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35章

維諾回家時連晚飯時間都過了, 他聽說了今天發生的事,匆匆忙忙吃了點東西,衝上樓換了身衣服, 又衝下樓, 阿爾納在半道上攔住了他:“去哪兒?維諾少爺。”

“去找特蕾西。”

“我正要說, ”他說, “她今天恐怕不回來了, 而且將軍府邸已被封鎖,你是進不去的。”

“我會想辦法,她不是也進去了嗎?”

“你留在這裡比較安全。”

維諾看了他半晌:“這是特蕾西的意見?”

“算是吧。”阿爾納說, “你原本就是嫌犯,不宜再捲入這類事件了。”

維諾沒說話, 他靠在樓梯扶手上想了一想。特蕾西是毒/藥學會的成員, 進入被封鎖的案發現場還算有憑據, 他呢,兩年前就有重大投毒嫌疑, 如今再牽扯進這件案子確實有點冒險。

但是不去他又安不下心,正在他發愁的片刻間,門房進來對阿爾納低聲說了句什麼,隨後他們兩個走出門去。維諾也沒在意,乾脆坐在臺階上, 正舉棋不定之時, 他看見大門外走進來一個衣衫華麗的人。

他以爲自己眼花了。

跟着進來的還有一名侍者和一名親衛, 都穿着皇家制服, 維諾瞪着眼睛對着這三人看了半晌,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克羅尼擡頭對上他的目光,臉上現出幾分笑意:“真抱歉, 又來打擾了。”

維諾根本不知道他白天才來過,只見阿爾納回來關上大門,殷勤地爲三位貴客準備房間去了,而他這個一臉懵逼的少爺則被完全忽略。

——

最終,維諾打消了硬闖將軍府邸的念頭,決定安分在家待上一晚。

他問明白克羅尼來過夜的前因後果,心中對諾伊斯的這個狗屁安排十分不滿。他對克羅尼說不上有什麼敵意,只是本能地看他不慣,心中總覺得他會把屬於自己的重要之人奪走。

他想好了,這一晚他都不會在宅邸中亂走,只要不見到克羅尼,等到明天一早,這位殿下自然就回盧浮宮了,他不必和對方說上半句話。

晚間,維諾鬼鬼祟祟地從自己房中出來,在茶廳見到阿爾納,忙問:“克羅尼在哪兒?”

“你要找他嗎?”阿爾納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驚訝,“剛纔我好像看到他在畫室。”

維諾安下心來,拍拍他肩膀,自己朝書房走去。

到了書房,他大致掃了一眼,確定沒人之後,立即關上門,到書架上挑了一本喜歡的小說,哼着歌向沙發走去,剛一落座,就伴着一聲慘叫跳了起來:“媽呀!”

安靜坐在對面沙發上的克羅尼擡起眸子,淡淡望了他一眼。

維諾驚疑不定地盯着這位殿下看了半天,他想起書房配的是高背沙發,克羅尼的身量又不算高,一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都被椅背擋住了,從他進門的位置,根本瞧不見這裡有人。

“晚上好。”克羅尼對他說。

“晚上……好。”維諾拿起自己的小說,準備開溜。

克羅尼低下頭,神色平淡地翻了一頁書:“我以爲你不想看見我。”

“我確實……”維諾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你剛剛不是在畫室嗎?”

“畫室?”克羅尼怔了一下,“沒有啊,我一直都在這裡。”

維諾僵了半晌,頓時有種把阿爾納拎起來撕了的衝動,那傢伙絕對是故意的!

“你在看什麼書?”他覺得立時走開不太合適,於是開始沒話找話。

“亞瑟王傳奇。”克羅尼笑了一下,向他展示了封皮。

談話隨即陷入了僵局,克羅尼低下頭繼續安靜看書,維諾則望着他那肖似特蕾西的雙眼呆了片刻。

最終,他問:“今天的案子和你有關嗎?”

克羅尼擡起眼,搖了搖頭,對於這個問題他並不感到意外。

“但一定和英諾森有關。”維諾說。

克羅尼默默合上了書,半晌才說:“我也這麼想。”

“你和英諾森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問。

“大概是互相利用吧。”克羅尼微笑,將手中的書放到桌面上,“我和他是不久之前才相識的,不過幾個月以前。”

“你有什麼用得上他的地方?”維諾蹙眉,“他又需要你做什麼?”

“你在審問我嗎?”

“這讓你感到不愉快了?”維諾挑了挑眉。

“沒有。”克羅尼的表情依然柔和,他笑了一下,“英諾森在上議院中地位很高,我有許多地方都用得上他。”

“是政治原因嗎?”維諾敏銳地問,“比如說……繼承權?”

克羅尼沒有否認。

維諾嘆息一聲,“你承諾給他什麼了?”

