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這週末在領事館舉辦一季一度的酒會,除去館內人員,也有羅馬各界人士前來參加。這場酒會算不上正式,是以交際和放鬆身心爲宗旨的娛樂酒會。在巴黎,這種交際活動每天都在舉行,特蕾西原本沒什麼興趣,可是夜晚九點多從大學城歸來時,她感到肚子有些餓。

今天早晨她在領事館門前遇到了一隊憲兵,憲兵顯然也看到了她,卻沒有任何反應。午休時她想起回情報屋看看,發現守門的憲兵已經撤走了,別墅門前空空蕩蕩,或許是阿爾納發出的求助信件起了作用。她沒急着回去,心想萬一這是個陷阱,總要再觀察兩天才好。

當晚從大學城回來,她在通往西岸的吊橋附近又遇到一隊憲兵,還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隱約聽見“Mars”、“波吉亞”這樣的字眼。

羅馬憲兵忙於應付黑手黨內戰對城區造成的不良影響,結合那天埃爾維斯的態度來看,在不久的將來,Mars與波吉亞之間恐怕會有一場死鬥。

——

特蕾西走入會場,發現食物基本已被分享一空,只剩了些殘羹冷炙,酒水倒是還餘下不少。她轉來轉去也沒找到能吃的東西,正想離開,一盤誘人的法式薄餅忽然端到了她面前。

“肚子餓?”修斯頓看着她,深藍色的眼中含着笑意。

特蕾西錯愕地盯着他。

“我剛剛拿的,還沒動過。”修斯頓說,“你吃吧,不要客氣。”

“謝謝將軍。”特蕾西接過盤子,就近找位置坐下。修斯頓這次沒有跟來,這也是他第一次參加領事館的酒會,有許多人需要去結識攀談,但無論他在跟誰說話,目光總有意無意地瞟向特蕾西。

他總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像是回到了巴黎的社交界,在巴黎的各種酒會、宴會、舞會上,特蕾西縱然行事低調,也總能成爲場上的焦點。原本不喜交際的他爲了能多幾次見到她的機會,開始頻繁出沒於各種社交場合,但他心裡有些事還沒想明白,所以始終也沒有上前搭話。

只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的嫉妒心就隱隱甦醒了。每當有男士前去邀請特蕾西跳舞,或是和她說幾句曖昧的話,請她喝一杯酒,修斯頓心中都會感到強烈的不安。社交場合中的交際通常帶有明確目的,那些人中有多少是想要追求她的?每當想到這些,他就感到胸口悶疼。

不過這場酒會的情形很不同,特蕾西沒有了帕爾默小姐的頭銜,也沒刻意打扮,不至於吸引那麼多人的目光,她只是肚子餓了來吃東西的。

過了十點,會場上燈光轉暗,大部分人已經離席,剩下的多是醉鬼。特蕾西看到安格斯也離開了,她吃掉最後一口法式薄餅,喝了一些果汁,正準備回去休息,修斯頓的身影卻再次出現在面前。

“可以和你談談嗎?”修斯頓揹着光對她說。

特蕾西沒拒絕。其實見面以來修斯頓對她一直很溫和,但不知怎麼,她腦海中總是出現小時候常在報紙上看到的“軍神”字眼,還有一些氣氛嚴肅的照片,所以她記憶中的修斯頓總有幾分令人畏懼,這種印象直到現在也沒能完全改變。

她對別人可以很隨意,但是在修斯頓面前總忍不住渾身緊張。

他們來到露臺上。修斯頓總共只喝了兩杯紅酒,沒有什麼醉意,迎着夜風,他問:“我之前好像見過你?”

特蕾西神情一滯。

“在狂歡節那天的遊/行隊伍裡。”他補充道,“我見到一個跟你很像的人。”

“我確實參加了。”特蕾西說。

“那天你匆匆忙忙的,好像在找什麼人?”他語帶探究。

特蕾西面色不變,“只是看到了有趣的東西,就追過去瞧瞧。”

修斯頓轉了轉手中的空酒杯,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聽說你來羅馬已經兩年了。”他說,“一直是一個人嗎?”

“我有家人。”特蕾西轉頭看他。

修斯頓一怔,並非因爲她的話,而是因爲她的眼神。

他總是讀不懂特蕾西的眼神,每次面對那雙眼睛,他心裡都會慌張一下。

他強迫自己與她對視:“爲什麼忽然來領事館?”

“最近遇到一些麻煩,暫時回不去。”特蕾西移開目光,“所以就找一個工作,至少有地方睡覺吃飯。”

“之後還會離開?”

特蕾西點頭,“我會在合同約定的時間過後離開,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修斯頓神情複雜,他心裡有很多話不知該從何說起。

特蕾西再次看向他,“將軍,你是不是……”

她懷疑修斯頓其實早已認出她,只是故意不說,他究竟有什麼用意?

