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陷害與自贖下

46.陷害與自贖(下)

祝冰衣不慌不忙地慢慢站起,看向那個眼熟的侍衛頭目,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問:“什麼事情這樣闖進來?”

那頭目習慣地就要向他施禮,腰躬到一半卻又站直,手按刀柄大聲說:“王爺口諭:着祝冰衣主僕三人即刻到寢殿外等候!不得延誤!”

他的話音剛落,馬上有侍衛來拖他們,還有侍衛衝進各個房間亂翻。

“不要拉扯!我們自己會走!”祝冰衣拂開一個侍衛的手,衝那幾人斷喝。

衆侍衛過去偶爾見到這位祝公子,他不是淺笑,就是客氣地和他們說話,還從未見他像現在這樣厲色,不由都是一愣。

祝冰衣趁機帶上香菸香灰,大搖大擺地走出小築。

寢殿外人來人往,都邁着匆忙的步伐,有侍女侍童侍從,還有身背藥箱的大夫。衆人見一隊侍衛押着三人走來,都只匆匆一瞥就各忙各的,殿前人雖多,竟是無一人說話。

香菸香灰被這種緊張的氣氛嚇得全身哆嗦,香灰竟小聲哭了起來。

祝冰衣猜測眼下局勢,一定是矢羽王子出了事,而他們不幸正是被懷疑的對象。但是方纔見王子麪色紅潤,並無病容,怎麼會一眨眼就危機到了這種地步?

聽見香灰哭,他低低地說了他兩句,香灰才羞愧地住了聲。

夕陽餘熱未散,殿前又墁着開闊的青石磚,沒有一絲陰涼。一干人站了不一刻,身上都出了一層汗。

再過片刻,一羣大夫魚貫而出,臉上都有慶幸之色。接着一羣侍女侍童,捧巾持盆擡桶地隨後出來。

然後有個蕊王的貼身侍衛,走到門口叫祝冰衣進去。

香菸香灰擔心地望着他,祝冰衣回給他們一個寬慰的笑容,提衣入內。

踏入寢殿,一股涼意撲面而來,令人暑意頓消。

祝冰衣舉目觀看,覺得這裡不像臥室,倒像個大廳。一張長几擺在靠門處,蕊王面無表情地坐在幾後。香奴跪在幾前,頭幾乎垂到地上,如泥塑木雕般一動也不動。遠遠榻上躺的正是矢羽王子,此刻他似乎睡着了,面色不自然地慘白。

祝不衣不卑不亢地上前拱手施禮:“王爺讓冰衣來,不知有什麼事?”

“大膽!見了王爺,爲何不跪?跪下!”門側站着的一個侍衛低聲喝斥。

祝冰衣挺直腰身,目光看向蕊王,微微一笑:“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這裡,不知道有什麼值得我下跪?”

“牙尖嘴利!”蕊王豔麗的臉上也浮起一個淡笑,打開白扉搖了搖,然後順手虛點他。

兩個侍衛馬上撲上前一邊一個抓住他的胳膊,其中一個侍衛用力踢向他的後膝。祝冰衣身體單薄,那兩個侍衛卻碩健有力,頓時將他按跪在地上無法動彈。

祝冰衣只覺兩臂和雙膝痛得鑽心,冷汗不由自主從額上滲出,順着臉頰滑進脖子裡。他眯起眼睛怒視蕊王,不肯屈服地仰着頭。

“如今肯跪了麼?早和你說過,嘴硬沒有好處。你總是不信,非得吃了苦頭才肯承認,真是學不乖啊!”蕊王柔靜如玉地輕笑,桃花眼裡卻沒有絲毫溫度。

……

早和你說過,嘴硬沒有好處,還不快快承認喜歡我?

……

似乎有誰在祝冰衣耳邊這樣笑着說過,伴着似曾相識的香氣。但是那個人卻在說了這句話後就不見了,再也不回來了……

祝冰衣怔忡地望着面前這張曾經熟悉的臉,琥珀眼蒙了水膜,雖是一臉冷然,看上去卻仍是委屈得可憐。

蕊王靜靜地和他對視片刻,揮揮白扇。那兩名侍衛鬆脫鉗制,退回原位。祝冰衣無力地坐到地上,低頭扶臂。

放下白扇,蕊王從几案後走出,緩步來到祝冰衣面前,蹲下身體抻手擡起他的臉。

細長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面頰和嘴脣,蕊王目光陰晴不定,默默地凝視祝冰衣的眼睛。

“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真想欺負呢。”他聲音低喃,似是無限迷茫。

祝冰衣甩開他的手,怒視恨聲:“敢問王爺,我犯了什麼罪,要受到這種對待?!”