“關於這一點你不用擔心。”克羅尼的身體微微前傾,他臉上又現出那種陰鬱的神色:“也許這樣說有些自負,但我是皇子,我對英諾森的需要是極爲有限的,我根本不必承諾他什麼,就能得到他的幫助。換言之,是他遇上了困境,不得不向我祈求援助,我只是順便利用他而已。”

維諾怔住,他沒想到會從克羅尼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言辭,對方和他差不多年紀,不過還是個少年而已,說出口的話卻充滿了上位者和陰謀家特有的氣息。

“現在你明白了嗎?”克羅尼稍稍退後了一些,恢復了以往的風度,“你不必爲你妹妹擔心,我從來沒想過傷害她,我只是在觀察。”

“……觀察?”維諾呆呆地說。

“沒錯。”他笑了一下,“現在,你或者英諾森,在我眼裡並無區別。”

維諾一瞬間有些惱怒,卻強忍着沒有發作。

“究竟哪一邊更值得託付。”他的神色變得冷淡,“我會用自己這雙眼睛看清楚。”

——

晚餐過後,阿爾納派人送來了換洗衣服和一些必備品,特蕾西洗了個澡,之後待在客房裡看書。這座房子的裝幀說不上樸素,但奢華中透着低調,和她家裡那種華麗過頭的洛可可風格大相徑庭,處處都是平淡的色調,居住在這樣的房間中,心情很容易變得平靜。

過了八點,她召來侍從問了句:“將軍在做什麼?”

“在起坐間裡。”

特蕾西請他帶自己過去,起坐間的門敞着,修斯頓正坐在一張靠椅上,對着窗外發呆。他聽到動靜回頭時,雙眼似乎明亮了一些。

之後一個小時,他們兩人下了幾盤國際象棋,這是特蕾西提出來的,她聽諾伊斯說過,修斯頓很擅長下棋。

她連輸三場,修斯頓看出她並不精通象棋,大約只是學過一些基礎而已。

“還下嗎?”他有些愧疚地問。

“再來一盤吧。”特蕾西把玩着棋子,她並不在乎輸贏,只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隨後他們又下了兩盤,修斯頓故意讓了幾步棋,爲了不讓她看出來,可謂費盡心思,可惜特蕾西棋藝不精,辜負了他的苦心,這兩盤棋她都很快輸掉了。

收拾了棋子之後,特蕾西去房間另一頭玩飛鏢,這她倒是擲的很好,幾乎次次命中靶心,如有神助,修斯頓坐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鼓了幾下掌。

“你要玩嗎?”特蕾西將手裡的一把飛鏢交給他,修斯頓接過去,另一隻手順勢握住她的手。

“手有點涼。”他說。

“沒事,天一冷就這樣。”特蕾西等着他去擲飛鏢,他卻半晌都沒有動,只是握着她的手。

“你到底要不要玩?”

修斯頓看了眼她發紅的耳根,將一把飛鏢輕輕放在桌上,故意笑了笑:“不玩。”

特蕾西:“……”

“我要回去了。”她將手抽了回去,往門口走了幾步,修斯頓在背後喚她:“特蕾西。”

她很沒原則地回過頭。

“再陪我坐一會兒,好不好?”他露出一種脆弱的神情。

這究竟是他的情緒真的很不穩定,還是爲了讓她留下所做的表演呢?特蕾西考慮了一會兒,終究不忍心這麼走掉,於是她去拿了自己看到一半的冒險小說,回到起坐間的靠背長椅上,陪着修斯頓看了會兒書。

他也隨意拿了一本小說翻看,只是這樣和她坐在一起,他就覺得心裡安定了不少,上午那種殘酷景象帶來的衝擊感,也逐漸在腦海中淡去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特蕾西擡頭看了看錶,說:“快十點了,我先回去。如果夜裡有人來訪,記得一定要叫醒我。”

“好。”他點頭。

“晚安。”特蕾西朝他笑了笑,站起身往門口走,他跟上去,先一步握住了門把。

特蕾西本以爲他要替自己開門的,等了一會兒卻不見他動。

“還有一件事。”修斯頓看着她。

“什麼?”

修斯頓低聲說了一句話,她沒聽清,下一刻身體就被他抵在了門上。

他低着頭,輕輕的呼吸蹭過她耳邊,低聲說:“你是不是覺得白擔心我了?”

特蕾西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腦子裡在意的仍然是剛纔沒聽清的那句話:“你剛纔說什麼?”

修斯頓苦笑一下,退開了一點看着她:“晚安吻。”

他低頭,在她脣上親了幾下。

——

特蕾西的內心經歷了一番爆炸。

她一直認爲,將軍這個人看上去冷清,實際上也很冷清。他一定是那種——非要等到訂婚甚至結婚以後纔會允許接吻的類型。

這個誤解是多麼的大啊。

良久之後,修斯頓還抱着她沒鬆手,特蕾西也樂得如此,她揪着他肩膀上的衣服恨不得把臉埋了,她實在不想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臉色。

修斯頓輕輕拍着她單薄的後背,在安慰她似的。

過了半晌,他才問:“沒事吧。”

“沒事……”特蕾西的聲音有些虛弱。

他心裡不是沒有歉意,除了想與她親近的慾望之外,促使他這麼做的還有另一層原因。

特蕾西平時總是鎮定過頭了,彷彿一切都在她掌握中,只有在這種時候——和他有身體接觸的時候——她纔會出現一些比較好玩的反應。

修斯頓總覺得自己變得有點惡劣了。

他摸了摸她的頭。

特蕾西還處在炸毛狀態之中,她聽見窗外靜謐夜色中隱約傳來馬車行進的轔轔聲,一開始沒太在意,過了一會兒卻擡起頭,輕輕把修斯頓推開一點。

他放了手,特蕾西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條縫往外看,這扇窗恰好對着大門,門外停着一輛黑色四輪馬車。

修斯頓也跟着看了一眼,面色微變,這輛馬車的樣式他很熟悉。

“是他來了?”

“嗯。”修斯頓的臉色不覺陰沉下來,“英諾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