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 墜毀
2206年9月23日，格利澤581，遠征軍旗艦燕京號。
“你說什麼？”正在享用午餐的呂劍聽到值班參謀帶來的消息，頓時如遭雷擊，霍然起身，一把扯住參謀的衣領，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再說一遍！”
油膩的筷子還緊緊攥在呂劍手裡，濃厚的肉湯滴甩在參謀的胸前，雪白的衣料洇開一團不規則的暗紅。
“首長，冷靜！”參謀低聲提醒，鎮定得彷彿他纔是一手掌控艦隊的指揮官。
呂劍怒目圓睜，連續深呼吸幾次，終於穩住情緒放開參謀，扔下筷子沉聲道：“走！”
“是！”平時一向軍容整潔的參謀對胸前的污漬視而不見，跟在呂劍身後，急衝衝地離開了食堂。
食堂中就餐的大多是指揮部和燕京號的校級軍官，司令連飯都不吃了，他們立即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衆人不約而同地放下筷子，匆忙而有序地離開。
炊事班的小戰士瞅着滿食堂的剩菜剩飯，詫異地問道：“班長，這是怎麼了……”他忽然發現一向笑容滿面的班長臉上居然是一副從未見過的沉重。
十幾年兵齡的炊事班長廉學兵低聲道：“出大事了。”
“九光年？”呂劍看到長江號失事的位置，一顆心頓時如灌滿了鉛般直往下沉。
即使現在立即出發，趕到事發地點需要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艦毀人亡就在眼前，等救援部隊趕到，一切都來不及了。
呂劍心中泛起深深的無奈：“封鎖消息，不準有任何一個字泄露出去。”
“是。”參謀沉聲回答。
呂劍接通月球總部的通訊：“總部總部，我是呂劍，長江號遇險，我部申請立即支援！”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屍骨無存也要見到戰艦的殘骸。
天軍月球總部同樣接到了長江號發出的消息。考慮到格利澤581的具體情況，天軍總部最終同意派遣速度最快的主力艦燕京號和津門號前往失事空域。
呂劍很想親自趕赴事發地，然而外骨人大族羣最後一顆骨冢仍未能如期消滅，遠征軍對581g的改造又進入實施階段，根本離不開他這個總指揮，呂劍只能將艦隊指揮部搬進北方號。
齊裝滿員的兩艘主力艦帶着呂劍的殷切囑託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
棄艦命令下達，長江號立即炸了窩。
一直處於待命狀態的突擊隊則直接乘上登陸艇。迅速飛離戰艦，是全艦速度最快，也是唯一成建制齊裝滿員脫離的部隊。
其它各個部門則在接到命令的時候馬上停止工作，所有人立即登上救生艇。
長江號上的救生艇並不是集中於某個位置，而是均勻分佈於全艦，佈置於各個戰位旁邊。而不是危險的戰艦表面。
救生艇啓動後通過從戰艦內部直通艦外的滑道衝出戰艦。
儘管事先進行過無數次棄艦的演習，製作了應對各種意外的方案，可事到臨頭，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混亂。
戰艦上的救生艇足夠所有人同時逃生，然而很多救生艇還沒有坐滿，一些自私的人便迫不及待的操縱救生艇脫離戰艦。
一樣米養百樣人，即使軍隊。也不乏自私自利者，平時看不出來，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人的本性立即暴露無遺。
一些絕望的戰士找不到救生艇，衝動地直接躍出了戰艦，他們不是遇上小魚就是墜入大氣層，衝動的下場異常慘烈。
