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雲緒

茂宜島烏雲壓城,而夏威夷大島上空,卻是夜空如洗,湛碧如玉。踩在茸茸草地之上,張元濟卻腳步沉重,一步一頓,夏瑞芳的死像一枚尖銳的骨刺深深紮在他的心上。人前尚可強顏歡笑,可如今踏上大島的土壤,張元濟覺得這許久壓抑的悲傷痛悔,再也難以抑制。兩行熱淚不自禁的涌出,一步一滴淚,愈行愈心酸。

真是老了。走出一段,張元濟突然驚覺過來,自嘲的笑笑,取出手絹,拭乾眼淚,見前面引路的那個少年似乎恍然未覺自己方纔的失態,只是靜靜的在前面引路。

瓦胡島上風雲際會,如今在中華那片大陸中數的上的流派幾乎都有來人,來人也都是煊赫聲名一方之選。傍晚時分,張元濟入住陳公館時,那些人還都等在陳公館門外,似乎也有事問於陳公館。

可誰會料到,那人卻並不在陳公館中,更不在瓦胡島上。

真是躲得好清閒,張元濟有時便會這麼想,民國兩年來,中華時局紛亂,雖然也有些生氣,卻不像是因民國而來,倒更像源於清時的慣性。慣性終究會止,亂象也終究會來。南北二次開戰,多少生靈再遭塗炭,而一切的肇始者,卻安居在這風光秀麗一派祥和的夏威夷島。

“先生,”引路的少年停住身形,轉身對張元濟恭敬的說道:“我們到了,前面便是站臺了。若是上山,搭軌車是最快的。”

少年話語打斷了張元濟思緒,張元濟下意識的點點頭,對少年道:“多謝!”

“先生客氣了!”少年笑笑,“我聽過您的課,也算是您的弟子,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勞,本是應有之事。”

說着,兩人便進了站臺之中,少年讓張元濟在車軌旁稍候,自己進去站臺上的木屋之中,不過片刻一個男子披着件棉衣隨少年出來,打開一旁的圍欄,進去取了一輛軌車出來。那軌車像個小號的火車,但車頭卻像平時所見的轎車。

男子將軌車推上車軌,穿好棉衣,自坐在駕駛位上,而少年則與張元濟坐在後面車廂的座中。三人便乘着軌車,一路向山頂行去。

這夏威夷大島上晴夜燦爛,月光是情人溫柔的手,撫過這草木山川。時值盛夏,正是夏威夷島一年最美好的時光,枝葉深綠如墨,花開繁盛似錦。這軌車一路蜿蜒而上,正遇到許多粗大的葉子橫在路上,從張元濟頭頂柔柔飄過。

這裡是冒納凱阿山,冒納凱阿是夏威夷語的音譯,意譯則爲白山。朱丘自中華歸來,便隱居在這白山之頂。兩年來,張元濟也到過夏威夷數次,今日卻還是第一次上山。

軌車開的很快,顯然對這條軌道早是熟悉無比。不一會兒軌車便脫開茂盛的熱帶植物羣,進入到枝葉細密的林木區,穿過林木區,上行幾百米,便又是草場,這裡的草卻又不同於山腳,都是些尖尖的長葉。

此處已是夏威夷羣島的高地,張元濟縱眼望去,見西方團團的都是黑雲,隱隱約約更有電光閃動,遠處黑黑的土地之中更有紅紅的火光,像是熾熱的鋼鐵,卻是燒紅的石塊。軌車又升高一點,張元濟這才又看清一些,那黑紅之間,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森冷嚇人。

那邊是人間地獄,這裡是碧草紅花,奇景之下,張元濟不由得呆了。

心內卻是哭了。

四十餘年倥傯人生忽然歷歷在目,甲午戰事、戊戌變革、請求憲政、辛亥動亂;入股商務、籌辦雜誌、發行譯著、收回日股、瑞芳遇刺;國事己事事事變幻莫測,自己雖是事事經歷其中,卻總是走馬觀花,還未看個明白,恍然間事已經過。閒暇時節停住腳步自己也便咀嚼這些往事,常常動問自己,這一切千百年後又怎與後人說起?千頭萬緒,是國事,是人生事,事事都混雜在一處分辨不明,透視不清。

可這人生事,這國家事,誰又真能看個明白呢?不過都是人壽幾何的急躁,沉靜如水雙眸分明的,只怕也只有山上那人了。

軌車彎彎曲曲,搖搖晃晃,不時飛過一兩片白雲,擦過身畔,這才使張元濟驚覺。張元濟四下看看,忽然見右手畔一座溪水涓涓而流,流過緩坡,軌車轉過彎去,卻見那緩坡後竟是斷坡,溪流就這麼直瀉而下,在下面盤桓成圓圓小小的湖泊。

“先生,”一旁的少年自車廂壁櫥取出一件棉衣,遞向張元濟,“山頂風涼,先生還是披上棉衣吧。”

說完,少年又從壁櫥中取出一件棉衣,卻比方纔那件小了許多,自己一邊披上,一邊向張元濟介紹道:“白山雖處夏威夷島,但山長居處長年積雪,甚是寒冷。”

說話間,軌車已然到的山頂,山頂處亦有一所木屋。駕駛位上的男子跳下車來,見木屋周圍黑漆漆一片,一愣便停住腳步,他上山前便給這裡打過電話,這裡不該沒有燈火。男子微微側頭看了木屋一眼,便對少年說道:“今夜有不速之客,你且護好張先生!”