“有很多。不過,今天只尋你一件。”

蕊王收回手,垂下衣袖,不緊不慢地再注視他片刻,回到幾後。

“你給矢羽王子喝的湯中放了什麼?”他拿起白扇展開,看着上面的蓮花淡淡地問。

“什麼?”祝冰衣一怔,隨即醒悟,怒氣更甚,“什麼也沒放!”

“哦?那麼,他爲何會中毒?”

“我不知道!”

“你的院子,你的人進的你們那裡的湯,你會不知道?”

“的確不知道,我們甚至不知道王子中毒,還是王爺你自己剛纔說的。”

蕊王搖了搖白扇,再合上輕敲手掌,似在考慮他話的可信度,隨後他衝一個侍衛點了下頭。

那侍衛躬身退出,不一會兒拿回一張沾了血的單子遞向蕊王。

蕊王嫌惡地輕揮扇。那侍衛知錯,慌忙收回單子顫聲稟報:“香菸已招供,是祝公子指使他在湯中加了砒霜。”

“你還有何話說?”蕊王面色不變,轉頭問祝冰衣。

“這是不可能的!當時香奴和香菸一塊兒成績去取的湯,香菸根本沒有機會下毒。”

祝冰衣不以爲然地反駁。屈打成招,對香菸這樣一個沒有經歷過風浪的人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香奴?”蕊王撥弄扇骨,漫不經心地喚。

“是!香菸盛湯時,小人因懷舊去祝公子臥房看了看,回來他就已經盛好了。所以小人不知道他有無下毒。是小人失職,請王爺降罪!”

香奴頭也不擡,一口氣說完,圓熟之極。

祝冰衣訝異地扭頭看着香奴,想不到他的說辭竟是這樣的。

片刻後他似了悟地點頭,回視蕊王,不慌不忙地說:“還是說不通!王子偶然來到我院中,我又不會未卜先知,怎麼能提前指使香菸下毒,香菸又怎會將毒藥隨身攜帶?”

“這就該問你!爲什麼會處心積慮地想要謀害王子,偶爾去你那兒一次也會中毒?”蕊王口氣輕鬆,似已認定他是主謀無疑。

“還有,湯剛端上來時,王子曾喝了一口。直到離開中間有一個多時辰,這麼長的時間怎麼可能沒有任何異狀?”祝冰衣毫不灰心,又提出一個證據。

“可能是量少,沒有發作。”蕊王仍不以爲意。

“能否請王爺下令做個試驗?讓人喝下同等劑量的湯,看看會不會二個時辰也沒反應?否則,就這樣定我的罪,我不服!王爺也難於找到真正的兇手。另外,外人知道,恐怕也會說王爺剛愎自用、斷案不明!!”祝冰衣擲地有聲地說。

蕊王上下打量他,桃花眼裡似有火苗在跳動:“你雖然失憶,機靈勁兒倒和從前一個樣兒……也罷,讓你看個心服口服。去安排!”

一個侍衛出去佈置,不久回覆已經準備妥當。蕊王率衆走出殿外。

殿外已經點上了武人石燈,昏暗中黑壓壓地站了一地的人。人羣當中擺個條案,上面放着一碗綠豆湯和一隻小杯。

衆目睽睽下,應試的那個瘦小下人喝下一小杯湯,然後坐在青石地上等待毒性發作。

一個時辰過去,那人面無異色;兩個時辰過去,已有人在偷偷打哈欠,那下人卻仍無任何不妥。

司辰的下人報說時辰已到。蕊王斜靠在一張長椅上,姿態慵懶。他含笑問祝冰衣:“怎麼樣,滿意了?”

祝冰衣面無懼色,回視他一眼,再看看那個配藥的大夫和試驗的下人,轉而環視殿前那一大羣侍童、侍女、侍從、侍衛、僕婦和雜役等。

他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現在他要問的問題只有兩個:是誰,或誰們?爲什麼?

他現在只是一名蕊王過氣的男……呃,男情人。又正在失憶,從前那些引人注目的思想和技能,目前他已經一樣也不再擁有。換一個角度,他也只是一名與世無爭的客人而已。現在的他,並不會危脅到任何人的利益,可是……

爲什麼?爲什麼有人會大費周章地陷害他,甚至不惜搭上尊貴的速哥矢羽三王子殿下?

