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墨脫待了幾天, 教孩子們用木炭條畫素描,和他們一起唱歌,跳舞。知識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顯得尤其寶貴, 來自城市的青年教師秦峰放棄了一切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莊, 凌亂的髮型, 拉碴的鬍鬚, 掩不住厚厚的劉海遮住的憂鬱清亮的眼神。
“你來這裡多久了?”兩人席地而坐, 山谷的草地上佈滿了秋天的露水。
秦老師接過蘇卉遞過來的煙,近乎滿足的吸了一口,緩緩吐出菸圈, 聲音暗啞,“在這邊待得久了, 會忘記時間, 這麼說來, 大約五年了吧,每年春節孩子們送的禮物有五件了。”
“不會想念現代化的生活嗎?”
“你這樣問像採訪。想念固然是有的, 可是套句支教同胞們一直說的話,我放不下這邊的孩子們。說說你吧,一個女孩子獨自來這裡,太危險了,哪來的勇氣?”他望着山谷的出口, 目光很遙遠。
“就是想來看看, 找找攝影的感覺。”她給自己點上一根菸, 也朝着出口的方向望去。
秦峰抖了抖菸灰, 慢悠悠的說道:“別欺負我是山裡人, 你怎麼看都不像專門從事攝影的,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墨脫不是無憂島, 你也不可能在這待一輩子。”
“現在有種想永遠留下的衝動。”手指夾着煙,任由它燃燒着。
“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是跟孩子似的一時衝動?比起墨脫,那邊的人可能更需要你,早點回去吧,估計你跑來這邊也是一時興起,真讓人操心。”滄桑的嗓音會讓聽的人產生一種被呵護的錯覺,像長輩。
“要是連任性的權利都沒有了,那生活豈不是很呆板。再說需要我的人若是太多了,我該如何取捨?”蘇卉專注的盯着秦峰,想從他恬然的表情裡悟出一些體會。
秦峰在草地上寫了一個“責”字,“你還是不夠成熟,不是說不能任性,只是你得考慮後果,你這麼一走了之,關心你的人該有多擔心,你有考慮過他們的想法嗎?每個人活着都有責任和義務,如果覺得矛盾,就選擇最需要你的地方,我覺得孩子們更需要我,所以我留在墨脫。顯然那邊更需要你,回去吧。”
“最需要我的地方?”蘇卉喃喃自語,抽完一支菸,跟着秦峰往教室走去。用木板搭起的簡陋的屋子,牆角甚至有了腐朽的痕跡。她用相機記錄了每個孩子純真的笑顏,還有笑得很孩子氣的秦峰。
除了日記本和一支筆,她把所有能留下的紙筆都送給了秦峰,還有在拉薩沖印的照片,可惜墨脫沒有沖印設備,要不每個孩子都可以有自己的照片。
跟寄宿的人家辭行,吃了在墨脫的最後一頓晚餐,孩子們還送了個蘋果給她,都說西藏的蘋果因爲光照充足而特別甜美,確實是真的,甜的她淚流滿面。
天一亮蘇卉就跟隨着下一批出山的村民離開了,沒有跟任何人告別。她向來不願見證別離的不堪,畢竟是心軟之人,聽不得再見。說了再見,便真的要走了,只有狠心的人才會這麼故意留戀。相較之下,不告而別,或許更符合自己的作風。
又經歷了一遍漫長的征程,坐在開往拉薩的汽車上,蘇卉打開日記本,發白的手指握着筆,寫道:旅行還未結束,我彷彿看到了微光。下一站,敦煌。
《MY WAY》雜誌社的辦公樓再一次驚現帥哥,在這個樓層一般都是記者往外跑,很少有來訪人員的。李玲在蘇卉請假後脾氣收斂了不少,這脾氣就像工作一樣,沒人施壓了,自然就會閒散下來。
她急忙迎了上來,“請問,你找誰?”
林逸優雅的一笑,“我找許錦,她辦公室在哪裡?”
李玲頓時三魂丟了七魄,滿面春風的說道:“找許總編,我給您帶路!”
林逸敲了敲門,聽到許錦的聲音說“請進”,才緩緩的把門打開。李玲識相回去了,還不時的回頭瞅兩眼。
許錦擡頭看到是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林逸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回眸一笑,“好久不見,小錦!”
她一直以爲他們之間不會再見,至少他絕對不會主動來找自己,自己也不可能去找他。不過如今這情景,就好像一巴掌扇在自己臉色,不是很痛,可是還是被扇了。“好久……不見。”本想發泄的怨氣到了嘴邊卻硬是說不出來,最後擠出這麼幾個沒有創意的字。
“不請我坐坐嗎?”
“哦,請坐。”許錦表現的相當木訥,完全沒了往日的雷厲風行,她自己坐下,眼睛卻不知往哪兒瞟。
“你來有什麼……”
“我今天來……”兩人幾乎同時說出口,各自尷尬了一下,還是林逸先恢復了鎮定,清了清嗓子,說道:“我來是想問你,知不知道葉子在哪裡?”
