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來抓你的!”這場合劉楓哪敢容她想透?老臉都沒地方擱了!趕緊把面孔一板,提過凳子哐當砸地,撩袍穩擺大坐,先聲奪人地喝道:“自己說!這回又闖了什麼禍?!——躲起來就沒事了麼?你娘滿世界找你,提根棍子這麼粗……”說着比了個“很粗很粗”的手勢嚇唬她。
在劉楓看來,雖不知詳情,卻也猜得七八。小思月不小了,她可是大姐!當年圍着自己撒歡使壞的毛丫頭,早已出落成二十出頭花朵兒正豔的大姑娘,且是一副嬌俏模樣隨了母親,脣紅齒白、粉頰笑靨的一個小美人,又帶着一股源自父親的勃勃英氣,雖不從軍習武,又愛在父母面前撒嬌弄癡,但骨子裡卻是那種“松竹不阿,雪山傲梅”的野性倔強氣質,深得劉楓歡心,最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的。
奈何人無完人,人見人愛的小美人也是大楚皇家人見人怕的惹禍精,大大小小闖下的禍事叫你眼花數不清——父皇龍袍上塗鴉,御花園裡挖坑,先生背後貼烏龜……什麼驚天壯舉沒有做過!?這上頭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她辦不到。——易釵而弁女扮男裝,不過是她衆多陋習中最沒殺傷力的一個罷了。
不過也正應了那句“闖禍的孩子有出息”,這丫頭一身使壞本領用在正途上也是一樣非同凡響。
四年前,也就是劉思月十六歲時,小丫頭死乞白賴地央求劉楓放她出宮“雲遊天下”,劉楓非但真的準了,還鄭重其事地給她掛了個“皇家四方巡察使”的正經頭銜,在文星魁和盼娣的護持下,持王命旗牌“外出公幹”。
幾年功夫當真走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也紮實爲民間升斗辦了幾件大實事,大大小小還扳倒了十幾個貪官,其中級別最高的一個貪官,乃是官居從一品的徐州刺史!照樣在“刁鑽機靈、智勇雙全”的公主殿下面前落馬,更難得的是把握好了那個“度”,即把貪官辦了,又沒讓官府癱了,全徐州的百姓爲之拍手稱快。
於是,小丫頭就此博了個“俠公主”的美名。
作爲一名父親,劉楓心裡甚感欣慰,多次庭寄褒獎,每年都專欄刊登邸報全國表彰,亦爲官場震懾警戒。“俠公主”之名恍如一道清風,刮到哪裡,哪裡的吏治民生便爲之一靖!老百姓說“沒有公主扳不倒的貪官!”而如今流行在官場上最惡毒的罵語就是“%&*%¥#*@!@#¥&*……明天公主抄你家!”
俠公主的威力可見一斑!
去年夏天,“俠公主”一行微服私訪,流竄到了韃靼國,正想再有一番作爲。不巧正好趕上純血韃靼作亂,出於安全考慮,文星魁和盼娣不敢再“微服”下去,立刻派心腹人上報了歸義王乾昊。乾昊頓時唬得魂飛魄散,哪敢留下這位大名鼎鼎的“天之驕女”置身險地?好說歹說半哄半騙,最後求來一道聖旨這纔將她逐出戰區,禮送回了長安。
這才過了多久?料想是這不省心的瘋丫頭故地重遊舊態復萌,又闖下了什麼齊天大禍,宮裡宮外沒地兒躲,生怕被自己逮去臭罵,想着延祚宮乃是自己“夜不登門”的一處禁地,最是安全不過的避風港,因此逃來避難,哪知剛好撞上自己“夜襲”,這才萬分不幸地被自己堵個正着。
於是,劉楓思前想後,愈發信心滿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罵起來總是沒錯的!——可惜他忘了一句話:經驗主義害死人!
看了劉楓比劃手勢,那棍子竟似鵝蛋般粗實,思月嚇了一大跳,不由一聲慘叫:“這麼粗?那還不打死我呀?——咦?娘追我做什麼?我今兒又沒闖禍!”小姑娘突然反應過來,伸直了小手誇張叫道:“好啊!爹爹你詐我?!——你根本不是來逮我的,你……你是來私會姨娘的!”
劉楓“嗯?”了一聲,跳了起來。這才曉得自己自作聰明反倒泄了自家老底,不由老臉通紅,欲辯無言,恨不得鑽地縫裡得了。
這時察絲娜笑着開口,一句話就爲劉楓解了圍:“是姨娘叫你爹來的!”說着,察絲娜端正了容色,肅然道:“你啊,瞞着總不是辦法,就算找我商量也是沒用的!——這麼大事,早晚要你爹爹點頭的,說開了纔好辦!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姨娘幫你開口!”
“姨娘!”
劉思月慌亂叫起來,小臉漲得通紅,恨不能衝上來捂她的嘴,彷彿她說出什麼話兒自己就會大禍臨頭似地。
劉楓深感事態嚴重,頓時忘了旁的,忙打起精神問察絲娜:“究竟何事?”順手一把將劉思月又按回原地:“姨娘說話不許打岔!——你說!”