其實他們完全不必這樣做，長江號上只有不到三千人。按每艘救生艇乘坐三十人計算，只需要一百艘救生艇就能將全艦所有人撤出戰艦。
而爲了防止萬一，包括救生艇在內，長江號配置的各種飛行器不下於二百艘，完全不必擔心沒有位置。
然而並不是哪裡的救生艇都足夠用。
撞擊將艦尾五分之一的區域阻隔在外，那裡的人員無法撤回，撞擊導致反應堆破損。泄露的電漿灌入艦尾，電漿引起了大火，防火抑爆系統失效，艦艉的救生艇又不夠用。情況萬分危急。
要死先死軍官！
十幾個艦艉軍官指揮逃過一劫的戰士們登上救生艇，直到艇內塞滿，再也塞不進人，才釋放救生艇。
十二艘救生艇額定乘坐三百六十人，硬是被他們塞進了四百四十人，等最後一艘救生艇脫離，艦艉只剩下十七個軍官和六個自願留下的老兵。
二十三個人，二十三條性命，身後是二十三個家庭，若是說這樣做一點也不後悔，那純粹是死鴨子嘴硬，可是若重新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他們仍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艦艉環境極度危險，直接脫離又免不了成爲外骨人的口糧，沒有時間多考慮，動力艙工程師何偉當機立斷，趁着電漿尚未蔓延到這兒，帶着大家鑽進了動力艙。
動力艙是戰艦的核心重地，包括安置反應堆的能源動力艙；安置超光速引擎的光速動力艙及提供飛行動力的磁能動力艙。
撞擊損壞了反應堆和超光速引擎，但未波及位於戰艦最後方的磁能引擎艙！
動力艙擁有厚重的裝甲和完善的防衝擊設施，躲在那裡，不僅能避免火災的侵襲，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進入動力艙的何偉突然收到來自艦橋的通訊，一擡頭，才發現動力艙內的通訊中繼器仍在工作。
始終無法恢復動力運作的蔣雪幾乎快要放棄了，偏偏這個時候聯繫上了動力艙，主管磁能動力艙的何工居然還在！
“何工，無論如何，一定要讓磁能引擎工作起來，哪怕一小會也好，我只需要一點點時間，一點點就好！”蔣雪立即發出請求，只要磁能引擎能夠工作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就好！
長江號是個長達十四公里的空心大鐵砣。後面還拖了個長達四十餘公里的倔獸，這麼大的隕星直接撞到地上，威力比滅絕恐龍的隕星還要強！
爲了儘可能地延長備用能源的工作時間，蔣雪關掉了所有不必要的輔助系統，就連重力也在進入大氣層後關閉，至於那些還沒來得及逃出戰艦的戰士，她只能說一聲抱歉了。
能逃的都逃了。逃不出去的，不差這一點時間。若戰艦直接觸地，逃出去了也要面對惡劣的自然環境，能不能活下來還在兩說，莫不如讓她拼上一拼。
接到請求的何偉驚詫莫名，可是他立即意識到蔣雪的意思。慌亂中誰也沒想起這一茬，
可是現在哪怕爲了自己的性命，他也不能不拼一把，於是立即投入了緊張的搶修檢測。
在場的二十幾個人都是搞技術的，見狀立即着手幫忙。
必須搶在備用能源停止工作之前恢復磁能引擎，否則一切都完了。
這時的長江號即將墜入巨人星，一艘又一艘的救生艇毫無規律地伴隨着戰艦上脫離的碎片一起彈出戰艦。一艘救生艇運氣不佳被碎片擊中，當場爆成一團火焰。
更多的救生艇彈出後拼盡全力遠離戰艦，然而附近到處是虎視眈眈的外骨人，首當其衝的幾艘救生艇被趕來的小魚擋住去路，迎面幾道凝固光束，登時裹住一艘救生艇。
其它的救生艇發現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只能一頭扎進大氣層……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陌生的行星再差也是顆宜居行星。總比在冰冷的宇宙中漫無目的的飄浮好一些。
