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陽西軍大營之中,此刻的中軍帳裡吵吵嚷嚷,儼然亂紛紛一片。
卻是衆將實在耐不住性子,乃約好了一發跑來宇文泰處。有說蒲阪高歡勢大,還是應當兵發馮翊的;也有的說潼關危急,自當先救宇文護爲好;甚而真個有人跳將出來,說是東賊勢大,不如棄了東路,早早退保隴右。
宇文泰一概不置可否。
衆將無奈,索性把宇文泰撇開一旁,自行先作一番爭吵。幾個說要退去隴右的自然是率先“出局”,欲往馮翊與先救潼關的兩派則吵得不可開交。到最後因着裴果那廂有邸報送來,說是“高賊雖建浮橋,然白日破冰,夜間重又封凍,故幾無進展”,於是乎,先救潼關的呼聲便作了更高。無論如何,大傢伙好歹算是達成了一致。
待衆人回過頭來,一起懇請宇文泰發兵助守潼關時,宇文泰依舊搖頭,輕笑間,只是不肯說話。
這時有人出列,乃是個宇文家的旁支長輩,一攬長鬚,開了口。你說他“語重心長”也好,“倚老賣老”也罷,反正聽來頗有些問詰的味道在裡頭:“黑獺呵,我聽說潼關那裡,薩保守得實在艱難,已謂不堪重負呵。當初你也說過,屯兵廣陽正是爲了援救那要緊之處,既然如此,爲何遲遲不肯兵發潼關?”
“薩保守得艱難?”宇文泰面色一沉:“誰與你說的?奇了怪了,我是這一軍之主,更是這千里關西的大行臺,還是這大魏朝的丞相,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那宇文老者一滯,顯是不曾料到宇文泰竟會全然不給他臉面。吃這般一頓回嗆,老者一時手足無措,面孔漲得通紅。
宇文泰得理不饒人,又自身前案上取過一件邸報,重重擲在地上,喝聲:“念!”
早有記室撿起邸報,大聲念道:“潼關如鐵,東賊半步不得進!丞相在上,宇文護頓首!”
宇文泰一轉頭,冷冷道:“如何?”
宇文老者哪裡還敢再多嘴一句?當即垂了頭,灰溜溜躲到人羣裡去也。
餘人全作兢兢,紛紛散去。
剩下老寇洛一個遲遲不走:“丞相,其實我這心裡。。。也是不甚明瞭。你與我說過,此番到得後來,本就是要往潼關去,那麼做甚還不動身?”
宇文泰淡淡一笑:“時機未到,竇泰還不曾咬實了鉤。”
。。。。。。
大統三年(東魏天平四年,樑大同三年)二月十六,廣陽西軍大營裡頭,衆將再爲齊聚。
這一遭倒是稀奇,居然是一直懶着不動的關西大行臺、丞相宇文泰主動召集。大傢伙一肚子疑惑,趕到中軍帳裡時,就見宇文泰戎甲齊整、面色威嚴,儼然是有甚大事要宣佈。
宇文泰開頭第一句話,四個字:“時機已到!”
除開寇洛等少數幾個,衆人如墜雲裡霧裡:什麼時機已到?丞相這到底是在唱哪一齣戲?
宇文泰輕輕一笑,接着道:“今東賊三路齊至,瞧來勢大,可我料定南北兩路只是疑兵之計罷了。其意所在,不外乎牽扯我關中各部兵力,以利中路竇泰西進。”
帳中一陣嗡嗡,人人驚疑不定。
宇文泰朗聲繼續:“南路高昂,迄今未出武關,此非疑兵乎?北路高歡,號稱勝兵十萬,卻連區區幾座浮橋也搭不利索,其間蹊蹺,哼哼,不問可知!”
嗡嗡聲愈大,大傢伙將信將疑,若非礙着宇文泰一向以來的威勢,早該有人跳出來說一番異議纔對。
宇文泰管不得那許多,連珠炮也似不作停歇:“既如此,我當揮師東進,出潼關,一鼓催破竇泰,則高歡高昂之流,本是疑兵耳,必不戰而逃也!”
衆將面色陡變,這一下再也忍耐不住,當即有人叫道:“丞相!即便你猜得都對,東賊南北兩路皆爲疑兵,可那竇泰五萬大軍總不是假的罷?廣陽這裡不過區區六千騎,哪怕加上潼關宇文薩保所部,兵馬也不過萬,貿然出關野戰,焉有勝機?”
附議者一大堆:“自高歡起兵,常以竇泰爲先鋒,無論韓陵、秀容,此賊皆悍勇異常,立功無數。其麾下兵馬,實爲精銳,丞相豈敢輕敵?不如嚴守險要,以保萬全呵!”
宇文泰冷笑一聲,說道:“竇泰本性急躁,勝仗打得多了,愈爲驕橫。我特意在廣陽憋了這般久,爾等都一個個覺着不耐煩了,他竇泰又會作如何想?此刻他定然是覺着我宇文泰膽小如鼠,一心只想西竄。故此,竇泰也好,高歡也罷,再也不會想到我竟然會突然奔赴潼關,更加不會想到,我還敢出關野戰!”
帳中一片譁然,這時才知宇文泰近來躲在廣陽不出,原來全是爲了麻痹竇泰乃至高歡,卻把大夥兒瞞得好苦。
“我六千騎當趁夜偷出,潛行而東,到時匯合薩保所部,突然從潼關殺出,東賊必無絲毫防備。我等在暗,竇泰在明;我等有心,竇泰輕敵。事到如今,我關中已杳無退路,此番乃是以破釜沉舟之師,突襲竇泰輕狂驕兵,如何就不能取勝?”
宇文泰說得字字鏗鏘,不少將士已爲心動。奈何踟躕者猶佔大多,或者擔憂自家與竇泰所部比起來畢竟衆寡懸殊,即便偷襲也難以取勝;或者擔心宇文泰所言全是猜度而來,南路也就罷了,北路那裡可是高歡親至,萬一真個有勝兵十萬渡河而來,關中豈不就是覆頂之災?大傢伙私語陣陣,總還是覺着“天險在手,分兵防守”之策,似乎更加穩妥些。
宇文泰見不是事,遂把面孔一板,正要以威勢壓之,忽然聽見帳外有人高喊:
“華州裴使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