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搞合作醫療?”王漢章抽着煙,表情有些不情不願。
高源道:“怎麼,你擔心影響?”
王漢章微微頷首:“一部分吧,另外以前是集體化,分配之前就可以把合作醫療的錢給扣了,所以方便省力。現在都分到戶了,再從人家手裡拿錢,怕是不容易吧?”
高源道:“所以我建議搞個試點,具體事情我去操作,試點可以選張莊和霍鄉,這兩個地方我有信心談下來。”
王漢章上下看看高源,只是皺着眉。
高源看他的眼神卻越來越不對了,他道:“你在猶豫什麼,你在擔心什麼?合作醫療和赤腳醫生制度本就是偉大的制度,你不能把過去的一切都否定。”
王漢章忙道:“小聲一點,我可沒全否定。”
高源指着外面:“你出去看看,現在多少老百姓看不起病,買不起藥。救護車一響,一頭豬白養。住院條一開,一年全白乾。這是老百姓的心聲。現在農民逐漸都能吃飽了,日子正在漸漸過好,你不能說生個病,就讓一個家庭一夜回到解放前吧!你能不能出去聽聽老百姓的心聲,我的大領導。”
王漢章捏着自己眉心,他道:“可這跟大趨勢不一致啊……”
高源道:“老百姓越來越看不起病這是事實,醫院收費越來越貴也是事實,醫院市場化的弊端已經出來了。”
王漢章道:“但你也不能否認成果,你看過報告沒有,醫療機構的數量每年都在穩步上升,醫院的服務態度和治療水平都有了明顯的進步,醫療衛生人員的數量也在上升,醫藥的供應能力明顯改善。市場化的改革,讓我們的衛生事業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
高源卻說:“可代價是老百姓越來越看不起病,因病返貧的情況越來越多了。”
王漢章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高源道:“你這種有單位報銷的人,自然是體會不到農民的苦!”
王漢章不高興道:“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我又不是官僚。”
高源壓下內心的不滿,他儘量耐心道:“在國家投入不足的情況下,解決困境唯一的辦法就是合作醫療,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王漢章又伸手去摸煙。
高源卻一把把他的煙給搶了過來,他道:“別顧着抽菸,給句話。”
王漢章有些無奈地看着高源,他道:“試點這種事情,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而且這種東西跟現在的大方向背道而馳……我這……”
高源氣道:“你不會是想裝作看不見聽不見吧?”
王漢章也不高興了,他頂道:“你不是認識那麼多領導嗎?你要有本事,讓他們給我批個條子,我馬上就去搞。”
“你!”高源站了起來,瞪了王漢章一眼,最後指了他一下:“你等着。”
“等一下,回來。”王漢章喊住了高源。
“幹嘛?”高源轉身。
王漢章壓着聲音:“我得告訴你怎麼做,你自己莽莽撞撞能行嗎?”
聞言,高源微微挑起了自己的眉毛。
……
“郝書記,有您的信。”
“放那兒吧,誰寄的?”
“寄信的人叫……高源。”
“別放了,給我。”郝美玲拿着信,伸手拿過一旁的老花鏡戴上,她現在眼睛不太行了,看小字就有重影,她小心地撕開信封,拿出信閱讀起來。
讀完高源給她寫的之後,又在信封裡面拿出來另外一個小信封,她小聲道:“農民來信?”
郝美玲看完了農民來信之後,皺着的眉頭就沒鬆開過,沉吟一會兒,她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個內部短號出去:“讓總編室的李總編來我辦公室一趟。”
……
“陳院長,您的信。”
陳玥看完來信之後,也去找了自己已經退休的父親。
……
“領導,高源院長來的信。”
“拿給我。”邱新泉拿着高源的信,仔細地閱讀了起來。
……
與此同時,好幾個地方都收到了高源來信。
再後,某報刊登了“農民來信”,來信內容就是農民反映現在看不起病的問題。其他報紙也進行轉載報道,這裡報道一出,各個地方報紙也趕緊下農村採訪,這才發現農民的醫療矛盾很尖銳了。
再後,各個報社的讀者來信就爆炸了,全是各地農民反映看病貴的問題,很多家庭都因病返貧,農民都普遍懷念當初的農村合作醫療制度。
爲此,郝美玲親自寫了文送到上頭提意見。
邱新泉雖然接到了高源的來信,可他也一直猶豫不決,正在想要怎麼回信呢,結果各家報社這麼一報道,各個部門和相關都過問了,壓力頓時從四面八方來了。他也不敢含糊,趕緊召開會議,然後又去跟上級彙報了。
……
高源也沒閒着,這段時間走訪了不少鄉村,瞭解了很多情況。然後讓那些因病返貧的農民寫下自己的情況,又讓村裡的“鄉村醫生”寫了看法。
楊德貴還一直叫着自己沒什麼文化,更沒什麼文筆,寫不了什麼好東西。
高源要的就是真實感受,真聽真看真想法,要什麼文筆,越沒文筆越好。
王漢章嘴上說不敢自己亂動,但還是派人幫高源收集各種數據。向上頭彙報的時候,單拿主觀感受說話肯定是不行的,還是需要有客觀數據作爲依據的。
這樣一統計,農民醫療支出的增長和年收入的增加比例就出來了。這一看,連王漢章自己都嚇一跳。醫療支出的增長速度遠高於家庭收入增長速度,怪不得會有因病返貧的事情。
既然事情是高源先挑起來的,邱新泉直接電話打到了他們縣裡,要求高源和他們新的衛生局長去首都開會。
於是,高源帶着一大堆信件和數據,匆匆趕到首都去了。
其他人則在當地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會議上,各個領導還有各方專家都發表了意見,說什麼的都有,意見不是很統一。
最後,輪到高源發言。
高源站了起來,本來他是準備好稿子的,可拿了起來,卻又放了下來。高源看着會議室裡的一衆領導和專家,他頓了頓,才懇切地說道:“各位領導,各位專家,各位學者,各位老師,各位同仁,各位……同志。”
“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村醫生,從56年回鄉到現在,在農村從事醫療工作30年了。前兩年雖然調到縣裡籌建中醫院,但我只要放假就會回農村,我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這些年的變化。”
“讓農民吃飽,是一個歷史性的難題。可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我們的農民真的逐漸能吃飽飯了,大家的日子是真的好過起來了,我相信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可農民也是是人,也是吃五穀雜糧的,所以沒有人會不生病。可現在越來越高的醫療費用,把很多患病農民又拉回到吃不起飯的地步了。看病貴的問題,已經是擺在農村發展和農民致富面前最大的一道難關。”
“農民有什麼?他們沒有單位,沒有人會幫他們報銷醫藥費。土地是國家的,宅基地是集體的,他們想賣房賣地治病都做不到。小病靠熬,大病看命,我看過多少人因爲做不起手術而選擇在家裡等死。”
“農民爲國家的工業化發展已經付出太多太多了,現在我們國家已經大步踏上富強的道路了,可如果這條路上沒有農民的富強,那這條富強路還是完整的嗎?如果沒有農民的付出,這條富強路真的能走好嗎?”
“醫療是農民最後的保障,要想農民沒有後顧之憂地走上富強路,只有重啓合作醫療,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農民已經付出太多了,他們足夠可憐了,請各位……各位同志,不要拋下農民,不要忘了,他們是從一開始就在默默支持着我們的最底層的勞動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