長江號終於墜入大氣層，此時距離行星地表一百二十公里，空氣的阻力令戰艦的翻滾進一步減慢——撞擊的力量本應令長江號疾速的翻滾，如果長江號徹底失控，恐怕只有極少數戰士纔有機會脫離戰艦逃生。
然而倔獸巨大的屍體拖住了長江號，長江號甩動着龐大無匹的倔獸屍體，轉動的速度極慢。這纔給了戰士們棄艦的時間。
戰艦墜入大氣層劇烈的燃燒令戰艦破損的位置飛起無數碎片，在戰艦周圍形成一片龐大的碎片雲。
與此同時，救生艇的脫離數量達到最高潮，幾十艘救生艇幾乎同時飛離戰艦。周身沐浴着豔紅的火光，墜向地面的同時不斷躲避着大大小小的碎片。
所有救生艇都儘可能地飛得離戰艦遠一些，以免戰艦觸地時被爆炸波及——成功逃脫的戰士們漸漸冷靜下來，已經開始意識到戰艦撞擊行星的嚴重後果。
劇烈的爆炸、斷裂的地殼、噴發的火山、飛揚的煙塵和火山灰，之後就是不可避免的核冬天。
原生物種將滅絕大半，只有極少數強韌的生命才能熬過一劫，外骨人的計劃徹底泡湯……也許這是所有壞消息裡唯一的好消息！
葉飛也是在這個時候飛離戰艦。
艦橋附近就有三架安置在不同方向的救生艇，其中的一架被付宏業和其它艦橋軍官開走，剩下的兩架完好無損。
葉飛的腳步微頓，猶豫了一下，可是很快就變得和從前一樣堅定。他沒有進入艦橋邊的救生艇，而是飛快地跑向貫通各層甲板的交通井。
艦橋位於戰艦中心後方，而突擊隊的空降艙位於戰艦的腹部，位置基本處於艦橋的正下方。
葉飛衝到直徑、一米的交通井，飛身撲上，一把抓住豎在交通井內的滑桿，繞着滑桿轉了兩圈後兩條腿掛住滑桿緊緊地勾住，迅速滑向下方。
一層又一層的甲板在葉飛眼前走馬燈一樣閃過，滑到底層時雙手用力抓緊，同時雙腿夾住，下降的速度驟減，恰好停在空降準備艙。
這裡是突擊隊員的集結地，也是突擊隊的武器庫。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分多鐘，還剩下兩分二十六秒！
葉飛撒腿就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一溜煙衝進他的專用裝備室，猛然起跳的同時轉向一百八十度，整個人恰好嵌入打開的戰鬥裝甲之中，探測到主人的裝甲自動激活着裝程序，兩米高的鐵傢伙自動合攏臂甲腿甲及軀幹裝甲，緊接着機械臂將葉飛慣用的武器裝備一股腦地裝在裝甲之上。
尚未大批裝備部隊的01式重型多用途狙擊步槍、一百六十發大容量彈匣的99式衝鋒槍、90-2式大威力手槍、97式兩用手榴彈……
走下裝備臺，葉飛珍而重之地打開牆上隱藏的密碼盤，輸入密碼的同時掃描指紋及視網膜。並且在極短的時間內通過裝甲驗證了本身的DNA，原本平平無奇的艙壁突然毫無預兆地打開，現出一套平平無奇的雙肩帶揹包版外掛武器模塊。
時間只剩下一分零四秒。
葉飛轉身一百八十度，背對打開的艙壁，兩隻機械臂穩穩地將外掛武器模塊掛在葉飛背上，八個嬰兒拳頭般粗的高強度合金螺栓自動扭緊，將外掛模塊與葉飛的裝甲緊緊聯結在一起。
還剩下五十二秒！
葉飛迅速將全身的裝備檢查一遍。確信毫無問題之後大步邁出裝備室。
花了半分鐘趕到空降艙，葉飛直奔控制檯，將艦上剩餘的所有補給艙統統設爲自動空投。
不知道有多少戰士能成功落到地面，把多餘的武器扔下去，也許會給成功降落的戰士們帶來一線生機！
剛剛完成這一切，戰艦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葉飛立即意識到戰艦已經進入了大氣層，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九艘登陸艇早已全部脫離，不過這裡還有一艘鑽探艇！