許錦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原來他還是抱着目的來的。“你是替誰來問的?夏子川,還是他哥哥?”
“我……我只是順便問問。”
“說這些有意思嗎?是特意爲了知道消息才順便來找我的吧?說吧,你爲誰工作。”心徹底涼了,語氣也冷冷的。
林逸的笑容也掛不住了,乾脆坦白道:“頂頭上司派我來的,你要是不想說也沒關係。”他從來都不想懷着目的接近她,欠她的還沒還清,如今又要債上加債了。
“原來是夏景楓啊,還沒恭喜你當上副總裁了呢。”本想說夏景楓是不是他的新歡,難聽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便只能作罷。即使過去這麼久,再看到他,心臟還是會感覺到痛。
“不必,這種東西我一向不在意的。那……”
許錦從抽屜裡拿出幾封信,扔在桌上,“想知道也可以,咱們就公事公辦,做一筆買賣。我把茉茉的行蹤告訴你,你也得回答我幾個問題。”
她的手攥的很緊,知道聽到他說“好”才鬆了一口氣。
“既然不愛我,爲什麼當初要和我在一起?”許錦咬着牙把困擾自己多年的問題說了出來,之前是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去問。
林逸的表情變得很掙扎,光滑的面容開始有些扭曲,“小錦,我當時很努力的跟你在一起,甚至試着去愛你,只是最後還是失敗了,對不起。”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完了?你知不知道你毀掉的不只是我的青春,是我的整個人生。你只要拍拍屁股走人,照樣瀟灑,只有我,成爲了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許錦越來越激動,淚珠在眼眶中翻滾着,即將奪眶而出。
林逸按住她顫抖的雙肩,臉上充滿愧疚之色,“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補償你。如果我有可能和女孩子在一起,那個人一定是你。只是真的做不到,小錦,你值得更好的男人來愛你。”
許錦甩開他的手臂,咆哮道:“藉口,都是藉口。不要企圖把自己的罪過用一句‘你值得擁有更好的’帶過去,自己做不到了就把我推給所謂的更好的人,你倒是說啊,更好的人在哪裡,不是要補償我嗎,你送我一個好了,在哪裡啊?”
林逸無言以對了,許錦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就是在推卸責任,企圖得到她的原諒。只是這樣的說法虛僞得連自己都不肯相信。
許錦不停的抽着氣,眼淚翻滾着往外涌,肩膀聳動的沒那麼厲害了,用袖子狠狠的蹭了蹭眼睛,冷然道:“剛纔是我失控了,不好意思。我們繼續,你不要介意。”
“小錦……”
世界上最難堪的事情,莫過於讓從前的戀人看到自己最醜陋最狼狽的一面。她只能用冷酷做外衣,“還有一個問題,那個男人是誰?三年前在你家和你幹着苟且之事的男人是誰?我不希望一輩子都帶着這個疑問,到老都不得安生,所以,請不要再找藉口或謊言欺騙我。”
“那個人只是在酒吧認識的朋友,我不騙你。”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天的見面會把這些陳年舊事都翻出來。
“他就是你心裡的那個人嗎?”眼淚又開始往外涌,她其實很希望是自己看錯了,希望他不要承認,可是一切都是枉然。
回想起往事,林逸也很不堪,他的目光中都是痛楚之色,答道:“不是……”
許錦的呼吸停頓了一下,眼淚也停了一秒,“那你心裡的那個人是誰,告訴我。”指甲摳着木質的辦公桌,留下淺淺的印痕。
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林逸才開口道:“你做好心理準備,那個人是,夏子川。”
“你撒謊!”許錦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神都在發抖,淚珠子直接一顆一顆往外蹦。“不就是想知道茉茉在哪裡嗎,我告訴你好了,她前些天去了西藏,現在應該在甘肅省酒泉市,我真的只知道這些了。不也不用故意編造一些荒謬的故事來消遣我,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林逸伸手幫她擦眼淚,卻怎麼也擦不掉。許錦完全怔在那邊傻笑,倒也不拒絕。“小錦,我知道你不願意相信,可是我不想再騙你了,這就是事實。我走了,估計你也不想再見我,好好照顧自己。”
直到他走出辦公室帶上門,許錦還是摳着桌子,指甲裡滿是木屑。等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顫抖着手不由自主的撥通了夏子川的號碼。
“喂,許錦。什麼事?”
“夏……子川,我……我想說,我知道茉茉在哪裡……”
“在哪裡?”
“酒泉。她給我寫了幾封信,裡面有照片。”
“你等着,我馬上過來。”
丟下手頭的工作,夏子川以最快的速度到了許錦的辦公室。雖然對許錦臉上的淚痕詫異了一下,卻沒做他想。
許錦把照片遞給他,他翻着那些照片,臉色從驚疑到了然再到興奮,他激動的跟許錦說道:“我知道她會在哪裡了,我去找她回來。”說完飛奔而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