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廣陵北邊的崇山峻嶺。
火把光芒沿着逶迤山道移動到依山而建的一處簡陋山寨後停了下來,翻身下馬的顏嵩右手撫摸着肋骨處劍痕,一臉陰沉。
山脊方向,跟蹤過來的王府侍衛蹲在灌叢中,看着遠端高低錯落的破敗山寨。
恐怖的殺意毫無徵兆從身後襲來,夜色中兩道人影交疊在一起,刺耳金鐵交聲擊在極短暫的時間內徹響數十次,侍衛被一把長刀劈了出去。
身上鮮血如瀑的侍衛狠狠砸在樹幹上,胸口被劈碎,毫無生機的侍衛一灘爛泥般委頓在地面。
擊殺了侍衛的男人蹲身模屍檢查,一無所獲,拖刀男子打呼哨離去。在破敗山寨短暫休息的顏嵩起身上馬,馬隊消失在山野間。
四周寂寥,南槿從夜色中走出,看了看地面的屍體,青衣丫鬟消失向男子遠去的方向。
…………
晨光熹微,眉水染坊遭遇天鷹幫襲擊但卻被擊退的信息在廣陵城傳開,姬北贏、蘇瑾、王照熙等人自然都破大罵了幾句,說秋家走了運氣,恰好趕上李慕容、赫連鐵樹、秋泰來都在眉水染坊。當然罵過之後,幾個人的心情又不好受了起來,贅婿和郡守大人的嫡子李慕容竟然交好了。
次日,更加轟動的信息颶風一樣橫掃過廣陵城。
姬家、王家所有商行布緞再降價兩成,緊隨其後城內經營紡織生意的許多商家跟着降價。
隨同這些消息傳開的還有秋家以地契典當,向蘇家籌措了十五萬兩錢銀的消息。
廣陵城內的商戶都知道秋家如果再一次跟着降價,只會被拖死。堅挺現有價格,商市慘淡,入不敷出。典當行的借款期限一到,一大家子便會露宿街頭。
廣陵的世家家主們在這個即將入冬的日子裡面多了一個茶前飯後的話題,也都等着昔日四大家之首的秋家轟然崩塌。
晚間時分,從廣陵書院方向而來的馬車停靠在官道一側,程東遙到了染坊。
鍾宴知道廣陵書院的先生是王府客卿,也和秋太公有深交,所以沒阻攔,直接讓程東遙進入染坊。
走進染坊的廣陵書院先生看到的是熱火朝天的生產畫面,堆積起來的新品布緞。
蘇巖從後院跑出來打招呼:“程先生來了,到後院坐!”
程東遙有點反應不過來。
“當日考校,我也在,知道你負責染坊這邊的事情。我特意過來看看,爲什麼這些布緞要積壓!”
對於程東遙,蘇巖自然不會有隱瞞,笑着說道:“我帶先生一起看看!”
“好!”程東遙點頭。
兩人進入作坊,程東遙看到了改進過的各種織紡機器,從染坊再到後院、料房,堆積如山的原料,調製的溶劑及其那些蘇巖實驗用的瓶瓶罐罐都逐一進入廣陵書院先生的視線內。
微暖如春的房間中,蘇巖說道:“新的紡染技術,改進的棉紡設備,能將生產效率提升四倍有餘。”
“既然如此,爲何不在各地上貨?”程東遙問。
蘇巖笑了笑:“從姬家突然降價開始,這就是一場商戰,既然是商戰,各有底牌,姬家、王家的底牌就是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底蘊,財大氣粗,想要通過價格戰拖垮太公。而我們的底牌就是改良的設備和先進生產技術,姬家、王家降價,他們虧本銷售,太公卻可以薄利多銷。之所以沒上貨,是因爲不到攤牌的時候。”
三言兩句,信息量卻是龐大,消化這些信息,
程東遙開口:“都是你的注意!”
“上戰伐謀,商戰也是如此!”蘇巖點頭。
蘇巖的話語對程東遙內心衝擊不亞於鏡湖詩會的中秋詞。
“這一次商戰之後,姬家和王家怕是要大失元氣。”程東遙說道。
“應該如此!”
“之後呢,你準備怎麼做!”
蘇巖想了想,說道:“往後呀,廣陵可能會有新的商戶冒出來,也有家族掉下去,大浪淘沙。先生或許可以向太公建議,由太公出面,成立一個組織。我覺得廣陵這邊的商家格局還是小了點。成立商會,統一利益,就不會出現這種欺市的行爲,大家聯合起來,可以做北秦、邙國、羌戎的生意,哪些小國的生意更好做。”
程東遙反覆琢磨蘇巖話,眉頭逐漸舒展開來。臉上有笑意。
廣陵書院的先生相當欣賞蘇巖,但之前和蘇巖交談,蘇巖在商市的這些手段程東遙又有點不喜歡,太過於算計。程東遙不是愚昧仁慈的人,只不過不想讓蘇巖太早的沾染上這些爾虞我詐的東西,如今聽蘇巖一番話,廣陵書院的先生知道自己格局也小了。
這種心境的變化讓程東遙更加喜歡蘇巖。
“你說的組織是什麼?”程東遙問。
蘇巖解釋:“大家能在同一屋檐下,相互取暖,相互鼓勵、能分享信息的組織,商人之間的組織,可以叫商會。獨木不成林,單打獨鬥難力撥千鈞,惟有抱團才能形成合力。通過商會牽頭,強強聯手,資源互補,以強帶弱,共同發展。商會的存在可以最大化制衡欺市和惡性競爭,在外還可以互享信息, 互幫互助的發展,也能聯手起來做一些濟民的慈善事情。就像秋家,如果將布緞生意做到南吳,而南吳做瓷器、藥草生意有前景,這條消息就能分享給蘇府和赫連家族。總而言之,商會的存在意義就是抱團,互利互惠,民衆也會從這種互惠中得到好處。商市發展起來,作坊鼎盛,相對應的郡府稅收也會提升,如此以來,就能形成一個良性的循環發展模式。”
蘇巖說的抽象,但晉國本就沒有重農抑商的現象,所以對於蘇巖的這些說辭,程東遙理解起來也不難。
廣陵書院的先生沉思許久,擡頭看向蘇巖的時候眼神裡面充滿了讚賞,“敘鄉情、話商市、謀合作,你的這個想法很好,回頭我和院長合計合計,等這事過了,由院長出面,邀約各家的家主合計合計,說不準這事能成。”
“有勞先生!”
程東遙擺手,“商會要是做起來,利民利政,我還得感謝你纔對。”
說完這句話,程東遙心想:“我一定要讓院長以書院名義推薦蘇巖科舉,不能再耽擱了!”
隨後的時間,兩人又說了一些說瑣碎事情,程東遙婉拒蘇巖在染坊晚膳的邀請,滿腦子都在琢磨商會的廣陵書院先生急匆匆離去。
程東遙走遠,鍾宴找上蘇巖。
“還沒有消息!”蘇巖問。
鍾宴搖了搖頭。
時間已經過了數日,追蹤天鷹幫的侍衛還沒有返回,隱隱約約,蘇巖和鍾宴都感覺到不安。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難道天鷹幫還留了一手?”蘇岩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