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夏感覺自己被餵了一口狗糧,有些尷尬地要把臉轉開,卻忽然覺得那個背影有些熟悉。然後他腦中倏地閃過九中的規定:男生只能剪平頭寸頭,短髮只有可能是……女生?!
成夏有些懷疑自己眼睛壞了,快步向前靠近了一班的後門,離得近一些,他就人了出來——怪不得他覺得那個背影熟悉,原來那個短髮女生是章罄,趴在桌子上的馬尾女孩是……陳有溪。
他感覺自己的震驚只能用天崩地裂來形容,章罄親吻陳有溪……他竟然說不出來到底哪點更令人驚訝——反正處處是爆點。
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教室裡異常清晰,站着的章罄被腳步聲驚動,她慌忙轉身看向門口,眼中又明顯的恐慌和無措,而趴在桌上的陳有溪眼珠轉了轉,睫毛一直顫着,眼睛掀開了一道小縫,可惜沒有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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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夏扶着門框,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小聲叫了她的名字:“章罄……”
看見是成夏站在門口,章罄很明顯鬆了一口氣,但還是沒有完全緩解剛纔心頭突縮的緊張。
成夏揹着光站着,背後的光線襯得他正對着教室的面孔異樣地褪在陰影中,讓章罄覺得自己看不清成夏的表情,腳落不着實地的恐慌再次擴大,她想起剛剛自己的行爲,也覺得自己是昏了頭了——她到底在幹什麼?爲什麼會去親陳有溪呢?
記憶中那個側着頭在自己的臂彎裡睡得正香的女孩抿起的脣瓣像是雕琢在白瓷上的花瓣,她不知不覺得就貼近了去……想即此,她將視線再次轉回陳有溪的身上,卻正好對上了一雙清澈靈透的眼眸。
陳有溪醒了。
她竟然醒了!
“我……”章罄此刻心底涌起的恐慌是剛剛面對成夏時的幾百倍,她腦中回想着剛剛自己的動作——她在成夏進來以後就退回來了,所以有溪應該沒看見吧?有溪一直在睡,應該也沒有多少感覺?她……只是輕輕貼在了有溪的嘴脣上,應該也沒有多少觸感吧?有溪感覺不到的吧?
心中千百種念頭不停往外蹦,可章罄張嘴,卻最終只磕磕巴巴地念着:“有,有溪……我不是故意的……”
最後是怎樣的兵荒馬亂,章罄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或者說從她一點點貼近陳有溪的那段時間起,她的腦子就沒有清醒過。有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走了,她也沒有多少平時的力氣,由着人把她拖了出去。
六月的太陽即使將要落山也有些其他季節少有的熱辣,長時間的光線在章罄飛揚的短髮和側臉頰上帶來了模糊的灼熱感。
她終於醒過神來。
拉她出來的人是成夏,他現在現在自己對面,躲過了光線,靠在陰影裡沁涼的牆壁上盯着章罄,可是飄忽的眼神彰示着他其實壓根沒有認真看着章罄,而且魂也不知飛去何方了。
章罄咳了一聲,喊了成夏的名字,召回他的遊魂。
成夏回過神來,嘴脣彎出了一個微妙的弧度,像是想問些什麼又開不了口,想安慰她又由衷覺得自己其實需要再緩緩。
章罄被成夏怪異的眼神盯得頭疼,乾脆破罐子破摔:“想問什麼你就直接說!”
成夏斟酌着語言,最後挑了最含蓄(他覺得)的一條:“你怎麼親你閨蜜啊……”
問得好,章罄直接被問倒了,因爲她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爲人類是追求美的生物,陳有溪正好長得很好看,再加上當時陽光正暖微風剛好,她就色迷心竅了——騙鬼呢!要是這樣,爲什麼她就沒對成夏色迷心竅過?成夏是經過大家鑑定的長得好,陳有溪只是清秀而已……
別騙自己了——忍不住想親一個人,還能是因爲什麼?!
章罄腦中如同膠片滾動放出一連串和陳有溪的相處畫面,面色幾變,最後呼出一口氣:“我覺得,我可能喜歡她……”
成夏:你回答得真的坦蕩,我根本沒法接話!
成夏“呃”了好幾下,才問:“你爲什麼會喜歡陳有溪?”然後他突然想到自己問的有歧義,以防章罄突然說出一大堆陳有溪的優點來搪塞他,他打了個補丁,“我是說陳有溪是女生啊,你不應該喜歡男生嗎?”
章罄哽了一口氣在喉頭,想有理有據地回答這個問題,卻發現這大概是道超綱考題,讓她半點思緒也沒有,最終只能說出來她覺得最胡攪蠻纏的話:“我怎麼知道!喜歡就是喜歡了,哪有應該喜歡誰的啊!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最後因爲成夏和章罄總是莫名其妙的重點錯,所以只好不歡而散,改日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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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夏一回家就善用度娘,搜索“女生喜歡女生”,然後發現了“同性戀”這個詞。他猶豫了一會,還是點了進去,看完將近一個小時的資料,總算神情複雜地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下樓吃飯時,他才反應過來:“祁邊戎呢?剛剛怎麼在車上沒看見他?”
