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芯掌門人與ASML高層會面並沒有取得什麼成效。
據旁邊的潘犇觀察來看，老闆的心情顯然跌入了更深一層的凝重，不過，讓他佩服的是，方總很快就調整好心態，重新恢復了笑容，在拉爾斯的陪伴下參觀ASML。
即便，在拉爾斯的口中頻頻聽到了臺記的名字。
等到參觀結束，方卓還是關於雙方合作表了態：“拉爾斯，冰芯在技術研發的投入有着非常大的力度，在先進製程市場也越來越有一席之地，我知道EUV的研發有着很大的困難，不論技術還是資金，冰芯都會是很可靠的合作伙伴。”
研發EUV是很難的，即便ASML已經向臺記交付了一臺樣機，也不意味着最終成果的落地。
拉爾斯笑着點頭：“方總，我們始終致力於也相信能夠讓EUV取得成功，到了那一天，ASML的訂單也是始終向客戶敞開，就我個人而言，我也認爲天底下沒有不賣貨的道理，是希望未來能和冰芯建立進一步合作關係的。”
方卓感謝了拉爾斯的陪同和招待，結束了無果的這一程。
一行人乘車離去。
潘犇瞧見老闆儘管在看車窗外的景色，微笑也像是刻在他臉上似的生硬。
他琢磨了一會這一趟的所見所聞，又被路邊給自燃車輛滅火的消防車吸引了目光，隨口說道：“這ASML油鹽不進，真恨不得一把火把它燒了。”
方卓勃然大怒：“你潘總就這點水平？人家不賣給你，你就要放火燒它？真正的進步是堅決的技術投入，是持續的生態共贏！你這算什麼？！”
“你就用這種眼光來看歐洲業務？你就這點心胸氣魄？”
“好好好，就讓你這個歐洲大總裁親自去點火，明天就拎着油桶去！我看你怎麼燒！！”
潘犇被訓斥的灰頭土臉，沒想到一句情緒之話激起老闆這樣的反應。
他暗道倒黴，明白方總的心情正不爽利，自己這是撞槍口上了。
方卓意猶未盡，指出了讓潘犇如此不識大體的根源：“潘總，潘大總裁，你已經不在IDG了，不要再把老熊那種歪風邪氣帶到我們易科來，你負責歐洲業務，更應該謹言慎行！”
潘犇連連稱是，深刻意識到自己的思想錯誤，都怪熊總當初沒帶好自己。
等到了酒店，方總回房間休息，頗爲鬱悶的潘犇在酒店外踱步抽菸，很快，他就見到方總的秘書劉宗宏過來陪了一根。
煙抽過半，劉宗宏開口道：“潘總，EUV涉及很多，方總也是心情不好。”
“是，我知道。”潘犇點頭，“哎，沒事，方總說得對，心胸得開闊，要用長遠的發展眼光來看。”
劉宗宏默默點頭，潘總確實存在失誤，最起碼是定位失誤，這種心胸不開闊的事不該是你乾的。
潘犇抽了第二支菸，心態已經調整好，談及ASML的EUV，說道：“我感覺方總對ASML特別重視，冰芯內部有什麼論調嗎？我在材料上好像沒看到樑博士的意見。”
劉宗宏搖搖頭：“樑博士不負責這一塊，主要還是邱總他們對接。”
他頓了頓，說着從方總那裡聽到和自己思考的看法：“這個吧，像ASML正在寶島給臺記組裝的那臺3100，如果冰芯後續拿不到樣機，而是像拉爾斯說的那樣等到完全商用，怎麼也得四五年了，這四五年差的不光是光刻機，更是生產使用的技術和經驗的積累。”
“這就是know-how嘛，光買到還不夠，還得有時間消化和推進。”
“嗯，這就像不少人能買到一樣的頂級拍攝器材，但依舊不能和頂級攝影師比肩。”
