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的入口處, 這個男人又出現了。昨天在入口守了一天,直到景點關門才依依不捨的離開,塞外的風沙一向很大, 黑色的薄風衣上落了一層黃色的塵土。今天一大早就趕在景點開放前到了, 風衣上還殘留着淺淺的塵土。
檢票處附近小賣部的老大爺招呼了一聲:“小夥子, 又來啦, 還沒吃早飯吧。”
夏子川攏了攏衣服, 朝老大爺走去,塞外的清晨不是一般的冷,他拿出一張鈔票, 指了指香菸。
把香菸遞給他,大爺提議道。“連我這把老骨頭都知道抽菸不好, 不來點吃的?”見他搖頭, 問了一句:“小夥子, 在等人嗎?”
夏子川點點頭,目光鎖定在即將走向入口的人羣。“等我女朋友。”良久, 他才淡淡的說道。
“那你這麼幹等着也不是辦法,要是她已經來過了怎麼辦,不就見不着了嗎?現在的年輕人啊。”大爺感嘆道。
夏子川抽了一口,嗆到了,咳了好幾下, 然後答道:“她如果來敦煌, 起碼會參觀好幾天, 一天時間是不夠她研究光線變化的。”
老大爺見狀也就不再說什麼, 搖搖頭繼續做生意。
時間改變的東西太多, 她不得不一件件的將從前的愛好撿拾起來,填補內心的空洞。攝影給了她充分的信心, 那些影響帶着回憶的味道重新充實了她的內心。
莫高窟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38年的“絲綢之路”,洞窟的四壁盡是與佛教有關的壁畫和彩塑,肅穆的佛影,飄舞的飛天,斑駁的壁畫,在風沙亂舞的敦煌訴說着一場幾千年的文明。
她忽然想起了海子的那首詩,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后我們又太老,沒有誰能夠見到,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
就算還是會粉身碎骨,就算還是會一敗塗地,就算終究依然會彼此厭倦,就算我們的肉身凡胎永遠成就不了一個傳奇,就算所有的壯麗都會最終變得丟人現眼。趁着年輕,趁着還有機會,或許,她可以,努力的,用盡剩餘的天真,再相信一次。
可是,我該相信誰呢?我連自己都信不過,還能相信別人嗎?
蘇卉還是很感謝自己的工作,更加感激許錦對自己的寬容甚至是縱容,讓她可以有時間調整情緒,開始新的生活。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自己找回來,至於那些感情的事兒,等自己有能力理清了再去處理吧。想到這裡,她掃去心頭的陰霾,專心致志的看着壁畫。
還差鳴沙山月牙泉的夕照了,今天太陽不錯。爬上了鳴沙山頂,極目遠眺,天地豁然開朗,細看那山坡上的沙浪如輕波盪漾的漣漪,時而湍急,時而潺緩,時而縈迴渦旋,真是迭宕有致,妙趣橫生。山下的一泓月牙清泉,像一個妙齡少女,溫存地依偎在鳴沙山這位情人寬闊的懷抱中。
蘇卉認真工作的樣子很迷人,配上那副黑框眼鏡確實像個攝影師,更像一個文人。她把揹包放在旁邊,趴在地上,左手託着鏡頭,眼睛意思不眨的盯着取景器,等到陽光到達那個點,卡擦卡擦,連續按下快門。滿意的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看着顯示的圖像,滿足的笑了。
幸福是什麼?並不一定是有一個愛自己的男人寵着自己,相夫教子的平淡,她如今覺得幸福可以只是一個人,四處走走,隨時隨地的拍照,生活無憂就行了。
陽光從中午的灼熱漸漸退散,人羣也慢慢開始密集,往出口涌。夏子川的眼睛忙碌的盯着人羣,幾乎一個都不放過。守了一整天,他終於在夕陽的餘暉裡,找到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身影。卡其色的長袖T恤,洗的泛白的牛仔褲,白色的球鞋,揹着一個旅行包,脖子裡掛着笨重的相機,素面朝天的臉上戴着黑框眼鏡,正低頭研究着手上的地圖。
夏子川走到她面前五六步的距離,擋住她的去路,手心滲出細細的汗水,這對於手掌常年乾燥的他來說很罕見。蘇卉看到前面停着的皮鞋,來這種地方旅遊竟然還有人穿皮鞋,她詫異的擡頭,然後怔在那裡。
他就這麼出現在她眼前,彷彿從天而降般,微笑着對她說:“阿紫,我來接你回家。”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他笑得這麼幹淨了,像個純真的孩子。
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她走到他面前不到一步的地方,綻開一個璀璨的笑容,小虎牙在陽光下顯得異常白皙,“子川,我想念你……身上大海的味道了。”夏子川的出現讓她決定再任性的相信一次,關於愛情的童話。
夏子川上前一步,把最後的那點距離跨了過去,抱她入懷,裹進自己的風衣裡,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抱着她。
蘇卉狠狠的嗅了幾下,拳頭輕捶着他的胸口,“喂,你怎麼偷偷用我的香水?”