前段時間祁邊戎向爺爺告狀成功,終於能回去上學了,他的學籍轉回了曾經的學校,瀚海中學。
可惜他家裡那位風情萬種的小媽依舊在,所以他說什麼都不回去,死乞白賴地向爺爺撒嬌,跟時漵簽了喪權辱國條約(上學期間各種幫他跑腿),終於留在了時家。也因此,祁邊戎現在和成夏時漵一樣,一起上學放學了。
時漵閒極無聊,在客廳打起了電動,聽成夏問,就隨口說:“又被考試留堂開小竈了。”
成夏想想祁邊戎欲哭無淚的臉,才終於把剛剛瞭解的一個沉重話題拋諸腦後,忍不住想笑。
祁邊戎最近過得特別慘。由於他有將近一年的空白期沒有學習,轉學考試考的一塌糊塗,快把老師給看哭了,要不是有令人不恥的權利的威逼利誘,市排名第一的瀚海會收他纔怪……
可是既然瀚海收了這個學生,也就不能把他擱置不管,於是祁邊戎的各科老師現在都對他關懷有佳,主要表現就是:祁邊戎以down到谷底的成績強勢插入了準初三班級,得到了小山一般高的補習資料和卷子,現在每天過得生不如死,上輩子大概都沒這麼慘過。
成夏幾步走近沙發,攤在了上面,心情愉悅,他最近學習狀態一路高升,總覺有一大半都要歸功於祁邊戎,他的生活給了所有人力量——祁邊戎都這樣了還能努力生存,看看你自己,有什麼理由做不到呢!
他轉頭看時漵,腦海中突然浮現他的母親、徐伯母的那本黑皮筆記,心裡打了一個突。他想起剛剛看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資料,想起章罄和陳有溪,莫名覺得那本筆記有些微妙。可是想了不久他就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是剛剛查資料把腦子查糊塗了,纔看哪對同性好友都像有不可說的感情。
不過這個猜測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痕跡,在吃完飯在書房做作業的時候(祁邊戎在樓下寫作業),他突兀地開口問時漵:“那個,你知道同性戀嗎?”
時漵筆尖一頓,心跳飛速加快:“你問這個幹什麼?”
成夏自然不能把章罄的事告訴他,所以早就找好了理由:“我今天上網有看見一個新聞說國外有明星出櫃。有些奇怪,所以想問你怎麼看的。”
時漵這才把緊抓着筆的拳頭鬆開,掌心蒙着一層細細的汗:“別看這些新聞,沒多大營養的……”他見成夏還是探究地看着自己,眼裡是單純的求知慾,還是選擇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們也就是過他們自己的生活,沒什麼好奇怪的。”
成夏點頭,低頭盯了會兒自己的筆,這是章罄上次借他的,後來他老是忘記還,章罄就乾脆送給他了。他突然說道:“我也是這樣覺得的。”
時漵看了他一眼,眼裡帶着些晦澀不明的情緒。
成夏拿起手機,發了一條信息給她。
“你別太在意這些,挺多國家允許同性結婚的,以後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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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罄拿着手機已經連發了好幾條道歉的短信給陳有溪了,但是不同於平常她總是很快就回,陳有溪的頭像就像死了一樣,再沒跳動過。
她放下筆,根本無心作業,眼睛無神地虛望着窗外,心已經沉到了深谷。
她認識有溪好像已經很久了,從重回初一軍訓的時候因爲是上下鋪而熟悉起來,再到如今已經過了兩年。其實兩年的時間對旁人來說可能並不太長,可對她而言卻有很多值得反覆回味的事。她和有溪從一開始因爲不太熟悉,一開始帶着試探意味的相處,等到熟了以後都回過頭笑着調侃當時這是商業互吹。然後她們變成了哪怕什麼都不做,只是兩人乾坐着就能安心地做事,她也開始對這個難得的朋友有獨佔欲,直到今天。
今天她的眼睛才被擦乾淨,明白自己那些異常的獨佔欲是怎麼回事,可是沒有絲毫回訊的對話框好像已經給了她一巴掌,打碎了她剛剛升起的妄想。
突然一聲短信提醒音響起,她心底有些雀躍,更多的是忐忑。她立馬打開鎖屏看,卻發現不是陳有溪的,而是成夏的。
“同性結婚”。
這陌生的四個字嵌入眼底,剩下的內容,她已經看不到了。
章罄恍惚覺得,自己的人生彷彿在今天被割裂,從前和未來間刻出了一道涇渭分明的深谷。
章罄眼眶酸脹,一滴淚溢出眼眶,無聲地從頰邊滑落。
她的所有沒心沒肺、肆意放縱的年月好似都在今天過完了。曾經和喜歡的人一起走一起笑,懵懂而歡樂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不知距離那件事多久,成夏有天在班上聽到了同桌楊帆壓抑着他那天生的大嗓門歡呼着,向他投去一個眼神:怎麼了?
楊帆用手遮蓋着嘴,彎起的眼睛裡都是亮晶晶的讓人覺得柔軟的東西:“我要到有溪的企鵝了!”
要是從前,成夏肯定是懷着一個看八卦的閒心調侃楊帆,但現在他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憋悶:“……是嗎?那很好啊。”
楊帆沉浸在第一次少男心初開裡,完全沒有注意到成夏的不同尋常,他興奮地在對話框裡打字,寫了又刪,刪了又寫,鄭重非常。
成夏看了他一會,問他:“你最近和她關係很好嗎?”
楊帆幸福地點頭。
“那你知道章罄最近和她怎麼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