察絲娜一臉嚴肅,很有分量地吐出了兩個字:“婚事!”小思月頓時捂臉發出一聲慘叫,羞得幾乎昏迷過去,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婚事?!
二字入耳,劉楓頓時鬆了口氣,更有一股由衷的驚喜涌上心頭——不知不覺,寶貝女兒情竇已開,長大啦!
他興奮地從椅子上蹦起來,大聲笑道:“多大事兒!值得你們這樣?”在兩人驚訝的目光中,劉楓爽然笑道:“當年,海天二叔爲了綺蘭的婚姻自由,不惜整出個假公主來糊弄天下人,如此心胸,如此擔當,如此手筆,他能有,我就不能有!?——笑話!”
此刻,劉楓充分展示了一個身爲穿越人士的父親,對心愛女兒應有的寬容與寵溺,把手一揮道:“好閨女!你是我劉楓的女兒,大楚皇朝的開國長公主!看上了哪個你只管說!——你放寬心,只要是個品行端正的好人,甭管他是誰,你開口,爹下旨,就算是皇親國戚、公侯一品,照樣一條麻繩綁來洞房!哈哈哈……”
在他想象中,女兒應當嬌羞竊喜,拉着自己衣袖撒嬌不依道:“爹爹!您壞,您笑話我!”——這才叫對嘛!
然而,思月的表現卻大大出乎了意料,她目光炯炯地擡起頭,鄭重其事地開口問道:“父皇!君無戲言!”
父皇?
這丫頭從來只叫爹爹!
事有反常即爲妖!
劉楓頓時警惕起來,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察絲娜,恰好捕捉到她眼神中那一剎那“陰謀即將得逞”之色!立刻就把即將出口的那句“朕決不食言”嚥了回去。心裡想起一事:關說婚事,其生母林子馨顯然更加合適,況且宮裡“說得上話”的姨娘還有好幾位,女兒爲何獨獨找上了察絲娜!?忽然有聯想起思月最近的遊歷之地,難道說……
一個詭異的念頭閃過心頭,劉楓劍眉一擰:“嗯?!你看上的是個韃靼人!?”
這兩個少婦少女顯然沒料到劉楓反應如此之快,僅僅一個眼神的破綻也能想透了關鍵,不由臉上露出異色。——那是一種“機關算盡功虧一簣”的難以置信與極度惋惜,又夾雜着“坐失良機再無勝算”的誠惶誠恐。
如此複雜而隱蔽的信息,都從這兩張如花似玉的俏臉上透出來,這越發坐實了劉楓的猜測,不由心裡一沉,開始掂掇起這件事的利弊來。
人都是有私心的,劉楓也不例外。從他本心來講,自然也希望維護自家血脈的純淨,融合異族是一回事,把自家的閨女“融進去”卻是另一回事!——這跟自己娶異族女子生兒育女還不一樣,“主導地位”不在手中,箇中差別可就大了去了!
這事很爲難,劉楓越想越不是滋味,心裡甭提多膩歪,彷彿喉嚨裡哽了一隻死蒼蠅咽不下又吐不出似地。可瞧見女兒一臉焦急難過的表情,當真是“盈盈含淚,楚楚可憐”,心裡不禁又是一陣酸熱,剛硬起來的帝王心,不知不覺又被軟化了。
良久,大楚皇帝陛下終於下定了決心,連拍兩下膝蓋頹然嘆道:“女大不中留啊!罷了罷了,只要入得我眼,韃靼人就韃靼人吧。”
劉楓心想這回女兒總該歡喜撒嬌了吧。結果還不是——小思月還是那副表情,那股神態,同樣的那句話:“父皇!君無戲言!”
劉楓心裡咯噔一下:“閨女啊,你可莫要嚇唬爹!你到底喜歡了誰!?”
終於,察絲娜長嘆口氣:“你啊你,還是那麼精明,要一句承諾而已,終究騙不了你。——罷了,我直說吧!”察絲娜頓了頓,說出一句令劉楓全盤崩潰的話兒——
“小思月希望你能下旨和親,讓她成爲韃靼國新一代的可賀敦!”
劉楓一字不漏地聽了,可足足花了十秒鐘,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可賀敦,是一個專用的尊稱。翻譯過來,就是韃靼族中的“聖女”,同時也相當於漢人理解中的……皇后!換言之,察絲娜就是上一代的韃靼可賀敦!
那麼就很明顯了,想要成爲韃靼族新一代的可賀敦,那就只有嫁給當代的韃靼王才行……
什麼什麼,當代的韃靼王是誰?——嗨,那不就是俺四弟麼?
四弟……
四弟??
四弟!!!
劉楓終於天雷擊頂汗毛直乍——尼瑪!她要嫁給乾昊!?閨女兒!你好生坑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