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爾吉越想越怕,眼前空落落的平陵縣彷彿是怪獸張開的巨口,正等着自己飛蛾撲火自投羅網呢!?——不行,不能去充州!
這是一部分大貴族得出的結論。可是,剩下的一部分人堅持認爲——這是騙局!
他們的理由也充分,哪有敵人故意留下線索的道理?他真要我們去,悶聲不響我們自然就去了,留書邀戰,反而畫蛇添足欲蓋彌彰,這是落了下乘!更合理的解釋是——他不希望我們去充州,欲擒故縱,故意嚇我們呢!
喀爾吉一聽,也有道理啊!——若果真看穿我軍意圖留有陷阱在前頭,我們傻傻過去豈不正好?這封信……有問題啊!可眼前究竟該怎麼辦?兩邊都很堅持,難道要將部隊拆成兩半麼?
喀爾吉擡眼看了看座下的二十一位大貴族——其餘七位已淪爲“殿後部隊”被兩大軍團咬上了,凶多吉少。剩下這些人,已是驚弓之鳥,背水一戰尚敢拼命,可如今敵我不明,他們又有誰肯出力賣命?
無言的尷尬再次降臨。——就像大撤退時沒人自願殿後,此刻也同樣沒人敢爲先鋒。
除非——探明敵情!
喀爾吉嘆了口氣,決定——派出斥候遠入充州查探!
他們也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一場會,已用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而派去充州查探的斥候,往返百里,又是一整天!背後的追兵就像絞喉的繩索,每一次眨眼都在步步逼近,他們剩餘的時間越來越少,探查的機會,只有一次!
於是,他們撒出了全部近五百名斥候,分向充州和冀州方向探查,務必在一天內掌握李天磊部的確切動向。
次日午時,斥候陸續返回,帶來了海量的敵情動態。
冀州方向,大量騎兵部隊正在集結,甚至邊運動邊集結,正全速往平陵方向蟻集而來,兵力不下數萬!
而充州方向,未發現任何大規模部隊,甚至幾座沿邊縣城依然飄蕩着大狄的旗幟。可是另有一個詭異跡象:對方的斥候簡直可以用海量形容!不過這僅僅是推斷,依據是——該方向的250名斥候,只回來可憐的22個!而且沒有一個斥候可以靠近任何一座城池!
這下所有人都取得了共識!——陷阱!果然是陷阱!
冀州方向數萬騎兵是關門部隊,而李天磊的主力,很可能已在充州以逸待勞!那些插着大狄旗幟的城池,只怕是誘騙我軍的障眼法!而那封信,乃是區區擾敵之策!
那還有什麼猶豫的?關門打狗?老子先踹爛你的“門”!
於是,喀爾吉率領三十萬殘兵悍然東進,向着冀州方向的數萬正在集結的騎兵部隊發起了主動進攻……
然後,他們遇上了……程平安!
這支人馬,是程平安的驃騎營,他們駐紮在平陵東北方的臺縣,收到軍令程平安心急如焚,既爲戰局憂慮,更爲義兄擔心,真是馬不停蹄火急火燎就趕來了,一心要救援義兄,攔住敵人!
可萬萬沒想到,只趕了半路,敵人自己一頭撞了上來,竟是把他給攔住了。
程平安又瞪大了獨眼,這是什麼情況?可接着就笑自己傻,管他孃的情況,一個字——殺!
驃騎營僅五萬兵馬,只有對面的六分之一。可面對海量的狄軍戰陣他們毫不畏懼,第一時間發起了反衝鋒!
因爲自信!
在程大將軍的帶領下,我們親手消滅了天下至強的鐵浮屠!我們的背後,數以十萬計的袍澤正在飛速趕來!
我們,衝鋒!
戰鬥是慘烈的。僅一個上午,驃騎營傷亡三成,可楚軍的總體力量卻擴充到了六萬!反比開戰時多了一萬!因爲——羅冠虎的部隊,趕來了!
下午又是一陣好殺,兩軍直殺到傍晚時分,狄軍依靠數量好不容易壓制住楚軍,只待連夜混戰趁亂破敵!沒成想,黑暗中一左一右兩把尖刀一起捅來——羅秀兒、常朝陽,夫妻倆各領一支人馬給他來了個“兩肋插刀”!
這一股股部隊,原本就駐紮在黃河沿線的縣城裡,先後接到李天磊的緊急軍令,都是十萬火急飛馬趕來,相差也就是半天時間!
他們誰也不知道會在半路遭遇狄軍,也不知道友軍在此阻擊敵人,更不知道狄軍爲何傻乎乎地自投羅網?可他們不需要知道那麼多,除了一件事——至今所做的一切,就是要攔住敵人!消滅敵人!既然敵人近在眼前,那麼……
同一條命令在同時下達——衝鋒!衝鋒!
混戰!——當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五倉的人馬從背後趕來時,戰場真正陷入了一片混戰!五股騎兵部隊,就像五條毒蛇狠狠勒住中間的一頭大象,任憑它如何掙扎死不鬆開!
直到天明時分,太陽自地平線升起,照亮了兩個方向的兩支大軍!
