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節 之巔

秦時明月漢時輝,爲誰風露立中宵?

空裡流霜,紫禁之巔,所有恩怨情仇,是非功罪,最後不過冷目一句:“這萬里河山,我便與你,一戰而決!”

載泓說完,不等朱崇禎作何回答,手中一拋,便將懷中琵琶扔向高空,雙手連連彈出,便見虛空中有若烈火焚燒,飛焰橫空,粼粼波紋綻開,嘶嘶聲中,便向朱崇禎逼去。

朱崇禎也不出刃,右手長袖一揮,便在身前托起一道無形之盾,擋住載泓手中劍氣,跟着左手一推,已將盾牌推出,撞向欺身而來的載泓。

載泓卻似早有準備,並指如刀,指天劃地,倏忽間,便已經破開盾牌,跟着手指連彈,便又是數線劍氣刺出。兩人原本相距就不甚遠,載泓身法又恍如石中火,隙中駒,破開盾牌之時,便已欺到朱崇禎身前三尺之地,欺近之時雙手不停,作勢連彈,快如星火,利如風刀,剎那間已將朱崇禎前後左右上下四維八方罩住,這一出手,竟已是生死相決,再不留半點餘地。

朱崇禎遇危不亂,微微一笑,也不見他如何作勢,身形忽的凌空晃動,平平左移,雙腳踩踏在虛空中,恍若凌空一羽,被風輕輕吹起,卻忽然風止羽落,再眨眼間,人已欺到載泓身畔,右手有若長槍大戟,穿透虛空,直向載泓肩頭砸去。

載泓冷笑一聲,身形向左一晃,不過一瞬,便閃去朱崇禎長槍之勢力;就在同時,藉着一晃一頓的一霎,雙手便又彈出數道劍氣,封住朱崇禎身形;緊跟着身形一旋,卻已晃到朱崇禎身側,豎掌如刀,便從左向右,劃出一弧弦月也似的刀風,直削向朱崇禎。

卻見朱崇禎憑空一翻,一個筋斗翻起,只見前一瞬還穩穩站在紫禁之巔的少年,忽然就已身形橫空,一個魚躍倒翻,已經在劍氣刀風之間堪堪翻過,空中倒立身形,卻也握拳如山,壓向載泓。

誰知載泓身法固然迅捷若閃電,應對也是奇快無比,一見朱崇禎魚躍而起,登時便飛起一腳,踢向空中的朱崇禎,這下兩人再不避讓,拳腳【】交擊,只聽“砰”的一聲,兩人相鬥以來,這才第一次結結實實接上手。

卻是朱崇禎見載泓一腳踢來,空中不及變勢,卻猛地鬆拳成掌,在載泓腳尖略略一按,“砰”的一聲中,借力一蕩,卻猛地凌空一個翻身,身若流星,藉着下落之勢,彎膝撞向載泓肩頭。

忽聽載泓一聲輕笑,笑聲中載泓閃步轉身,忽然一道飛芒現出,卻是載泓揚劍出鞘,一劍削向空中踏虛、身形已老的朱崇禎。

只聽空中金鐵交鳴不絕如縷,忽忽的在這太和殿頂,便劍氣升騰,橫盡虛空,如若夭矯長龍,又有流麗雛鳳,錯雜相交,雖只一瞬,便歸於平寂。但那一瞬,卻如人間情人淚,蕉上露,雨後虹,絢爛而不可復得。

兩人各出利刃,電光石火間,便已換過無數生死。驀地,兩人雙刃相擊,借力分了開去。卻已經移形換位,朱崇禎身子一晃,復站在方纔載泓撥絃之處,紫皇刃收起,一伸手,卻接住載泓方纔拋起如今剛剛落下的琵琶,抱在懷中,隨手撩弦,一泓刀戈之氣便隨着琵琶聲遠遠漾開。

原來兩人方纔相鬥,變幻反覆,但於這人世,卻只不過流星一現,若是真有那情人淚蕉上露,恐怕也還未曾滴落在塵埃之中!

底下衆人看去,卻恍若一世。兩人方纔相鬥,匪夷所思,往往便是在絕無可有絕無可能之處,行那突如其來之式,偏偏用出來,卻又如羚羊掛角,渾然天成,若合一契,似早註定。

衆人之中,最好武的卻是宮本義英。宮本一家,武術本有淵源,但幾代以來,卻乏人能繼。他自海上得遇朱崇禎,初時不覺,日後卻越來越信,此時上天要他有此際遇,振興宮本的武技。可這數年來,他每每砥礪欲苦,卻總是隔膜不進。他知道這便是武障,劈破之後,自是碧空如洗,朗月當頭。但卻要機緣。

