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阮沅辭職了。

她和店長解釋,是因爲宗恪在外地找到了新工作,他們打算一同搬過去。阮沅的解釋完全屬實,那家名爲華揚的外貿公司,離本地有三個小時的車程,宗恪沒法每天跑來回。

店員們都爲阮沅感到高興,因爲那家外貿公司給了宗恪很高的薪酬,那是阮沅在便利店做十年都賺不到的,有人就說,阮沅可以不用上班了,在家當全職太太照顧老公就好了,又有人說老公賺這麼多錢阮沅還上什麼班?趕緊準備生孩子吧,再晚可就難了。

同事們說什麼的都有,店長卻一聲不吭。

等阮沅臨走那天,店長叫住她,只說了一句:“往後,遇到爲難的事了,再回來找我。”

宗恪他們新租的房子就在外貿公司附近,租金是之前的兩倍,環境自然比從前好了很多。之前在舊房子裡的東西,照例沒有全部帶過去,他們本來就是從零開始的,在那間屋子裡也不過才住了幾個月,除了那個超大抱枕,阮沅覺得其餘都無關緊要。

一開始,阮沅還是琢磨着再找個工作,但是宗恪卻覺得沒有必要。

“你就留在家裡,不用再去上班了。”宗恪說,“咱們眼下也不缺那兩個錢。”

阮沅好像思維還沒轉過來。

看她發呆,宗恪又補充道:“當然,如果有特別喜歡的事,那肯定要去做,可是如果只爲了多賺點錢,還是算了吧。”

他親親密密摟過阮沅來,看着她說:“之前也累了那麼久,難道你是天生的勞碌命?就在家裡養着吧,順便做飯給我吃,我也想下班回來就有熱菜熱飯吃啊。”

他這麼說,阮沅也心動,之前她和宗恪兩人的班次有錯開,經常宗恪回到家,房子裡黑洞洞的,廚房裡竈冷鍋空,連杯開水都沒有,那滋味,太淒涼了。

於是她便笑道:“好吧,可是不出去做事,光呆在家裡,我肯定得發胖。”

“就是要胖”宗恪用力親了她一下,“養胖了,我纔好一口吃掉啊嗚”

新租的房子東西總不齊全,倆人就像燕子築巢一樣,一點點把所需的物品往家裡銜,華揚的老闆人不錯,沒有催促宗恪馬上到崗,給了他時間安置家裡,因爲季興德和對方打了招呼,說宗恪是他“外甥”。

然後他們就去附近商場買東西,阮沅最喜歡漂亮的牀上用品,看見繡着美豔花朵、顏色動人的牀罩,她就挪不開眼睛。宗恪知道她這個毛病,之前光是牀單她就買了一疊,每個禮拜更換,從來不重樣。不過宗恪不阻止,他覺得阮沅既然有這種愛好,那就讓她買吧,反正把家裡裝飾得鮮亮一些,他也跟着享受。

那天他們大包小包買了一堆東西,光是牀上用品四件套,阮沅就買了兩份。宗恪取笑她說,他算是知道適合她的職業了,那就是布藝賣場的營業員。每天和牀單牀罩沙發套打交道,眼前的花樣從來不重樣。

從商場出來,要過一條很寬的馬路,馬路對面纔是他們居住的小區。馬路是八車道的,光是紅綠燈就有兩個。他們走過一個四車道,到中間的安全島,再等下一趟紅綠燈。

誰知這趟紅燈長得不像話,他們一直等,卻總不見紅燈變綠燈。阮沅不耐煩,說是不是壞掉了?宗恪笑她亂講,旁邊就站着交警呢,真的壞了,交警還能若無其事站在那兒麼?

“哎呀不要等了,沒有車了,咱們走吧”阮沅乾脆往前邁步。

宗恪一下抓住她的胳膊

“不要闖紅燈”他嚴肅地說,“要遵守交通規則”

阮沅撲哧笑起來。

“好嚴謹啊。”她故意笑道,“大城市出來的,硬是不同。”

宗恪就說:“你沒看見車都是從高架橋那邊繞彎過來的?這個方向咱們根本看不見,亂闖紅燈會很危險的。”

阮沅撇撇嘴。

宗恪拍了拍她的腦瓜:“以後得多長個心眼才行啊。”

阮沅氣道:“我纔不缺心眼呢”

宗恪笑起來:“咦?誰說的?不是連三魂七魄都比人家少一味麼?”

