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汪茹芬調回江佑縣之後，先在教育局幫了幾天忙。秋天開學她就到江佑高級中學任教導主任。
五八年八月初一列軍列在江佑火車站停下，悶罐車門一開跳下來近兩千名回國的志願軍。這是長文一個團，他們全師集體轉業到江佑鋼鐵廠了。在江佑縣城北三十里有一座海拔二千四百米的大山，叫雪霧山。去年勘測出一個鐵礦，藏量爲一億八千萬噸，省裡決定建一座大型鋼鐵廠。於是長文的團、師集體轉業來建廠建礦。長文團負責修建鍊鋼車間的平爐。
長文在華光職業專科學校學過化工，知道什麼叫原子、分子、元素和化學反應、反應方程式。當他得知轉專去鍊鋼時在火車停靠鄭州、西安修整時，他個人跑到新華書店買回來許多鍊鋼鍊鐵的書籍，悶頭閱讀。
一下火車，長文命令全團列隊站好，然後命令值日軍官帶隊進入營區，搭建帳篷埋鍋造飯。三小時之後營區帳篷搭好，後勤也做好了飯。吃飯後官兵開始整理內務。用長文的話說，在工廠沒建成之前，全團還得依原建制過軍事生活。只有在工廠建成、宿舍蓋好才能過平民生活。
師部此時是建廠指揮部，師長成了指揮長。長文團是鍊鋼車間建設工地分指揮部，團長成了分指揮長或者叫工地主任。開始平整場地，戰士們都能幹。等蓋廠房時，指揮部派了二十名技術工人帶着他們幹。十月一日車間廠房蓋好。鐵路專用線也通了。十月平爐砌好了，吊車等設備也裝好了，電通了，水通了。這時候蘇聯專家，鞍鋼技術員來了。十一月一日準備鍊鋼。蘇聯專家、鞍鋼技術員注視着長文指揮着這一羣轉業下來的“新工人”開始點火鍊鋼。爐子裡煉的是火車上卸下來的廢鋼和鐵錠。兩個小時後鋼花四濺的鋼水從爐口奔騰而出，被引入廿噸的鋼水罐中，一爐四十五號鋼終於練出來了。
當一切都完美結束時，蘇聯專家上前握住長文的手，豎起拇指：“赫勞少！奧青赫勞少！（俄語：好，很好）。”鞍鋼技術員跑過來抱住長文熱情擁抱：”好極了！你是真正的鍊鋼工人！天生的鍊鋼工人。“
直到此時，長文才鬆了一口氣。自從進入工地他就沒休息過一天。每天他只睡三、四個小時，白天參加工地勞動，晚上就把冶煉鋼鐵的書籍拿來讀、記。做筆記，背誦，反覆熟記。今天是他的第一次實際操作。實踐成功，他比誰都高興。站在他身邊的師長——現在由指揮長改稱廠長了，問道：“長文，萬里長征你邁出了第一步，你成功了！下一步如何打算？”
長文想都不想，說：“我想我老婆，她在江佑高中工作，住在對面城裡。廠長，能放我一天假嗎？讓我過江見見我老婆嗎？”
廠長搗了他一拳：“小子，你還真能憋。都到了家門口，硬是不開口。好，你把這裡事情安排好，明天我放你一天假！”
“是，師長！”長文習慣地行了一個軍禮。
回到辦公室，他召集了全團的營連排幹部——現在稱工段長、班組長會議，詳細地佈置了明天的工作，並請鞍鋼技術員上崗監督帶班。
一切安排好了，長文才安心地睡了個好覺。
天矇矇亮，長文洗漱完後，換上一身新軍裝。當然他的軍裝上的胸章和帽徽都已經摘掉。他背上一個常用的軍用書包，躡手躡腳走出了帳篷。天還早，工廠道路上空無一人，走了三里路來到了一條由北向南流淌着大江邊，這條江叫北川江，江佑是一塊方圓百多平方公里的平原，平原靠江岸右就是古老的縣城江佑。江左有一塊小平原，寶成鐵路沿江穿過小平原，鐵路東邊就是鋼鐵廠。眼下是十一月江水已近枯水期，可是江水還是很大。江面足足有一百米寬，渡口上泊着一致渡船。