夏子川笑出了聲,使勁揉着她的短髮,卻還是不說話。蘇卉退出他的懷抱,無奈道:“怎麼還是不會開玩笑,你應該說,與其讓它揮發掉,還不如自己用掉。”
夏子川他把她肩上的揹包卸下來,背到自己肩上,帶她往離開的方向走去,“上大學的時候不是說過如果哪天有機會來敦煌,一定要去莫高窟看壁畫嗎?你一碰上攝影,就會忘了時間,沒有幾天哪裡夠啊。”
“原來你還記得啊,我自己都忘記說過這個了。”
“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
雖然只說了九個字,但這句話在蘇卉心裡還是掀起了不少的漣漪。她快步上前,摟住他的後背,把頭埋在他的衣服裡,不讓眼淚流出來。心裡暖暖的,卻帶着久別重逢的苦澀與無奈,最多的還是感動。
夏子川僵了一下,慢慢放鬆,她放手,放慢了腳步在他身後慢慢走着。
路過小賣部的時候,老大爺樂呵呵的說道:“姑娘,你真有福氣,小夥子很專一,老頭子我真替你們高興。”
蘇卉臉上閃過一絲羞赧,一向生人勿近的夏子川什麼時候能跟陌生人搭訕了?好奇的問道:“你跟大爺怎麼認識的?”
“你可以試試像個雕塑一樣在入口站一天,肯定會有人找你搭訕。”語氣還是淡淡的,但可以聽出裡面酸酸的味道。
蘇卉有些不好意思,訕訕的瞧了他一眼,“不是說玩夠了就回去嗎,又不是一直流落在外了。”
“我怕你被別人搶走了。”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莫高窟,我連小錦都沒告訴。”蘇卉抓着他背後的衣服,一蹦一跳的踩着他的影子前進。
“這一路都去了哪些地方,好玩嗎?”
“先去了墨脫,走得感覺自己的腿都廢了,尤其是那片有螞蝗出沒的森林,想想就後怕。回拉薩後先去了銀川,一路走走停停,到酒泉的時候給小錦寫了信,然後來了敦煌。說不上好玩,雖然很累,但是很滿足。你看到照片了?”她如今的嗓音沒有以前那麼細,但是很溫潤。
“恩。你的嗓子,是因爲……那場火?”
蘇卉不願意去回想那些撕心裂肺的過往,連一秒鐘都不願意,“大概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已經不記得以前的聲音是什麼樣的了。現在郵政的速度還不賴嗎,那封信我好像才寫了沒多久。”
“對不起。”短短的三個字飄散在即將散去的黃昏裡,融進了聽者的心裡。
即將到達公車站的時候,她輕輕了問了一句:“子川,如果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阿紫,你還會執著於此嗎?”
夏子川停下腳步,很鄭重的說道:“雖然你的容貌變了,聲音變了,可我知道你還是阿紫,即使性格也變了,我也不會放手。從來只有你不要我,我什麼時候把你弄丟過。上車吧,去火車站。”
她在他背後,眼淚突然而至。上前抓住他的手,還是像以前一樣溫暖。即使只是爲了這句話,她也願意努力做回原來的阿紫。心頭忽然一陣豁然開朗,既然決定了,就義無反顧吧,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披荊斬棘的勇氣當年是有的,現在也還是可以找回來。
夏子川把手握的更緊了,這一次,真的不會放手了。
回蘇城的火車上,蘇卉看着遠去的塞外黃土,心想着只能下次再來了,也不知道下次是何年何月。不過只要有子川在身邊,應該去到哪裡都能看到塞外的廣袤吧。
夏景楓坐在辦公室裡,筆記本的頁面一直都停留在酒泉的景點介紹上,可是他不知道她具體會在哪裡,若當真魯莽的去了,錯過的機率太大。他從不幹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情。在蘇城等着她回答比較妥當,不過又似乎有些不安。
成天被這個問題困擾着,工作攢了一堆也沒怎麼處理。
林逸敲門,走進夏景楓的辦公室。“如果沒什麼事,我想回上海。”
夏景楓擡頭望了他一眼,知道自己之前要求的有些過分了,但還是客套的問了一句,“爲什麼?”
“你要的消息已經給你弄到了,去不去是你的問題,剩下的似乎也用不上我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告老還鄉了?”
夏景楓看了看桌上的那份競標書,說道:“下個月有個競標,你負責吧,做完競標是去是留都由你決定。”
林逸接過文件一看,眉頭不由得皺起來,只剩不到一個月了,竟然連總體規劃都沒做好,看來總裁真的是爲情所困,這份競標就當是最後的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