男子說完,右手自腰間拔出一把手槍,又從腿側抽出一把短匕握在左手中,反手持刃,慢慢的向木屋靠過去。

木屋周圍十分乾淨,一如往常。男子側立在木屋門得一側,靜靜聽了一會兒,便把匕首和手槍收起,推門而進,不一會兒屋內便亮起了燈火,男子隨後走了出來,向少年扔出一個圓圓亮亮的筒狀物,自己手中也拿了一個,“這手電筒先別用,客人估計在公子那裡,也可能在路上。”

三人沿着一條小路慢慢向前走去,男子在前,少年在後,將張元濟護在中間。張元濟見兩人神情始終淡淡的,似乎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後面的少年看到他的疑慮,低聲解釋道:“自我們重奪了夏威夷,許多白人便組建了叛軍,他們對山長恨之入骨,組織過許多次的暗殺。”接着少年輕蔑的笑笑:“不過都是螳臂當車,在山長面前撞的粉身碎骨。”

“噤聲!”前面男子忽然一把抽出匕首,“前面有人打鬥,聽風聲像是老五在。”

三人快步向前行去,登上一個緩坡,來到山頂。果然山頭數處鋪滿白雪,雪跡之間卻是青青的野草。不遠處幾個身影來回縱橫,一個瘦削矯健的身形遠遠站着。

看到遠處掠陣的身形,那男子長出了一口氣,“原來師傅也在。”

說來那掠陣的張元濟也是認得,便是昔日在大太監李蓮英處見過的孫福全,江湖中多稱其虎頭少保孫祿堂。當日孫福全與朱丘京師一會,心中感念,待好友郝真病好之後,便舉家追隨朱丘到了夏威夷,其後便在夏威夷執掌漢留拳科。引路的這名男子與在碼頭捉弄艾碧哈莉的小十三劉天明、屋落暗伏監聽白匪密會的老三,俱都是孫福全名下弟子。

孫福全看到張元濟三人而來,對那男子點點頭,也衝着張元濟拱拱手作禮,禮罷隨手一指前方晶瑩雪處,“公子在精舍相侯,你引着張先生去,這邊無事,讓老五習練一下拳腳。”

男子躬身答應。引着張元濟繞過鬥場,向着孫福全所指之處前去。張元濟好奇的看向場中,卻見一個華人青年赤手空拳對着三個持劍的白人男子,雖都是持劍,三柄劍卻式樣各異。不過雖然那青年空着手,但即便如張元濟也看的出,是那青年圍住了三個白匪。

此處離精舍卻也不遠,但便在這不遠的路上,倒斃着四五具白人的屍首,旁邊散落着各種奇異的兵刃。張元濟心中暗自納悶,這白人什麼時候不用火器,改用這些早已退出歷史的冷刃了?他卻不知,孫福全帶着幾名弟子將刺客擊斃後,只是將火器收走,那些兵刃沒什麼威脅,便沒有收拾。

看來自己方纔倒想的錯了。朱丘在這夏威夷刀光劍影,並不比故國輕鬆多少。其實想想,這夏威夷富饒美麗,雖然份屬美利堅國土,但一應制度典章,俱都與白人無甚關係。昔日作威作福的白人如何肯幹休。若是世界各地都以此爲例,那這白人還怎麼統治這個寰宇?

一會兒便看到了精舍的模樣,不過是一個籬笆圍着一座寬大的木屋。籬笆門外站着一個青年,見他們過來,便笑呵呵的迎過來:“二哥,你們可算來了,公子都問過好幾次了,我們以爲你路上遇到白匪了呢!”

“我們這一路倒是平安,”引路的男子也笑道:“畢竟白匪今夜的目標不在我們這兒。”

“那倒是。不知道茂宜島上的戰事結束沒有,”青年笑着接道,轉身對着張元濟拱拱手,“張先生,公子在屋後寫生,吩咐我帶先生過去。”

張元濟隨着青年走進精舍,那拳科的老二卻和少年守在了門前。這精舍似乎是建在雪上,腳下的雪厚實的很,踩上去能將整個鞋面埋進去。

轉過木屋,張元濟依稀聽到一絲悲愴的樂音。又向前行出一陣,張元濟這纔看清,原來這屋後竟是一座斷崖,崖山白雪皚皚,遠處兩人一坐一站,長凳上坐着的是名女子,金髮披落,眉目如畫,肩上一把小提琴,耳中聽到的那悲愴的樂音正是自提琴傳出。另一人卻是白髮披肩,手持畫筆,似在描繪遠處的地獄之火。

聽到踏雪之音,長凳上的那名女子停住弓弦,擡頭看向張元濟,面上微微一笑。站立那人手中畫筆一頓,哈哈笑道:“筱公,可是兩年未見了!”

說罷,站立那人將畫筆一拋,架在畫板之上,回過頭來,笑意融融的看着張元濟。

張元濟本自驚疑,見那白髮男子轉過頭來,更覺驚疑萬分!

海外之地,白山之巔,他鄉再見,雪崖重逢,故人依稀,公子、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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