他的話說出了口,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只見阮沅臉上笑容一僵,臉色頓時變了

宗恪心裡一慌,伸手要去拉她:“阿沅……”

豈料阮沅用力甩開他,大步流星向馬路中間走過去,此時,偏偏從對面轉彎處,疾駛來一輛黑色大衆

周圍路人一片驚呼

只見男人的身影快如鬼魅,瞬間奔過去一把抱起她,倆人竟騰空而起

宗恪那一下子,躍起足有一丈高,大衆車呼嘯着從下面開過去,他們腳底剛一沾地,頃刻間,就被兩旁車流給淹沒了……

“你瘋了”宗恪氣得衝她吼,此刻他們站在車流中間,身前身後,全都是急速的車。

阮沅僵着一張臉,慘白如紙,她眼睛含着淚,渾身發着抖,卻不出聲。

看她這樣,宗恪的心也軟下來了。

“好了,是我說錯了話了。”他低聲下氣地說,“阿沅,你別生氣……”

車流停下來,是綠燈了。

阮沅也不看他,推開他,繼續快步往前走,周圍路人全都盯着他們,剛纔宗恪露的那一手,簡直像武俠電影鏡頭,把所有人的好奇都勾起來了。

但是宗恪沒心思管旁人,他拎着大包小包,跟在阮沅身後,一個勁兒道歉:“……對不起,阿沅,我有口無心,我不是故意的。”

阮沅只是不理他,睜着眼睛直往前走,就像完全看不見他。

宗恪沒法子,只好跟着她,倆人就這麼一路走回家。

上樓,到了家,阮沅扔下鑰匙,徑自進了臥室,砰的一下關上了門。

宗恪走到臥室門口,推了推,門從裡面上了鎖。

他嘆了口氣,回到客廳坐下來。

剛纔那句話,宗恪真是說得有口無心,他一點貶低的意思都沒有,只不過是隨口調侃。可是他偏偏忘記了,這是阮沅心裡最深的痛。

靠在沙發裡想了半天,宗恪後悔不已,他站起身,走到臥室門口敲了敲門,裡面沒反應。

“阿沅,是我錯了,你別這樣啊……”他在門口低聲嘟囔。

阮沅仍舊不理他。

宗恪耷拉着腦袋,重新回到客廳沙發。阮沅這次生這麼大氣,肯定一時半會兒不會原諒他了。

他躺在沙發裡,翻來覆去好一會兒,這時候牆上時鐘提醒他,已經五點了。

宗恪想了想,乾脆起身去廚房做晚飯。等會兒飯菜好了,阮沅差不多就應該消氣了。

他在廚房忙裡忙外一個多鐘頭,炒了幾個阮沅平日喜歡吃的菜,又煲了一鍋鮮肉湯。看看晚餐準備得差不多了,宗恪洗乾淨手,解下圍裙從廚房出來。

他走到臥室門前,又敲了敲門:“老婆,出來吃飯啦。”

沒有聲音。

宗恪嘆了口氣:“還沒生完氣啊?快出來吧,湯都要涼了,是你最喜歡的肉湯。”

阮沅仍然不說話。

宗恪皺眉,心想,還說我氣性大,這傢伙的氣性也不小嘛

他在客廳轉悠了兩圈,心裡不由着慌,阮沅在那屋子裡也關了兩個鐘頭了,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呢?

越胡思亂想,宗恪越心慌,他想來想去,乾脆抓了鑰匙出門。

下樓來,宗恪繞到臥室這邊,這兒只有一道水泥圍牆,圍牆下面種滿了灌木叢。他看看四下無人注意,一提氣,跳上一樓開着的窗子,攀住牆面就往上爬。

像靈活的猴子一樣,宗恪三兩下爬到了四樓,到了自家臥室窗前,他探頭往裡看了看,阮沅正坐在牀邊上。

宗恪這才放下心來,他伸手從外面拉開窗子,翻進屋裡。

好像完全沒看見他進來,阮沅仍舊坐在那兒,低着頭。

宗恪有些尷尬,他拍掉身上掛着的灌木葉子,慢慢走過去,蹲下身來,攀着她的膝蓋:“阿沅……”

阮沅的臉上還殘留着淚痕,眼睛也哭腫了,看上去又憔悴又可憐。

宗恪心裡難過,他握住阮沅的手,低聲說:“阿沅,是我錯了,你別哭了。”

阮沅沒有掙開他的手,卻哭起來:“我不要你可憐……”

宗恪一聽,雙目圓睜

“爲什麼要這樣說?”他馬上說,“誰說我可憐你了?”

“我連七魄都比人少,還害得你不能回宮去。”她邊哭邊說,“你跑到這邊來,就是爲了可憐我。我這樣的,活着就是你的拖累……”

“胡說”宗恪眼睛都要噴火了,“誰說你是我的拖累了誰敢這麼說,我就誅他全家九族”

阮沅不出聲,還是哭。

宗恪把她抱在懷裡,像上次她傷了手一樣,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

“別擅自替我做主好不好?”他輕聲說,“我纔沒有可憐你,你這全都是自己的臆想,我根本就沒有半點埋怨過你。”

阮沅抱住他,像上次受傷那樣,哭得像個孩子。

“爲什麼我會帶着蠱毒呢?”她抽抽搭搭地說,“我這,到底算是活着還是死了?”

