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破之日,爾朱兆縱兵燒殺搶掠,三日不息,曾經浩浩王城,一朝泣血哀鳴,不知多少悲恐離殤。
仿若河陰故事重演,王公貴戚、名臣大士,多遭戕害,一時頭顱滾滾、血流成河。
話說楊侃與溫子升得高昂力保逃回洛陽,一路到了景寧裡楊宅,便急喊楊椿楊愔父子一同逃命。楊愔倒是牽了馬匹出來,結果楊椿卻紋絲不動。楊愔急了,欲上前強拉時,老楊椿一把將他推開,聲如洪鐘:“你等速走,我留下來!”
邊上楊侃一怔:“叔父何苦如此?”
楊椿淡淡一笑,沉聲道:“今日洛陽城破,天子必爲胡賊所執,此一番,怕是凶多吉少。我楊家世受國恩,今既天子蒙難,我楊家豈沒有一個人陪他?”
衆人皆是大震,面面相覷,無言以對。楊侃面色急變,稍是沉默,忽然一咬牙道:“叔父教誨的是!既如此,我這就前往宮中,與陛下共赴國難!”
楊愔本是哭喊不絕,這時矜傲性子上來,也跺了腳大叫起來:“罷罷罷!那就一發都不走了!”說着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楊椿見此,雖未說話,老臉上卻分明抽搐了幾下。
溫子升與高昂兩個可不曾有過與洛陽同沉的念頭,見此情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得滿頭大汗。
便在這時,忽聽得楊愔一聲慘叫,頭歪處,竟是昏厥了過去。幾個大驚,再一看時,原來卻是楊侃狠狠一記手刀切在楊愔的後脖頸上,將之打暈了過去,更一揖到底:“高將軍,鵬舉(溫子升表字),我這愔弟,就拜託兩位了!”
無需多言,更不必拖泥帶水,高昂與溫子升當即回揖作禮:“延壽(楊椿表字)公,士業(楊侃表字)兄,保重!”乃架起楊愔,上馬而去。
楊侃如釋重負,再向楊椿深深一揖,一聲不響而去。老楊椿淚如雨下,稍待片刻,默不作聲,轉頭往院中深井之畔,一投而下!
楊侃出得景寧裡,一路所見,皆是兵荒馬亂,路人爭道,走失的孩童哭於道邊。他權當看不見,快馬加鞭,直趨宮城。將近東掖門時,忽然身後呼吼聲、慘叫聲四起,楊侃轉頭一看,原來一簇契胡兵馬已然殺至,更撞入人羣,馬刀揮處,鮮血四濺,殘肢橫飛!
東掖門上,正是臨淮王元彧引兵數十,兀自堅守未離。這時一眼望見楊侃,急忙喝令拋下長繩,幾把縋了上來。
元彧長嘆不息:“士業,你又何苦來哉?”楊侃呵呵一笑:“臨淮王還不是一樣?”
元彧也笑將起來:“既如此,走走走,一同去見天子。”頓了頓,笑聲依舊:“黃泉路上,總算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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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上,人去樓空,唯餘幾個上了年紀的佝僂太監,尚且不離不棄,圍着披頭散髮、蹲坐地上的皇帝元子攸。
殿門處走來了元彧與楊侃兩個,元子攸本已失神的雙眼重又現出光芒,一躍而起,喊道:“你兩個來了,好,好,好!”稍是一頓,聲音愈高:“還有平陽王呢?南陽王呢?他們都在哪裡?”
“啓稟陛下。”邊上一個太監哭喪着臉道:“昨兒個陛下召見時,他兩個便不曾現身。如今身在何處,實在不知呵。”
元子攸頓爲頹然,踉踉蹌蹌,幾乎又要跌坐地上,嘴裡頭含糊不清:“那麼城陽王呢?他又在哪裡?”
“元徽?”元彧已到近前,搖了搖頭,一臉的譏誚:“陛下莫非忘了,他自北中城逃回來後,便即告病不出,可卻叫有心人瞧見,他家徹夜不息,一車車的財帛往城外拉。這會兒,嘿嘿,想必他已遠在天邊了罷。。。”
“元徽誤我!”元子攸陡然瘋了也似,手舞足蹈,大哭大喊:“元修也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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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爾朱兆破入宮城,於雲龍門下抓獲天子元子攸。楊侃力戰而死,元彧爲契胡騎士生擒至爾朱兆跟前,辭色不屈,終爲亂毆而死。
同一日,江陽王元繼病死家中,遺體爲闖入的契胡人戕殘。
還有那城陽王元徽,倒是早早攜着財貨逃離了洛陽,不料千算萬算,沒算到同行的部下見財起意,在伊闕附近盡殺元徽老小,奪財而去。
至於平陽王元修,南陽王元寶炬以及其胞妹元明月,不知所蹤。
爾朱兆既入宮,凡男子皆爲屠戮,天子妃嬪盡遭其污辱。元子攸給關在永寧寺塔中,缺吃少穿,飢寒交迫,又常常爲爾朱兆毆打辱罵,每日裡以淚洗面。
天家如此,遑論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