她話還沒說完,修斯頓伸手將她扯到一邊,上前一步擋在了她身前。

酩酊大醉的文化參贊弗林大人不知何時來到了露臺上,他臉色漲紅,神志不清,走路都不穩,捧着的半杯紅酒灑了大半出來。

“萊斯特……小姐。”他趴在了露臺的欄杆上,看起來很快就要因醉酒而嘔吐了。

居然是來搭訕的,看來他之前故意爲難特蕾西只不過是想要趁機接近她。

修斯頓蹙了蹙眉,示意特蕾西隨他離開露臺。

“以後離他遠一些。”修斯頓直接帶她離開了會場,“如果他騷擾你就告訴我。”

原本要問的話沒說出來,被一個醉鬼打斷了,特蕾西此時有些茫然。

“回去休息吧。”修斯頓對她說。

特蕾西看了看他,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卻沒開口。

“晚安,將軍。”她後退了一步,轉身走上樓梯。

——

翌日午後,阿爾納正在庭園中修剪花草,高大的灌木叢後面忽然鑽出來一個人。

阿爾納握緊手中的剪子看過去,驚奇地說:“特蕾西?”

特蕾西警覺地向四處看了看,“憲兵都撤走了?”

“已經三天了,看樣子不會回來了。”阿爾納說,“快出來,在自己家幹嘛跟做賊一樣?”

特蕾西走出來,摘下一片頭髮上沾到的葉子。

“我上午纔派人出去找過你。”阿爾納說,“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搬家?”

“暫時按兵不動,繼續調查波吉亞。”特蕾西說,“估計我們留在羅馬的時間不會太久了。”

阿爾納很快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明白,你這兩個月是怎麼過的?”

“我在法國領事館找到了一份工作。”特蕾西說,“合同到期之前我會一直在那裡上班,有空就回來看看,情報屋的工作麻煩你們處理。”她掏出一枚信封遞給他,“這裡面是新的銀行賬戶,舊賬戶被凍結過一次,現在已經解凍了,我把錢都轉了出來,以後舊賬戶作廢。”

她今天上午纔去檢查了自己的銀行賬戶,發現不但憲兵放棄了對情報屋的監視,連銀行賬戶都解凍了,也不知巴黎那邊發生了什麼變化,英諾森居然暫時放過了她。

阿爾納接過信封點頭:“我知道了,你一個人小心點。”

“那我走了。”特蕾西又鑽回那叢灌木後面,露出半個身子,“有事派人來找我,法國領事館武官處。”

阿爾納舉起剪子,繼續淡定地修剪花草:“下次再發生這種事我就不管那麼多了,直接報警。這兩個月我一直在想,被遣返巴黎總比被人販子賣掉要好。”

特蕾西沒敢告訴他自己還被Mars的幹部捉過一次,迅速轉身溜走。

——

下午她回領事館幹活,在新辦公室裡整理文件,由於昨天睡得晚,中午也完全沒有休息,她三點多就有些犯困,看看屋子角落裡的屏風和躺椅,決定偷偷躺上去歇一會兒。

她原本想躺個十幾分鍾就起來,但是越躺越困,半個小時都沒能起得來。

四點鐘時,修斯頓四處尋不見她,就進來這裡看看。他先是望了望桌子上攤開的一份份文件,然後目光轉向了屋角的屏風。

屏風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其後模糊的影子,修斯頓想了想,敞着門走進去,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沒有迴應,他慢慢繞過屏風,果然看見特蕾西在躺椅上睡着了。

這躺椅是上一任武官留下的東西,已經很舊了,看起來也不大舒適,何況睡在這裡容易着涼。修斯頓有心叫她回宿舍去睡,又不想吵醒她,爲難地在原地站了站。

就在這猶豫的片刻間,他望着特蕾西,又想起了別的事。

他總覺得,這兩個月特蕾西留給他的印象,和在巴黎時很不同。

在歌劇院第一次見到她時,修斯頓直覺她是個很難接近的人,在巴黎的各種交際場合,她都很少露出笑容,只是在必要的時候禮節性地微笑一下。

那時候修斯頓覺得她距離自己很遠,他不敢有什麼奢望。

直到如今他才意識到,那時的特蕾西就像是被看不見的繩索束縛了,一言一行都相當刻板,根本沒有露出真實的一面。現在,她在羅馬是完全自由的,一顰一笑都比從前生動了許多,也更容易接近。

更重要的是,比起過去而言,她看上去開心了不少。

修斯頓因爲這種變化而感到高興,他走上前,伸出手輕輕撥開她頰邊的一縷頭髮,指尖隔着手套,不小心觸到了她的臉。

就在這時,特蕾西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