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兆臨陣生擒葛榮,亂軍中軍即刻崩潰。
右翼高家兄弟再無遲疑,上前與高歡把手言歡,更催動兵馬,主動圍逼亂軍。一搖身間,儼然已成了官軍。
漫山遍野都響起“葛賊已爲生擒,降者免死”的喊聲。既見中軍崩毀,右軍反叛,亂軍左軍也沒了戰心,幾萬人馬一發跪倒在地,向着賀拔嶽區區兩千騎請降。
其實今日一番激戰,歿於役中的亂軍將士不過一萬出頭,戰場上尚有幾十萬餘衆,反觀魏軍一方,便加上高家兄弟所部,六七萬頂了天。只是一來賊首葛榮受擒,亂軍戰心全失;二來亂軍裡頭,實在大部都是裹挾而來的農夫流民,順風仗時跟在後邊起鬨還行,一俟落敗,誰都只剩得一個念頭---活命。
別人都跪了,我怎不跪?逃?你瞎了麼?沒看見那幾個自以爲腳程快的,跑不出多遠,叫官軍騎了馬追上去,一刀一個,全砍了腦袋。再說了,又能逃到哪裡去?偌大河北早爲搶掠一空,就算真個逃走,多半也要餓死在外。
於是高天之下,數十萬亂軍齊齊跪倒,悉數投降,逃散的竟寥寥無幾。
爾朱麾下,衆將皆笑容滿面,爾朱兆更是大呼小叫,欣喜若狂。便是爾朱榮自己,這時復又變得精神奕奕,神情激盪,幾欲長嘯出聲:此一役,偉哉!
鄴城處尚有賊將宇文泰、獨孤信一部,事不宜遲,當打他個措手不及。
便留高家老二高慎、老四高季氏,分出高家兄弟所部一半人馬於原地,以監視俘虜。爾朱榮自領七千爾朱騎士與高歡一部,並高家老大高乾、老三高昂所部,滾滾南下,直撲鄴城。
鄴城腳下一戰,宇文泰與獨孤信猝不及防,又遭鄴城守軍出城夾擊,一敗塗地,兩個盡皆被俘。
至此,爾朱榮大獲全勝,葛榮“百萬”大軍煙消雲散。
。。。。。。
“宇文泰與獨孤信一心追隨葛榮,肆虐河北,罪大惡極。高歡請天柱爲天下人殺之!”世事總多變,不過半年多之前,還是宇文泰請葛榮誅殺高歡,不想今日顛倒了個,成了高歡請爾朱榮殺宇文泰。
五花大綁的宇文泰死死盯着高歡,眼中噴出火來,恨不能脫困上前,一張嘴咬死了這惡賊。
賀拔嶽、賀拔勝、侯莫陳兄弟、李虎、趙貴,呼啦啦跪了一地:“如今四方多事,正是用人之際。宇文泰與獨孤信能征善戰,還望天柱開恩,赦免了他兩個,也好將功贖罪!”
這話倒是說進爾朱榮的心坎裡去了:欲取天下,當得人才。這宇文泰與獨孤信杳非清流之輩,實乃出身邊鄙的武夫,正合我用。於是輕輕一笑,對着賀拔嶽幾個說道:“起來,都起來。”
賀拔嶽幾個互望一眼,俱感欣喜,乃聽令而起。
眼見得爾朱榮竟似要赦了宇文泰與孤獨信,高歡一夥大感焦急。當下打個眼色,也是一起跪倒,齊聲大叫:“獨孤信可赦,宇文泰實乃葛榮麾下首惡,萬萬不可赦之。天柱三思,莫要寒了衆將士的心!”
此言可謂誅心,又以殺一個、赦一個,給了爾朱榮臺階下。爾朱榮聞言,皺起眉頭,一時犯了難。
終歸不過是個賊俘罷了,殺了便殺了,何必太過費心?爾朱榮這般想着,眉間不覺蹙緊,雙眸閃動厲芒。
賀拔嶽早是看在眼裡,心頭一個咯噔:只怕天柱殺心已起!當下更無猶豫,撲通聲中再次跪倒,嗆啷拔出佩刀,一反手橫在自個脖頸上,聲如雷霆:“宇文泰,吾之弟也。他若身死,賀拔嶽不肯獨活!”
嗆啷之聲不絕於耳,賀拔勝、李虎、趙貴與侯莫陳崇四個拔出刀來,有樣學樣,跪倒大喊:“宇文泰若身死,我不肯獨活!”
唯侯莫陳悅一個,這時猶猶豫豫,將跪未跪。侯莫陳崇急得連連扯他褲腿,還是拉不動。賀拔勝勃然大怒,冷不防一個勾腿過去,硬生生將侯莫陳悅拉倒在地。侯莫陳悅這才跪坐起身,失魂落魄叫出一句:“我我我。。。我也不獨活罷。”
高歡幾個目瞪口呆,頓時啞口無言---人家命都不要了,自個拿什麼爭?
賀拔嶽的爲人,爾朱榮最是清楚不過,言出必行也。既如此,爾朱榮焉肯爲殺一宇文泰而折損這許多大將?當下心中有了計議,先叫衆人起身,繼而緩步走到宇文泰跟前,厲聲道:“宇文泰!你自己說,要死,還是要活?”
若換作五年前,宇文泰此刻多半要犟首挺胸,來一句“要殺要剮,給個痛快的”,然而時光悠悠,見慣了生離死別,他再不是當初武川那個簡簡單單的少年。
他靜靜看着爾朱榮,全沒了方纔怒視高歡時火氣沖天的模樣。他神思悠悠:原來,要像爾朱榮這樣,才能談笑間一言定人活,一言使人亡。我當然不能死,我又怎能死在高歡之前?過去我因爲這個,因爲那個,眼睜睜總也殺不成高歡,所以我不但要好好活下去,我還要變強,變得像爾朱榮一樣強。。。
“從今往後,宇文泰這條命,就是天柱的了。”
“孺子可教也。”爾朱榮頗爲滿意,點了點頭:“宇文泰,還有獨孤信,念在阿斗泥他幾個苦苦求情的份上,今日便赦了你二人。你兩個既爲阿斗泥兄弟,那就編入阿斗泥軍中,以後定當兢兢業業,早日將功贖罪。“
“定當效死!”
戰後諸事繁多,爾朱榮耽擱不起,乃起身離去。
高歡幾個自不欲久留,掉頭便走。行不得三步,高歡忽然轉身,揚手笑道:“阿悅兄弟,若有暇時,一起喝上幾杯。”
侯莫陳悅一張臉漲成個豬肝色,身後賀拔勝冷哼不止。賀拔嶽嘆了口氣,上前一拍侯莫陳悅的肩膀:“發甚麼呆?今兒個大喜,終於盼到與黑獺和期彌頭重聚,還不趕緊回去,好好喝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