今日見到如此好鬥,每一變化,都讓宮本義英如聞大道,看到那隔膜之後的無限風光。他心中感念,直恨不得大聲歡叫起來。

但一旁的孫福全卻早已癡醉。方纔朱崇禎凌空徐步,讓他恍惚間,看到至誠之道。但方纔這場相鬥,兔起鶻落,卻已讓他看到更遠之處的風景。

這孫福全,雖然天資聰穎,卻家中貧寒。須知中華之地,一向便是窮文富武。但若是一貧如洗,所遇的結局,往往便是泯然衆人。但孫福全卻硬生生憑着鄉中流傳的一套普通之極的少林長拳,煉出一番境界,由此登堂入室,遍訪名師,終於得有今日“虎頭少保”“天下第一手”之譽。但江湖草莽,畢竟不能如清門朱氏這等源流深遠底蘊厚重,往往偶有所得,卻難覓求證。今日一見這番爭鬥,孫福全多年來所積之困,忽然便如水到渠成,奔流若海,直直躍入往日可望而不可及的至誠之道。

清門那頭,卻不似他們這般純心。身在名利場中,此刻看去,那紫禁之巔,斗的不過是技擊,不過是手段,過程如何,哪如結果讓人痛快?

朱崇禎手揮四弦,目歸載泓,清清一笑,“門主之技,確比當年之時,更加精益。若是這般相鬥,不知鬥到哪般時刻,方能止歇。不如你我做一賭約如何?”

不料載泓卻一橫眉,“江山何重?萬民何辜?今日之戰,作賭的便是生死!”

一語落罷,載泓忽然將掌中劍輕輕一拋,那劍便在載泓身前飛轉不已;緊接着載泓雙手起勢,口中“咄”的一聲,那劍忽化長龍,飛騰咆哮,仰天作吼,龍身迎風一漲,便向朱崇禎撞去。

朱崇禎哈哈一笑,也如那載泓一般,將琵琶猛的拋向高空明月,身形一晃,在間不容髮之際,閃過飛龍,身形卻一翻,人已落在飛龍之上。

長龍昂首長嘯,搖頭擺尾,頭尾俱都撞向朱崇禎,身形卻同時一翻,要將朱崇禎翻落身去。便在此時,載泓恍若仙子,憑空虛渡,晃身現在朱崇禎身側,橫臂如鞭,與嘶嘶劍氣相伴,掃向朱崇禎。

這幾下變化莫測,載泓與那長龍配合無間,卻是已將朱崇禎逼到生死邊緣。底下衆人看去,或驚或喜,卻俱都呼叫出聲,只以爲,便是要在此刻,要決出一個勝負生死來。

卻見龍影之中,忽然有長吟勝過龍嘯,更見白光暴漲,直要清過月輝,亮過雪色,剎那之間,便見空中龍鱗片片,紛紛若雨。卻是朱崇禎紫皇刃躍然在手,幾式之間,便已逼退載泓,斬碎長龍!

碎鱗落雨中,朱崇禎再不如方纔般相讓,拔刃而起,紫皇刃忽長忽短,忽刀忽槍,忽凌空長擊,有若生靈,忽碎裂如箭,萬千飛刺。這一下朱崇禎全力而出,載泓一時不察,絕招被人破去,失了兵刃,頓時落在了下風。

載泓身形連晃,虛空中閃出無數人影,想要藉機退後,重整陣腳。誰知那朱崇禎一雙眼眸明亮無比,輕易變識破虛影,絲毫不停留,卻在虛影之中,將一道刃光,直逼向載泓。

這一刻,方纔是到了生死關頭!

底下清門衆人看去,齊齊驚呼。要知道,這長劍化龍,本是清門無上秘技,非是絕頂之人,絕難修成,普通之人,便是一生,也未必能遠窺其門徑。便是載泓軟禁之前,也未能修的此技。衆人前時見的載泓施出這等向來只在故老傳說中的秘技,均是歡喜,只道此式一出,朱崇禎必無倖免之理;哪知不過眨眼之間,這紫禁之巔上,攻守之勢便逆。勝負的確要有分曉,可這勝負之數,卻已反覆。

載泓見虛影不得阻礙朱崇禎,眼見紫皇刃迎風而長,光芒愈加明亮,便知今夜之戰,勝負便在片刻之間了。後退之中,載泓忽仰頭看向那輪明月,那明月清清,渾然不察人間爭鬥紛亂,只依舊將這流光清明,遍染人間。

載泓見明月巋然,心中一嘆,猛地一咬牙,雙手連結術勢,術勢一結,便伸手抓向虛空,那流光清輝,忽然便如一團落雪,被載泓捉在手中。卻見載泓伸手將那團流光作勢一拉,卻凝成一束霜劍。

便在此時,朱崇禎手執紫皇古刃,已將載泓逼到太和殿邊,載泓再退,便是虛空。也就在此時,載泓忽然落腳勾住殿角飛檐,身如飛鳥落林,一沉便落下紫禁之巔。朱崇禎一刃逼空,未及變式,驚覺腦後風聲颯然,一股清冷之意,直透入腦,卻是載泓藉着落勢,藉着殿角飛檐,一兜一轉之間,復有騰上紫禁之巔,霜劍絲毫不頓,刺向朱崇禎。

這一式巧奪天工,底下衆人見到,卻無法再呼出聲來,只將一顆心緊緊懸着,屏息凝視,因爲紫禁之巔上的勝敗生死,便在這一瞬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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