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結號響半刻鐘後,臥龍崗各部已整隊完畢,開赴寨牆。
“快!快!甲隊守東側!乙隊往西!丙隊上箭樓!”
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兵士們踩着整齊步伐,有序地開上寨牆,隨着踏階跑動,甲冑抖得嘩嘩直響。
須臾,一里長的寨牆已站的滿滿,另有三百兵士作爲預備隊列於牆後,一旦有需要將立刻趕往指定位置。
除了隆隆的腳步聲和幾名軍官的呼喝外,牆上牆下無聲無息。將士們到位後,紛紛取出複合弓,手腳並用,爲弓上弦。爲了防止弓臂老化,絃線鬆弛,無論是弩還是弓,平時是拆開存放的,只有到了戰時纔會提前上弦,因此,上弦的速度與熟練度,也是衡量射手的一項重要標準。
後方,數百民壯分成數隊,在專人指揮下,麻利地將一箱箱箭矢和一根根檑木擡出庫房,堆積到寨牆腳下,每隔十丈距離便有一處補給點,方便守城部隊隨時取用。
又有數十民壯擡着一張張桌子,趕到牆後一處壕溝下,擺成一排,邊上支起一堆堆篝火,燒起五六口鐵鍋。
三十多名郎中各提包袱狂奔而來,將包裹裡的小刀、銀針、鑷子,甚至是鋸條之類的器具統統倒入鐵鍋,待得煮沸後,又有專人用長長地鐵鉗子將那些器具一一撈起,盛入鐵盤,分發到每一張桌子前。
林子馨則指揮着二三十名民壯,擡出數十副逐寇軍特有的救傷設備——擔架,隨時準備上寨牆搶救傷員。
看着衆人忙而不亂、有條不紊的做好了迎戰準備,望樓上的劉楓暗暗點頭,不愧是百戰精銳,不僅能夠提前預警,更能夠沉着應對,處變不驚,遇事不亂,能夠指揮這樣的軍隊作戰,絕對是每一名將領最大的心願!
深夜的山林黑乎乎一片,看不真切,遠處隱隱可見大片火光迤邐而來,看這規模至少有數千之衆。
這時,忽聞一陣馬蹄聲響起,聽着方向,竟是向着臥龍崗直衝而來。
“準備放箭!”~~~~~“準備放箭!”~“準備放箭!”……
一聲聲接力,將劉楓的命令迅速傳達到了寨牆的兩邊。兵士們紛紛從兜囊裡抽出弓來,將箭支搭在弦上,等待着後續命令。
“莫要放箭~!莫要放箭~!”一名獨眼壯漢當先馳出山林,高舉雙手拼命揮舞,高喊:“在下清風寨黑狼!求見霍大首領!十萬火急請速速通報!”身後衆騎魚貫跟出,大約不下七八十騎。
劉楓向霍彪使個眼色——此地易主的消息,現在還不是讓外人知道的時候。
霍彪點頭,走上前去,單手扶着女牆,一張黑臉探出垛口向下喝道:“霍彪在此!黑狼兄弟深夜領軍至此,意欲何爲?”
黑狼急急抱拳一禮,恭聲應道:“大首領莫要誤會,清風寨出亂子啦,鐵猴子害了大當家的,又篡奪了山寨,我等亡命出逃,不想那畜生竟是一路追殺,弟兄們窮途末路來投盤蛇崗,望大首領仗義收留!”
霍彪確實和黑狼一見如故,交情匪淺,可惜現在的他已是做不得主了,巴巴地回頭望劉楓,劉楓則擡眼看了看武破虜,武破虜卻一門心思的眺望遠方。
無論是他還是劉楓,都已看出這次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暗含的巨大價值,剩下的問題只有一個。
寨牆下,黑狼焦急萬分,本欲從容來投,可他低估了鐵猴子斬草除根的決心,對方竟猜出他要往投盤蛇崗,派了數千之衆緩緩而來,差點就把他們包了餃子,混戰中舍了三十騎拼死斷後,這才殺出重圍,如今真是窮途末路了,值此關鍵時刻,這霍大首領怎麼走神了呢?