“請王爺送我到有司定罪。”祝冰衣爽快地躬身行禮。

“不用那麼麻煩,怎麼說這也是本王府內部的事,本王不想驚動不相干的人。現在本王只問你:你可知罪?”蕊王雲淡風輕地問。

祝冰衣定定地和他對視,然後緩緩搖頭,回身抄起剩下的那碗湯,一飲而盡,沒有絲毫遲疑。

“不!我要求做第二個試驗!現在就由我來當試驗者!大家猜,一刻鐘內我會不會產生和矢羽王子相同的後果?”

他負手而立,面容平靜,彷彿他剛剛喝下的不是毒藥,而只是尋常的湯水。

衆人都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呆了,一時竟無人想起去阻止。隨後再聽到他侃侃的提議,不禁爲之氣勢所奪,紛紛將目光轉向蕊王。

半倚在長椅中的蕊王半天沒有動作,然後輕輕用扇子敲了敲扶手,一句話都沒有說。

司辰的下人哆嗦着開始記時,線香的香氣飄散到空中。

寢殿前一片寂靜,上百雙眼睛目不轉睛地望着祝冰衣,只覺得那個平素普通的少年忽然變得陌生起來。

滿天的星輝月光、滿院的火把燈燭射出的光彷彿全都在這一刻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映得這個清秀的少年渾身散發着淡淡的光暈,使得他呈現出一種超然物外的清華之氣,通身再無半點真實。

在他面前,其他的人和事物都無端地黯淡下去、模糊下去。而他黑夜的長髮、澄明的琥珀眼、精緻的臉上的每一根線條,卻都似是呈現在陽光下分辨得清清楚楚。

飛揚的絲帶、波浪般流動的長衫,月光下的他直如仙人般欲乘風歸去,令人不自禁地心生仰慕、心懷忐忑。

蕊王的目光自他喝下毒湯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表情像被凍結了,連一向揮灑自如的扇子都忘了再搖動。而那雙桃花眼則是從未有過的銳利,似要把面前這個精靈般的人給看穿看透,看到他再也飛不走。

少數幾名注意到他這個表情的侍衛,都暗暗驚愕。

祝冰衣臉上掛着微微的笑意,悠然地立在沉寂的人羣當中,沒有絲毫的不安。

湯若有毒,他大不了被人說成是畏罪自殺;若無毒,他就賺到了。而種種跡象表明,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他又何妨冒一次險?是與不是,只憑天意,總比讓人把罪名做實了強!

一刻過後,司辰的下人不可所措地停止計時,轉向蕊王躬身不敢回報。

祝冰衣微一拱手,沒有驚喜,只是一臉平靜:“湯里根本沒毒!這就足以證明我是被人陷害的,請王爺還我清白!”

蕊王收回目光,撥弄着扇骨,輕描淡寫地說:“這個試驗只是說明了砒霜是假,怎麼就能說你是無辜的?”

“如果不是有人存心陷害,怎麼會來破壞試驗?箇中原因,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了。王爺明察秋毫,自然不會像那些愚人愚婦到現在仍是不明白!請王爺還我一個公道!”祝冰衣再次拱手。

“如果本王不放了你,豈不是就同那些愚人一樣了?你倒會繞彎子。”蕊王忽然失笑。

“不敢。我只是想說,公道自在人心!王爺天將貴胄,又怎會在意別人怎樣看待了?”

“好個公道自在人心!讓本王不放你都不行了。不過,話雖如此,你的嫌疑終究不是洗得十分乾淨。不如這樣,先委屈你暫留在王府不要隨意走動。待本王查明真相,一定會給你個交待!”說完,蕊王揮扇讓衆人退下,似是意興闌珊之極。

有侍衛押祝冰衣回留香小築,另有侍衛將那大夫和應試下人收監。

待衆人幾乎走淨,蕊王卻仍躺在椅上,將摺扇抵在額角,豔麗無雙的臉上是個苦笑。

就這麼想離開王府,離開他嗎?爲了離開,連毒藥都敢喝!現在祝冰衣的心中,難道沒有一絲他的影子嗎?

失憶這種事,蕊王是始終不太相信的。可是他想盡了辦法激他,居然仍是一點破綻也無!他該怎麼辦?怎樣才能留住他?真是傷腦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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