在天都谷養成的那種刁鑽的性格自然也退化,這便是無心插柳之意。
更何況此時的顧勝瀾,出入仙門,已是謫仙之體,一身氣質早已經仙化,使得華笙更如同一個閨閣的小姑娘一般,再生不出半點刁蠻的念頭來,只乖乖的跟着顧勝瀾踏上了紅蓮劍。
一路歸途,白日裡顧勝瀾御劍而行,夜裡則以袈裟爲華笙圍成一個帳篷形狀,使得她免收南荒風沙之苦,使得華笙更是心若揣個兔子一樣,原本那早已經沉埋的一絲絲感情又重新的涌現出來。
一直到現在,她都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對這個男人有如此的感情,似乎在見到他的那一刻,看到他狠狠瞪着自己的模樣,就已經註定了這輩子再沒辦法忘記他。
眼見着已經距離十萬大山越來越近,腳下的風景也漸漸的多了起來,更有一塊塊的綠洲,蔓布在那如同黃色卷帳的沙地之上。
顧勝瀾帶着華笙落在一個水源處,這泉水很是神奇,就那麼漫在這荒沙之上,從上面望下去,泉水清澈宛如伊人那彎彎到眉毛,秀氣的讓人心疼。
華笙蹲在泉水旁邊,用手掬起一捧清澈的泉水,貪婪的喝了一口,入口甘甜,絲毫沒有這荒沙的苦澀,讓她頓時感覺精神一振,雖然同是修行者,但如今的顧勝瀾讓她大是佩服,如此御劍的速度,若非有極深的念力支撐,根本無法達到,可對於此時的顧勝瀾來說,卻是輕鬆之極,且一天下來,絲毫沒有半點疲倦之色,讓華笙驚訝無比。
此時華笙看了看顧勝瀾,又看了看前方,那前面雲霧繚繞,似已能見到十萬大山連綿不絕的影子,華笙徒然心裡一黯,似乎想到了什麼,這一路上,顧勝瀾除了帶自己御劍而行,夜裡就是打坐在外面,雖然對自己態度頗好,但卻是多餘的一句話都沒有,那個倔強且整日壞點子的小子已經消失不見,如今只有這個時時凝視北面而憂鬱的男人了。
華笙有些忐忑的來到顧勝瀾身旁,小心翼翼的站在旁邊,此時的她剛剛能夠到顧勝瀾的肩膀,卻正好可以看見顧勝瀾那個空蕩蕩的袖子,華笙心裡一緊,猶豫了片刻,低聲的說道:“你當真不恨我嗎?是我一劍,才把你變成這個樣子的……”
顧勝瀾正自凝思,忽然聽到華笙如此說,先是一愣,回頭看到華笙那不安的表情,一笑說道:“都是過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其實斷去了也到沒覺得有什麼大礙,你又何必老是放在心裡”
華笙看着顧勝瀾的表情,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她猛然的醒悟過來,當年自己何以如此的在意這個人,蓋因爲自己無法走進這個人的內心世界啊,所以纔會生出百般的好奇來,進而轉化成那一絲絲無法剪除的難言感情。若非真的喜歡,又怎麼會轉爲那極恨而失控斷去他的肩膀。
現在的自己,更沒有機會再走進這個人了,當初不能,現在仍是不能,從看到他一直到現在,唯一沒有變化的就是他那透出來的一股孤獨而憂傷的感覺來,即便是他笑着說話時,那笑意中也似有着難以言喻的哀傷。
“這個男人,怎麼會變成了這樣……”華笙腦海之中不停的回憶着所能記得的一切,一直到那個樹林裡的一幕,當時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女孩,若非這個女孩,自己也不會失手斷了他的胳膊,可自從自己清醒過來一直到現在,卻再也沒聽到他提起那個女孩。
華笙鼓了鼓勁兒,在這個男人面前,現在似乎總有着那麼一股的壓力,讓自己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來,她問道:“記得那時候,有一個女孩一直跟着你,現在怎麼看不到了……”
顧勝瀾微微的皺了一下眉毛,卻是出奇的一句話也沒說,就那麼眼看着天空,似又想到了什麼,那眼睛裡憂傷之色更濃,讓人一望下去,便再也出不來。
華笙心中一黯,只這般的眼神,華笙便已經知道即便是那個女孩真的不在了,自己也無法走進這個男人了,那就如同一面湖水,你永遠也不知道它的波濤洶涌,而即便你看到了,你也已經成了那湖中的一顆石子。