無奈之下,只得再次哀聲央求道:“大首領!追兵殺來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吶~!”
霍彪一臉尷尬,朝着下邊一陣乾笑,“弟兄們莫要心焦,且容我考慮一下~!”
下邊急的有如鍋上的螞蟻,可上邊卻個個從容淡定。
尤其是那武破虜,看了半晌纔回魂,輕輕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牆灰,回首淡然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不多,大約五千人,這仗可以打。”
劉楓點點頭,霍彪迫不及待地吩咐:“放他們進來!”
傳令兵拔腿便去,忽聞劉楓和武破虜同時喝道:“慢着!”
傳令兵止步回頭。兩人相視一笑,武破虜躬身謙讓,劉楓揚揚下巴,示意他先說。武破虜揖手一躬,說道:“讓他們扔掉武器,牽馬入寨!”轉過頭又道:“可讓羅將軍帶預備隊監督他們入寨!以防有變!”
劉楓滿意地笑,說道:“照辦!”
“是!主公!”傳令兵應聲而去。
得知要棄械下馬才能進去,牆下衆人大爲不滿,奈何如今寄人籬下,不答應可就沒活路啦!於是一個個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地空手聚集在寨門前。
一陣刺耳的嘎吱聲過後,寨門開啓,露出一排披堅執銳的鐵甲兵士,一面面寒光閃閃的落地鐵盾高豎如牆,看得衆人直冒寒氣。
黑狼一咬牙道:“進去!”言罷率先往裡走,進入門洞,只聽唰的一聲,鐵甲兵士從中分開,讓出一位肩抗金色大刀的雄壯武將。
武將舉刀往後一指,傲然道:“去那兒老實坐着,打完了仗再與你等說話!”
見他神色語氣極爲倨傲,衆人頗爲不忿,黑狼畢竟沉得住氣,拱手說道:“這位將軍!來敵不下數千之衆,我等願與貴部並肩禦敵!”
“用不着!”羅三叔鼻孔向天,作爲逐寇軍最精銳的驍騎營副統領,他自有驕傲的資本,山賊這種貨色還真不在他眼裡!
黑狼無奈,只得依言率衆來到指定地點,乖乖地盤膝坐好。一看位置還不錯,能夠從側面縱觀整個戰局,只是有不下五十名鐵甲兵士始終圍在四周,隱隱有監視之意,這讓他心裡頗有些不爽。
身旁一個黑土抹臉的小個子,湊過來輕聲問道:“狼叔!你不是說,霍大首領只是個匹夫之勇的無謀之輩麼?如何竟有這般戒心?”
“這個……我也吃不準……如今來都來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沒想到那個畜生竟派了這許多人馬來,帶隊的竟然是鐵頭那個心狠手辣的傢伙,只怕是想要順勢吞了這盤蛇崗吶,希望他們能頂得住纔好!”
“唉~!”兩人同時嘆了一口氣。
※※※
須臾之後,來敵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山林裡密密麻麻地鑽出了一大片火把,照的猶如白晝一般,少說也有四五千人。
當先一個光頭壯漢縱馬越出,手裡大刀往望樓上一指,語氣囂張地喝道:“上邊地人聽着,奉我大當家的令,捉拿清風寨叛逆,爾等速速將人給俺送出來,那便好說,如若不然,打破了寨子,令爾等雞犬不留!”
“雞犬不留!”“速速送人!”一衆山賊紛紛鼓譟起來,場面亂哄哄的。
寨牆上卻毫無反應,半晌,不知是誰忽然笑了起來,結果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寨牆上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歡暢,越笑越囂張!這種笑聲飽含了蔑視、嘲弄、譏諷以及侮辱!好似一個壯漢面對嬰兒的挑釁一般——不屑一顧!
這絕非虛張聲勢,而是百戰餘生後的自信,遊刃有餘時的輕鬆。對於曾經殺敗韃靼鐵騎、收復幽燕失地的逐寇軍戰士來說,區區山賊又算得了什麼?
