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悔說着不必,無意地朝外掃了一眼,恰好揪住我盯着他的視線。
我一愣,便見他對我微頷首,又回頭去應付小姐了。小姐糾纏不休,硬是要言悔再給她搭上一回脈。
眼瞧着言大夫寫着方子的手一頓,怕是要妥協了。
我連忙呲着牙湊了過去,笑的極其討好。
“阿悔~”
小姐和丫鬟齊刷刷地看過來,這誰啊?
言悔聽我喚他,疑惑地嗯了一聲,正巧瞧見我身後的門口,有一舉着糖葫蘆的小販經過。他搖着頭從抽屜裡摸出十文錢來,遞給我。
“買去吧。”
?
我順着他的視線懵懵地一回頭,頓時無語了。
不是,哎,我不是貪嘴想吃糖葫蘆了啊……
悶悶地接過錢,完全沒有素日裡的好心情,我盯着那倆姑娘,稍稍地提拉了一下腰間的寶劍,算是警告。
不過人家完全就沒有意識到,仍是一股腦地勾搭言悔。
好在言大夫應該是明白了,擱下筆,也沒招個小廝過來,就自己拿着方子,默默地走去抓藥了,留下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一同癡迷地盯着言大夫的背影。
我這才放心地跑出去,喝住小販:“來倆串!”
“好嘞!”
“我要自己挑。”
“成嘞!”
我選了倆串又大又紅的,纔拿着就咬下一口,嘿,真好吃!
有小孩蹦跳着擠過來,一來就是十幾個。我擡高了手慢慢往回走,正逢那倆姑娘拎着藥包出了門口。
那丫鬟看見我,勾着自家小姐的手臂便哄道:“小姐啊,你看言大夫親自給你抓藥呢,放旁人可是沒有的呢。”
小姐捂着嘴彎起眼,瞥着我,得意洋洋地揚起下巴。
丫鬟繼續捧:“言大夫一定是喜歡小姐才這樣。”
“哪有啊~”
……
這惹人心煩的聲音漸漸遠去,我狠咬了幾口糖葫蘆,仍是莫名的憤憤不平。
言大夫擦着手,問我:“怎麼了?”
我抿着脣回:“不好吃。”
那小姐沒病找病,不安好心,我想起那提藥包,不禁對言悔問責:“人裝病你給開什麼方子,抓什麼藥啊?”
“是誰說,有錢就得賺的?”他反問我。
我……
是我。
一時無語,我的大腦猛烈運轉,憋出一句:“沒病你給開藥,吃死人怎麼辦。”沒錯,吃死人是要賠錢的。
言大夫挑着眉,回:“都是些補腦的藥材,吃不死的。”
補腦……
言大夫好毒,但是我這心裡瞬間舒坦了不少。
……
這幾日的伙食甚是不錯,全歸功於桐嬤嬤,也就是那老嫗。莫說,桐嬤嬤雖看着年邁,但手腳麻利的不行。
至少,我是很滿意的。
而那個被她喚作千織的姑娘,病情突然反覆,發起了高燒。
小石探過她的脈後,對我說:“燒的太厲害,若是不快點降下去,恐怕就要燒糊塗了。”
正好王萬華帶着阿琴阿棋來了醫館找我玩耍,旁觀也有一會兒了,聽見這話,他頓時就急了。
燒糊塗了,不就變傻了嗎?
不就和他……一樣。
興許是觸碰到了內心的陰暗處,竟讓這小子爲了一個陌生人,前去求言悔一定要治好她。
其實我都明白,萬華那顆善良的心,是不忍瞧着又一個人變得同他一樣的。一個傻子,會遭受多少冷眼,面臨多少嘲諷,這些讓人無能爲力的折磨,沒有誰比萬華更瞭解了。
只是,他拉着言悔的袖子硬是不放,煩得言大夫冷着臉道:“你覺得,我會治不好嗎?”
王萬華愣了一下,認真臉回:“覺得呀。”
……
於是,在王萬華自請要來醫館照顧這姑娘的時候,言悔爽快地答應了,之後更是可勁兒地使喚他,前一刻看爐子,下一刻就端茶送水,總之一刻也不落下。
我不由喟嘆,堂堂的王家大公子,居然也是個勞碌命。
他照顧的笨拙,卻也仔細,連言大夫都誇獎了他幾句。
現在,應該是守在藥爐子那兒,看着火吧。
桐嬤嬤也放寬了心,眼瞧着千婭連守着好幾夜,臉色差的不行,不等我同小石說一句,小石便樂呵呵地對千婭說:“千婭,你先回去歇會兒吧。”
千婭靦腆一笑,露着小虎牙,只是搖頭。
眼睛裡寫着三個字,不用的。
我接過話來:“千婭,去休息。”
語氣淡淡的,卻不容置疑。
這小丫頭倒是聽我話,只小小的猶疑後,便咬着脣點點頭。
兩相對比之下,小石的臉色難得一變,看着小丫頭離開的嬌小身影,稍稍皺起了眉。又似是想起了什麼,他對桐嬤嬤問道:“嬤嬤,千婭好像不愛說話。”
我眨着眼一想,豈止是不愛說話,這丫頭連一言片語都還沒有過呢。
桐嬤嬤佝僂的身子一僵,摩挲着手指,語氣很是悲傷:“婭兒的嗓子——早就被毒啞了。”
毒啞了?
小石的眉又是一蹙,他之前竟沒能診出來。
若是小石,倒還要問上一句是誰幹的,我卻瞭然於胸,她們作爲奴隸,受過怎樣的折磨都不奇怪。
我的心裡沒擠出幾分同情,只是想,要是再讓我遇見那幾個軍士,定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千織的燒早退了,只是暈厥着,不時冒出幾聲呻吟。
我們這兒正說着話,她撲扇着捲翹的睫毛,終於渙散着,睜開了眼。
桐嬤嬤第一個發現自家主子醒來,當即衝到了牀邊,慌忙得險些扭到了腳,我也靠近了些。千織動了動手指,眼珠子慢慢地轉過來,盯向了我。
我被她盯得莫名,正搔着頭,就見那雙眸子明亮了幾分,讓我記起初見她時的那股堅決。
緊接着,她的眼一眨,便從眼眶裡陡地滑下淚來。
一滴,兩滴……
漸漸匯成了股,悄無聲息地流着。
直看得我心裡一緊,腦海裡兜兜轉轉就那麼幾句。受過怎樣的折磨,的確不奇怪,可這心裡有多苦痛,我卻是無法知曉的。
桐嬤嬤沒同我講過千婭,卻是透露過些許千織的事。
沒了清白,受盡凌辱毒打,卻還是這麼挺了過來,挺到了我的出現。
屋裡的氛圍有些壓抑,我轉身出了門,去尋言悔。
“怎麼了?”言大夫正在書房整理書籍,見我神色古怪,不免問道。
“我——好像很久都沒哭過了,是不是挺沒心沒肺的。”
言大夫不太懂這突然的問語是爲哪般,放下書籍踱到我身前,簡單地應道:“是很久了。”上一次,還是花婆婆離開那次吧。
我盯着眼前的人,這可是個爲我流過淚的人呢,頓時心裡寬慰了不少。
“阿悔?”
“嗯?”
“給我開點補心補肺的藥唄。”
“……哦。”
我這近似於胡攪蠻纏的亂語,言悔竟也忍得下來。
而這個玩笑話也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