就如同顧勝瀾從來沒有向人低過頭一樣,即便那個女孩已經不在了,他也只會想着她念着她,而再不會允許別人走進來,因爲他不會允許自己走出去。
華笙忽然涌出一股的衝動來,她張開雙臂,就那麼輕輕的抱住了顧勝瀾的腰,而將自己的臉貼在了剛剛能夠到的肩膀。
風中,兩人就如同風化的雕石一樣,站在那裡,似乎從來就沒有變過。
依稀間,一滴眼淚從華笙的眼睛裡輕輕的滑落下來,又滲進了顧勝瀾的衣襟,這一刻似乎已經在華笙的夢中,而眼前卻又不是華笙所想得到的那種。
在擁上去抱住的那一瞬間,顧勝瀾竟是毫無察覺般,一動未動……華笙多希望在那一刻,顧勝瀾能回顧一下自己,哪怕能微微震動一下也好,可卻什麼都沒有。
一輩子,怕也只有這一次的擁抱了。
這時的天空,分外的明朗,越近中原神州,則氣候越是變化,顧勝瀾那凝望的眼睛,忽然一定,隨即皺了皺眉頭。
只見順着顧勝瀾所看的方向,正有幾道光芒如同夜裡的流星一般划過來,且數目不少。那顯然是修真之人御劍而行,而目標,正是顧勝瀾和華笙。
顧勝瀾終於動了一動,示意華笙把手放開,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肩膀竟是有些的溼潤,即便顧勝瀾對於感情如何的遲鈍,此時也總是能明白華笙的心意的,可雖是明白,卻無法容納,因爲在他的心裡,唸的始終是那個乖巧的女孩——琪琪。
他回頭看了看華笙,忽然一笑,伸手輕輕的抹去了那張俏臉上的淚痕,說道:“這可不是我的小師姐吧!竟然會哭鼻子,莫非是這南荒的風沙,把小師姐的眼睛吹的出了毛病?”
華笙強笑了一下,說道:“哭也便哭了,讓你看到又沒什麼!”
顧勝瀾點點頭,說道:“這到也是,當年你也不是竟看我摔跟頭了”說完指了指那天上,又繼續說道:“看來想這麼安靜的走還是不成,南荒的狼王總是要來給送別一下,也好,正好楊烈的事情還沒和他們瞭解呢!”說罷邁步向迎了過去。
華笙看着顧勝瀾的背影,心裡默默的想着,自己又何曾把自己當成是他的小師姐呢……
那數道光芒落下,果然是幾個修道之人,這幾個人全是一色的麻衣木簪,一看就是清風閣的人。
顧勝瀾掃視了一下,眼睛不由得落在了當中的一個人,這人面冷而眼兇,兩道眉毛斜入鬢角,一張陰冷的表情讓人生出無法接近的感覺來,就在顧勝瀾把目光落在這個人身上時,這人同時也把目光轉向顧勝瀾。
兩道目光相對,空氣中徒然打了一道閃電一般。
這人便應該是清風閣盛傳已久的端木閣主吧,顧勝瀾想了想,卻毫不在意,他懶懶的一笑,說道:“幾位道兄,別來無恙”
這幾人當中走出來一個人,卻正是清風閣的智木長老,現在這老頭臨陣退縮,讓顧勝瀾毫不費力的就把華笙從狼王軍帳中帶了出來,也給清風閣蒙了一個不小的恥辱,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安然無恙,現在還能站在這裡。
只見智木長老衝着顧勝瀾冷笑了一下,說道:“且何必走的如此匆忙,清風閣的禮儀還沒盡到呢,難道這就要帶着聖女離開嗎?”
顧勝瀾看了看智木,曬然說道:“清風閣的禮儀,不是當日在那個什麼狼王大帳旁,我都已經見識了,難不成還有什麼新花樣嗎?”
雖知道顧勝瀾說的是自己,智木卻仍是恍作不覺一樣,說道:“聖女身份尊貴,事管南荒之重,怎麼可能就讓你這麼帶走,你當真覺得這南荒是個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嗎!”
顧勝瀾一搖頭,說道:“若是隻有你,我卻也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
智木被顧勝瀾的表情一陣刺激,正覺得心裡不舒服,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說道:“長老回來,我與他說就是了”
話音剛落,只見那個面色陰冷的男人徐步從衆人當中走了出來,站在了顧勝瀾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