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說最初馮氏東方氏孫氏不知道事情的嚴重程度,那麼,當看到昏過去的顧氏被張攸張倬兄弟帶人送回來,當得知張信被錦衣衛帶走,三個女人全都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這個時候,她們終於清醒地認識到,顧氏先頭那句天塌了決不是危言聳聽。
這其中最無助最恐慌的便是馮氏。她曾經在南京城住了將近十年,別人不知道錦衣衛詔獄的厲害,可她怎麼會不知道?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要被下到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她只覺得兩腿發軟兩股打戰,也就是旁邊的大丫頭春陌使勁支着,她方纔沒有癱軟下去。
一向精明的東方氏眼看着婆婆躺在牀上昏迷不醒,不由得輕輕拽了拽丈夫張攸的袖子,悄聲問道:“老爺,大伯家這回出事可會牽連到你?”
張攸原本就氣性不好,一聽這話登時大怒。想到這是在嫡母房中,他這才稍稍按捺了怒火,斜睨了妻子一眼便低低哼了一聲:“大哥和咱們都是一家人,什麼牽連不牽連的!你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思量都收起來,也不看看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內鬥麼?”
一番話說得東方氏極其委屈,想要開口分辯說自己不過是隨口問問,卻又在丈夫那刀子般的嚴厲目光中敗下陣來,只得彆扭地站在那裡揉搓手絹,心裡卻轉起了千般念頭。
孫氏雖是婦道人家,平日和長嫂不過是泛泛交情,可終究比東方氏熱絡些,此時便站在馮氏身邊低聲勸着,可自己心中同樣是七上八下極其忐忑。一想到大伯張信都已經是正三品高官,這如今是說捕拿就捕拿,指不定還要下獄,她頓時對丈夫和兒子的仕途生出了一種巨大的恐懼。想着想着,她忽覺腹中一陣劇痛,立刻忍不住呻吟了起來。
馮氏雖自己也在慌亂之中,可人卻驚覺得緊,一見這狀況趕緊問道:“三弟妹,你這是怎麼了?”
她這一問,屋子裡其他人頓時驚醒了過來,尤其是張倬一看到如此光景,陡地醒悟到妻子極可能動了胎氣,當即就呆住了。此時倒是張攸這個大大咧咧的男人警醒得快,急忙趕了東方氏的丫頭玲瓏去找穩婆,又催着張倬把孫氏挪到旁邊的屋子裡去歇着,讓馮氏和東方氏一起過去照看,然後便狠狠瞪着屋子裡其他幾個驚慌失措的丫頭。
“你們不是張家的家生子就是和張家籤的死契,所以都給我聽好了!今天的事情不許亂嚼舌頭,若是我聽到家裡有人胡說八道一個字,那麼你們幾個統統別想活命!我在戰場上殺的逃兵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在乎幾個長舌婦!”
幾個大小丫頭嚇得瑟瑟發抖,這會兒被張攸那殺氣騰騰的目光一掃,剎那間全都跪在了地上,一個個連應承的力氣都沒有。倒是靈犀鎮定得很,從從容容地屈膝行禮說:“二老爺,事出非常,爲免上下人心浮動,這家裡還得請二老爺先管着,三位太太只怕支應不下來。”
張攸眉頭一皺,正想說自己懶得管這些瑣碎雞毛蒜皮的勾當,卻只見張越匆匆進門,說是大夫已經到了。他來不及多思量,指着靈犀留下,把其他大小丫頭都轟了出去,這才吩咐把人請進來。等到見那大夫在牀前的小杌子上坐下診脈,他方纔將張越拉到了一邊,低聲囑咐了幾句。
儘管是冬天,但剛剛跑了那麼一趟,張越已經是渾身冒汗,可此時一聽得張攸說母親彷彿動了胎氣,他這一驚頓時更出了一身冷汗。那一瞬間,他根本沒想到在牀上昏迷不醒的祖母,滿心都惦記着母親的安危。
“我剛剛問過靈犀,穩婆早就預備下了,只要趕過來就好,怕只怕不是立刻就生,所以總得讓大夫來把把脈更穩妥。待會等他給老太太把完脈,再讓他去給你娘瞧瞧。這兒有我,你趕緊去看看你娘。”
張越此時甭提多感激這位二伯父了,瞅了瞅那位正在凝神診脈的大夫,他點點頭就閃進了更裡頭的那間屋子。一進去他就發現這裡滿滿當當都是人,躺在軟榻上的母親孫氏赫然是滿頭大汗面色煞白,一旁的父親張倬則是死死攥着她的手,那種極端不妙的情形看得他心裡發慌。
正經受着一陣陣劇痛的孫氏此時恰恰睜開了眼睛,依稀瞧見門口那個身影,頓時提起了精神,竟是清清楚楚開口喚了一聲:“越兒!”
張越原本還怔着,此時立刻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緊挨着軟榻邊屈下一條腿跪了下來,連聲答應道:“娘,我就在這兒,你放寬心,大夫已經在外頭,待會就讓他進來爲你診脈。穩婆什麼的早就預備好了,您一定會給我生一個漂漂亮亮的弟弟或妹妹。”
孫氏原覺得心裡異常緊張,這會兒聽兒子這般說,她不覺笑了起來,竟是尚有力氣啐了一口:“盡……盡知道說……說好聽的逗我開……開心……若……若是娘……娘有事,你……你和你爹爹……”
此時此刻,張越哪敢讓孫氏再嘮叨這種不吉利的話,慌忙編了幾個笑話從旁勸止,總算是把母親那些亂七八糟的想頭全都壓了下去。然而,聽到她那愈發急促的呼吸聲,看到她那愈來愈痛苦的表情,他頓覺心亂如麻。
好半晌,外頭傳來了靈犀通傳的聲音,女眷們慌忙都閃到了那屏風後躲着,幾個丫頭們則是肅手侍立,張倬親自打起簾子把那大夫請了進來,張越則是站起身來擋在母親的身前。眼看那大夫輪流診了兩手的脈象,父子倆都是異常緊張。
“這確實是要臨盆了,趕緊把穩婆找來就好。雖說脈象有些紊亂,但應該沒有大礙!”
這個診斷雖說讓上上下下立刻忙亂了起來,但總算是給張倬張越父子吃了一顆定心丸。然而,這當口讓孫氏挪回三房的西院生產自然不可能了,於是靈犀帶着幾個丫頭緊趕着把正房的東廂收拾了出來,然後帶着幾個媳婦親自給孫氏蒙了厚厚的被子移了過去。
緊趕着兩個穩婆也進了屋子,珍珠親自跟進去伺候,東方氏畢竟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人,於是也自告奮勇前去幫忙。被攔在門口的張越死活把秋痕琥珀一起塞了去打下手,自己則是和張倬一起在門口團團轉,老半天才想起應當問一問祖母的情形。
“放心,老太太只是氣怒攻心,這才昏了過去。幸好老太太平日都是惜福養身,調理幾天應該就沒事了。你和你爹憂心你娘也是正理,沒人會挑你們的不是。”
張攸這話說得很是誠懇,張越這才稍稍放心。下一刻,他就看到張攸這位二伯父衝着聞訊而來的張超張起張赳教訓了起來。
“都是張家人,給我挺起胸膛來,別那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不過是小小溝坎一躍而過,有什麼好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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