那是李天磊的主力部隊,以及劉彤、孟大牛兩大軍團的追擊部隊。——他們,終於趕到了!
五股廝殺一夜的騎兵紛紛退卻。可鬆了口氣的狄軍卻自行崩潰了!
此時此刻,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自己走錯了方向,親手放棄近在咫尺的生路,一頭扎進楚軍的包圍網裡!
二十萬疲憊不堪的殘兵,被近五十萬楚軍生力軍包圍!
這個仗,怎麼打?
結果一直等到天黑,楚軍依然沒有發動進攻,只是鐵桶般將狄軍團團包圍,卻沒有絲毫動手的意思。似乎,李天磊並不着急。
夜裡,楚軍四面八方紮下營寨,拉了幾千降兵在狄營外通宵喊話,大致意思是——後路已斷,回不了家啦,這邊李天磊統領連鐵浮屠都消滅了,區區喀爾吉不過小菜一碟!漢人的天下就要來了,何苦爲韃靼老爺送命?弟兄們別撐了,楚軍優待俘虜,投降免死,倒戈有功!
接着又把上萬封優待俘虜的“政策”射入狄營,瞬間就被爭搶一空,只一夜功夫,每個士兵都知道了價碼——同伴的一枚首級可以在楚國換五畝地!同時也明確了等價兌換原則:拿到將軍的首級,你就是將軍!
大家的眼都綠了,心卻慌了。一邊想着是不是可以平白多上五畝地,另一邊又擔心自己成了別人的五畝地。尤其是各級軍官,他們深知自己的價值,部下們的眼神變得像狼一樣不懷好意,就是最親的親兵也不敢相信。一扭頭又覺得自己族長的腦袋今天似乎格外誘人……
這樣的情況,也同樣蔓延到了最高層。喀爾吉,作爲最值錢的一顆人頭,他的心,早已經高高地懸了起來!座下二十一位大貴族,似乎每一個人都在用貪婪的目光望向自己。——大督帥的腦袋,可以換取統領的寶座,楚國有沙克珊在,充分證明了楚王胸懷似海,韃靼人也是可以做高官的!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在楚軍尚未展開任何進攻前,喀爾吉就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不打了!我們……議降!
如果戰前他做出這個決定,毫無疑問,楚國第一名韃靼族統領必將就此誕生。可如今麼……李天磊板着臉,對使者又冷又硬地說:“一天時間,無條件投降!”
喀爾吉慌忙召集大貴族商議,可一個時辰過去了,二十一位大貴族竟沒有一人到來!——他們一個個地,早已帶領私軍自行出營向楚軍棄甲歸降,不等自己決斷,爲的只是一個“戰場起義”的名分!
“這幫狗東西啊!”
喀爾吉的悔恨就象波濤一樣,一陣陣襲來,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上氣來,一個屁股蹲兒癱坐在帥位上。良久,他才鼓着胸膛吐出一句苦苦的話來,“傳令……投降!”
完全可以想象,東線戰事大起大落,最終以這樣一個形式塵埃落定,這對陷入對峙的漢水主戰場和西線,會產生何等震撼性的影響!
據可靠情報,狄軍主力本已在五月中旬組織一支純騎兵組成的偏師,由大狄萬戶侯、司隸督帥阿赤兒率領,打算效仿楚軍戰略,繞過漢水,放棄襄陽,由荊州和徐州的交界處直插而下,直接攻入楚國南方腹地!
可在東線噩耗傳來後,這支人馬被火速召回了。南方本已集結了近三十萬新訓部隊,正在分批次增援襄陽,眼下又有超過五十萬的主戰部隊騰出了手腳,其中還包括了十多萬騎兵!
連番告捷,士氣如虹!勝利在望,萬衆一心!在這種情況下再去搞什麼“敵後作戰”,簡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
不得已,狄軍終於徹底放棄了進攻,全面轉爲守勢。——海天下令,放棄漢水北岸正在建設中的水寨軍營,五十萬御林軍兵退十里,將沿河的灘塗地帶讓了出來。
終於,風水輪流轉,這回輪到他來阻止楚軍渡江了!
之所以如此佈局,也是借鑑劉楓的故智。楚軍爲何頂在江邊設防?還不是因爲有強大的獨一無二的水軍!?狄軍如果也這麼做,死撐在岸邊阻敵登岸,那不是自曝其短,自己等着挨樓船砸麼?
相反,放棄河灘陣地,進入相對寬闊的縱深地帶與楚軍登陸部隊交戰,讓楚國強大的水師沒有用武之地,這纔是狄軍真正可以發揮的主場優勢。
至於對面的另兩位主角,察合津大汗鄂爾蘭,大華皇帝趙濂……真不好意思,仗打到今時今日這般局面,海天就是說破天去,也再無法強留這兩位貴客了。
兩位君王不約而同地紛紛告辭,說是率軍各歸本國守土禦敵。可海天很清楚,他們是想等待最後的結果,然後……向最終的勝利者,投降!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所謂爹死娘改嫁,各人顧各人,就是這般淒涼。
第七卷 日月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