葉飛隨手扯了兩箱子彈，啓動推進器一頭扎進鑽探艇。
鑽探艇的門自動打開，進入艇內的葉飛隨手將子彈箱扔在一邊，迅疾地衝向駕駛室。
然而駕駛室並不是爲全副武裝的突擊隊員設計，加上外掛武器模塊裝甲的總高度足有兩米五。雖然勉強鑽進了駕駛艙，可是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坐進窄小的駕駛座。
籠罩着淡藍色大氣層的弧形地平線已然出現在鑽探艇的窗外，大地越來越近，窗外已然浮上一層淡淡的火紅……沒時間了！
飛行器與大地的零距離接觸中，大地永遠是勝利者。
葉飛一着急，大手一把將固定的駕駛坐扯碎，整個人擠到駕駛臺半前，半蹲着按下脫離按鈕。
鑽探艇猛然一震。卻沒有像預期的那樣脫離戰艦。
葉飛一愣，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什麼時候出故障不好，固定鉗偏偏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問題！
早知道鑽探艇無法脫離，他還不如直接上空降艙，這時候還不早就飛遠了？
沒時間排除故障，也沒時間後悔，葉飛一咬牙一狠心。壓下操縱桿的同時猛地向右側一擰。
強勁的動力帶着鑽探艇的艇身猛然一扭，嘎嘣嘣幾聲悶響，葉飛硬是駕艇扭斷了固定鉗，鑽探艇如魚入大海。一個猛子紮下去，之後迅速改平飛離戰艦腹下。
葉飛長長地舒了口氣，一擡頭，只見頭頂幾十架救生艇飛向各個方向，數不清的戰艦碎片裹着豔紅的光芒佔據了半邊天空。
他心頭一痛，怎麼也沒想到長江號會在這個鬼地方被狗日的倔獸撞毀。
仰望天空的葉飛突然看到戰艦側面冒出一股濃煙，大片的碎片向四面八方沷灑開來，
葉飛目眥欲裂，瘋狂地大喊：“躲開呀——”
聲音通過無線電瞬間傳遍所有救生艇，可是沒等大家明白到底躲什麼，高速的密集的碎片便飛向逃離的救生艇。
幾架救生艇躲避不及，被碎片砸個正着，不過求生艇十分結實，捱上一兩下問題不大，只要沒擊中重要位置就好。而且絕大多數碎片都飛向了其它方向，只有兩艘救生艇被躲避不及，被十幾塊碎片擊中，頓時失去控制。
“準備跳傘——”無線電裡傳來一前一後兩聲相同的命令，葉飛登時鬆了口氣。
雖說失去了救生艇的保護，任何一塊碎片都能將戰士的身體擊碎，可是跳傘總比留在救生艇上等死好得多。
兩艘失控的救生艇還在碎片的籠罩區之下，葉飛一咬牙，猛然俯衝加速，飛向其中的一艘，鑽探艇側面準確無誤地撞在救生艇側面，硬是將救生艇撞出了碎片籠罩區！
救生艇內的戰士們震得七葷八素，可是清醒過來之後，劫後餘生的戰士們爆出熱烈的歡呼。
強烈的撞擊令鑽探艇失控，滴溜溜轉了十幾個圈子才恢復控制，葉飛此時已然飛出籠罩區，但還有一艘救生艇處於危險之中！
他駕駛鑽探艇劃了個圈子，想故計重施撞開第二艘救生艇，然而一艘完好的救生艇有學有樣，恰好在葉飛轉回來時撞在第二艘救生艇上。
駕駛員的技術不過關，撞擊之後，原本完好的救生艇也熄火失去了控制，好在兩艘艇的方向不錯，一齊脫離了碎片的籠罩。
葉飛剛剛鬆一口氣，艦尾發生又一次爆炸，碎片的籠罩範圍更大，一枚橫飛的碎片好死不死地恰好擊中鑽探艇的尾部。
鑽探艇驟然失控，嘀嘀的警報一聲響似一聲，滿艙的指示燈你方唱罷我登場，接力似地閃個沒完。
大地越來越近，眼瞅鑽探艇就要墜毀，葉飛抓起傘包一腳踹開艙門，縱向跳出鑽探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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