沒有言語對罵,僅僅一陣鬨笑,便已將光頭氣的火冒三丈,他不明白,探子來報對面只有四五百人,縱然裝備好點,可自己足有十倍的兵力,難道他們另有憑藉?是那寨牆麼?切!才兩丈半高而已,如何擋得住我五千大軍!
當下虛劈一刀,大聲罵道:“哼!不知好歹的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走着瞧!”言罷便返回本陣,組織賊兵就地砍伐竹子,製作簡易雲梯,竟是準備連夜強攻寨牆。
※※※
八百鐵騎鬨笑過後,見對方有意夜戰,無不磨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門樓上,劉楓遙遙望着遠處的一片火光,賊衆幾乎人人無甲,手裡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門,行伍混亂不堪,毫無章法可言。轉頭一看,己方將士軍威從容,嚴陣以待,鬥志昂揚。
兩相一比,這仗還沒打,他已是放下心來。思慮片刻,劉楓忽然開口,喚道:“隨軍參贊武破虜!”
武破虜心中一凜,劉楓平日極少喚人官職,今番如此鄭重其事,莫非是……當下也不及細想,邁步上前一低頭,“屬下在!主公有何吩咐?”
劉楓轉過身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凝聲說道:“這一戰,由你來指揮!”
“主公!”衆人大驚,方欲勸時,那武破虜卻是老實不客氣的拱手應道:“屬下領命!”
他心裡一陣激動——果然如此!
他料到劉楓必會重用於他,甚至也想過終有一天會有機會獨立領軍,可是他卻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那麼快!那麼突然!
劉楓冷着眼掃了掃身邊驚疑不定的衆人,伸手解下佩刀,隨手拋給武破虜,大聲喝道:“持我戰刀!不服者——斬!”
伸手接刀時,武破虜耳邊忽然響起劉楓微不可聞的聲音“機會只有一次!莫要叫我失望!”
武破虜面色激昂,眼中閃爍着莫名的光彩,他雙手平舉,雙膝跪地,託刀過頂,低頭謝道:“屬下絕不辜負主公厚望!誓將來敵盡殲於此!”
劉楓當下不再言語,轉身下樓離去。
他自有他的道理,莫看他之前兩戰兩捷,那是建立在提前準備的基礎之上,如今倉促應戰,尤其是這種實打實的防守陣地戰,自有一套成熟的戰法,而這點其實他老劉並不是很懂,他的強項在於戰略而非戰術!
至於其餘的幾位,不好意思,逐寇軍再強,那也多是野路子出生,講究的是亂拳打死老師父,典型的擅攻不擅守!
而根據他對武破虜的瞭解,這個混血兒,當年是隱姓埋名拜過名師的!算是正統科班出身,人又奸詐的緊,這一路走來多有諫言,行軍紮營中規中矩,各盡其妙。
這一戰交給他最是合適,同時,這也是給他的一次重大考驗!
武破虜站起身來,手裡緊攥着劉楓的佩刀,舉刀抱拳,向衆將施了一禮,“破虜蒙主公錯愛,受命統御此戰,望諸位同僚不吝相助!武某謝過了!”
衆人好一陣猶豫,眼睛緊緊盯着他手中的“尚方寶刀”,最終還是陸續還禮,算是承認了他的臨時指揮權。
成功得到了認同,武破虜心裡激盪難耐,可卻強自壓制住了,用一種儘可能平緩地語氣向衆將言道:“此番敵軍雖衆,卻盡是烏合,以諸位之勇,我軍之銳,地利之堅,必可一戰而潰之!”
這番話有很大程度是在拍馬屁,可大夥聽了還是頗爲受用的,不知不覺間,心裡倒也舒坦了不少。
武破虜目光一掃,微不可查地一笑,說道:“正所謂擊潰易!全殲難!武某不才,現有一策,或可全殲敵軍,只是少不得要讓大家受些委屈,不知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