長文喊道：“船家，過河嗎？”
渡口邊有一個草棚，伸出一個頭戴斗笠的腦袋：“喲，小夥子，天這麼早就過河趕場？”
“老大爺，我是鋼廠工人，要過河回家。”
“喲，你是鋼廠的，志願軍吧？過河回家看婆娘吧？要得，我就給你撐過去。”老者拔起插在水中的篙竿撐船。
當地的渡口都是在河兩岸用岩石固定住一根鋼絲繩，繩上有一個鋼滑輪來回滑動，渡船用一根繩子栓在滑輪上，渡船不會向下遊漂，篙竿一撐，船就橫向朝對岸漂去。幾分鐘，船到對岸。長文問道：“老人家，船錢多少？”
“你們都是從朝鮮回來，志願軍同志渡河免費！”
“千萬別這樣，坐車要車錢，過渡得給船錢，不能免費。”長文放下五角錢才走了。
“志願軍同志，不用這麼多，過河只一毛就夠了。”老者喊道。
“老大爺，再見！”長文大步上岸了，翻過河堤，再走幾百米就進了城。
此時保仁堂診所還沒開門呢。長勝把門敲得山響：“開門！開門！”
好一陣子裡面纔有人應道：“幹嗎？還不到時間呢。”
“我是汪家姑爺，回來看老丈爹，老丈媽！”
“喲，喲，晏姑爺，快請，快請。”值夜的學徒立即開了門。
“謝謝兄弟，打擾你的清夢了。”長文邊說邊往裡走。
穿過診室，進入藥鋪，越過藥鋪纔是汪家戶宅。白牆青瓦門邊貼着一付對聯：“總路線、*、人民公社三面紅旗高高飛揚；鼓幹勁、爭上游。反擊右傾形勢大好節節勝利。”橫批是“多快好省”這時長文看看腕上手錶，剛剛六點。他輕輕拍拍們，高叫道：“伯伯，伯孃，茹芬！乾兒子回來啦！”僅僅過了兩分鐘汪伯孃就出來開門，一看是長文，高喊道：“老頭子，快出來，乾兒子回來了！長文回來啦！”當時把女婿稱乾兒子，意思是家中半個兒子。
汪老伯穿衣服邊走出臥室，喊道：“喲，喲，是長文，長文回來啦！閨女，長文回來啦！”
長文向兩位老人鞠躬：“伯伯，伯孃，長文給二老行禮了！”
汪老伯拉住長文的手，滿臉笑容問道：“好！好！回來就好！孩子，累了吧？瞧，你比上一次瘦多了。這一回不走了吧。”
“不走了。伯伯、伯孃，我們師、團全部轉業到江佑鋼鐵廠，就在河對岸。從此我就不走了，回家好好孝敬二老。”
“好，這一回你和茹芬就不分開了。閨女。茹芬，長文回來啦，你出來呀！”汪伯孃拍拍茹芬房門。
“長文回來啦？在哪兒？在哪兒？”茹芬披頭散髮，穿着內衣褲從牀上爬起來就跑出房門。
看見長文一下撲上去抱住他：“長文！……”
“是我，茹芬，我是長文，別哭呀……”
茹芬二話不講拽着他進了臥室，關上門……
汪伯對伯孃笑一笑，說：“我去買菜，你呢趕緊做早飯。八點鐘還得上班呢。”
“對頭，老頭子，去買些魚呀肉呀，還有野味，中午咱們給乾兒子打打牙祭。”汪伯孃吩咐道。
“老婆子，這個不用你吩咐，老漢我早想到了。”汪伯出門買菜去了。
汪伯孃下廚房做早飯去了。
一個小時後茹芬邊梳頭邊從臥室出來，告訴正在把早飯端上桌的汪伯孃：“伯孃，長文累了，讓他多睡一會兒。”
汪伯孃嗔怪道：“閨女，古語話：沒有耕壞的地，只有耕地用壞的犁。女人是地，男人是犁。你要省着點，別把長文用壞了。”
汪茹芬臉倏地一下紅透了：“伯孃，我懂。不是好久沒那個了嗎……”
汪伯買菜回來，大家坐下來吃飯。
汪伯見長文沒出來吃飯，知道咋回事兒，說：“長文累了，多睡一會兒。咱們快吃，吃了好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