宗恪被她問得心裡一陣淒涼。

“又來了,都說了,你和我是一樣的人,一點毛病都沒有。你看你,閒着沒事兒亂想些什麼啊?”他苦笑,“好好的又哭這一大場。臉都腫了一圈——我是要你長胖一點兒,哦,你就用這種辦法‘長胖’啊?”

阮沅被他說得又哭又笑。

宗恪趕緊抓過紙巾盒子,給她擦乾淨臉,又親了親她。

“哭了一下午了,也該補充水分了,”他把阮沅從牀上拽起來,“我煲的肉湯可香了快來嚐嚐,保證你喝完了還得打着滾再要”

阮沅這才破涕爲笑。

雖然華揚的老闆沒有限定宗恪報道的日期,宗恪還是在家裡安置好以後,第一時間去了公司。

外貿公司他以前沒有做過,這次又是從零開始,季興德的這個朋友姓楊,平日不苟言笑,對手下也嚴厲,不過人很講道理,性格甚至比季興德更冷靜,更開放。

在宗恪看來,這樣的人才算靠譜,他進公司一週,就已經感覺到公司整體氛圍認真上進,很投合他的胃口,這是個做事的地方,這裡的人也都是做事的人。所以宗恪心中暗自思忖,也許他真的能如季興德所言,在這兒開始一個更好的人生。

剛開始,宗恪費了很大的精力去熟悉業務,他希望快點上手,雖然老闆說他可以邊學邊幹,但是宗恪不想浪費時間。

宗恪的忙碌阮沅看在眼裡,他每天在公司呆十個鐘頭以上,回到家裡,累得話都說不出來,夜裡說夢話,都在嘟囔“毓合那批領帶,打樣完成要快點交來”。阮沅很心疼他,也不方便去囉嗦他,只好每天都做很營養的飯菜,又按照書上說的燉了滋補的湯,希望能補一補宗恪的身體。

後來宗恪和阮沅說,公司還不錯,只是目前有了一種流言:很多人都說他是“空降的皇太子”。

原來華揚的老闆只有一個女兒,又移民了國外,眼下沒有明確的接替人,宗恪突然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又有說他是季興德的外甥,季興德和華揚的老闆,誰都知道他們有着可以拿命來換的交情,既然是季興德送來的人,那必定非同一般。

只不過“空降的皇太子”這種外號,宗恪實在吃不消,他說,自己哪裡是皇太子?自己明明是皇太子他爹

阮沅心中卻想,這還只是皇太子呢,真要這麼繼續下去,宗恪恐怕得整個兒貢獻給了這家公司,到那時,他真會覺得愉快麼?

因爲工作忙碌,宗恪的“宇宙第一高湯”試驗已經停下來了,偶爾他想起來,也覺得惋惜。但是宗恪卻和阮沅說,等他攢足了錢,還是會去開餐館的。

畢竟,炒菜到什麼時候,都是他的最愛。

第一個月的薪水到手,宗恪帶着阮沅去銀樓,買了一對鑽戒。鑽戒內部,刻着他們的名字縮寫。

他把戒指給阮沅戴上,仔細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這纔算如願以償。”

阮沅低頭看看自己的戒指,又看看宗恪的手,她咦了一聲。

“怎麼?”宗恪問。

阮沅拉過他的手,把襯衣褪上去,宗恪戴着的手錶露出來。

還是她給買的那件生日禮物,加菲貓的卡通手錶。

阮沅笑道:“還用這塊手錶啊?”

宗恪看了看,一臉困惑:“爲什麼不能用?又沒壞。”

阮沅笑嘆:“不怕人家看了會笑?不倫不類”

“人家爲什麼要笑?”宗恪不樂意了,“是老婆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嫉妒的話,也讓他老婆送他好了”

透明的塑料卡通錶帶,終究和西裝襯衣不搭配,阮沅好說歹說,勸服了宗恪,讓他換了一根真皮錶帶。

但是那塊手錶,卻始終沒有再換,後來宗恪提升職位,成了華揚內部,緊隨老總其後的“第二人”,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戴着這塊卡通加菲貓手錶。

多年以後,這塊手錶的錶帶因爲長期磨損,皮質斷裂,沒法再佩戴,宗恪便命工匠用純金打成細細的金箔,將手錶周邊包起來,以免錶盤受損。手錶一直被宗恪帶在身邊,片刻不離,因爲不能戴在手腕上,他就藏在懷中。實際上,那時候手錶電池早已耗盡,徹底喪失了顯示時間的功能。

這塊加菲貓手錶最後的歸宿,是舊都舜天葑陵。

葑陵是延世祖的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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