潘犇眼睛一亮，覺得這位方總大秘說話還真是深入淺出。
劉宗宏抽完最後一口煙，猶豫了一下，沒有談到冰芯內部的技術路線之爭，而臺記那邊看起來明顯是確定好方向的。
他只是笑道：“雖然方總心情比較差，但ASML這邊也是有心理預期的，畢竟還是更關乎後面，眼下還有工作需要做紮實。”
潘犇微微點頭，自己的工作也屬於眼下嘛。
不得不說，和劉秘這麼一聊，心情又舒暢些。
他拍了拍劉宗宏的肩膀，和對方一起回了酒店。
等到劉宗宏和潘總分開，再敲開老闆的房間，已經瞧見裡面多了幾個生面孔，而方總正在窗邊聊電話，聽了幾句內容卻不是他想的那樣，而是正經的問題交流。
“這個有什麼急的，技術的進步和發展都有客觀規律，我是尊重規律的人。”
“再說了，我們再往前還有FinFET研究的積累，不說比臺記好，最起碼也算是全球前列，這都不算彎道超車，屬於厚積薄發。”
“我是對他們寄予厚望的。”
方卓笑着聊電話，轉過身來又談了幾句自己這一趟的歐洲之行，先衝着房間裡的人揮手，然後又示意劉宗宏坐下。
劉宗宏衝着這幾位生面孔點頭，看到他們的身影從房間裡消失，先給老闆倒了杯茶，然後才坐下，拿起份本地報紙。
他又旁聽了一會電話，大概清楚另一端是中芯的江上洲博士。
果然，老闆結束通話就提到了江博士的身體狀況。
“本來還想回去之後見見江博士，看樣子，他這陣子都在京城那邊療養了。”方卓把手機放在茶几上，接過秘書遞來的茶杯。
劉宗宏說了句：“之前我幫忙聯繫了國外專家，但是情況不太好。”
方卓微微點頭，年前年後和江博士都有過電話，從通話的聲音來看，狀態就不是很好。
他嘆了口氣，沒有再聊這個，只是說道：“好在中芯表現還行，已經在復甦了，他肯定對這個很欣慰。”
“我聽說大唐那邊要和中芯加強合作，中芯看起來也有意在國內這塊多下功夫。”劉宗宏關注的消息比較多。
方卓思索了一會，還沒說話就見茶几上的手機又有了來電。
這次卻是來自美國的朋友。
“還是有不少人關心我的。”方卓按通來自華盛頓的電話之前笑着說了一句。
劉宗宏也笑，笑完之後就起身離開房間的，去找老闆等會可能想看的材料。
他在外面磨蹭了好一會才重新進來，方總的這一通電話又是結束了。
“既然天下太平，那就下個月底或者四月初，我們去美國逛逛，看看我的球隊，看看喬布斯，看看我們的友人。”方卓確定了一個時間。
劉宗宏明白，大概是安全係數又多了一層。
出席了展會，拜訪了德國電信，與ASML見面無果，這一趟歐洲露面之行也就基本結束了任務，方卓的踏出國門只在很小的圈子裡有些漣漪。
即便有神秘人的雅號，有散戶之王的事蹟，但那些都過去了，普羅大衆更關心的還是別的新聞。
方卓一行人離開荷蘭，他沒有立即飛回國內，而是在潘犇的陪同下視察了易科在歐洲的業務情況，又臨時接到法國方面的邀請，轉道去瞧了瞧投資環境。
冰芯當初在德國的投資建廠就同樣落在鄰國的眼中，這次對方卓的邀請一是他來了歐洲，二是德國方面近期公開稱讚了這座海外工廠的成功。
方卓本人其實還真沒覺得冰芯海外晶圓廠有多成功，但這在歐洲晶圓代工企業紛紛淪落的情況之下確實是一抹亮色。
尤其，之前爲了冰芯上市前最後一輪融資，方卓又與德國方面有所交流，承諾了先進製程技術與資金的再投入，這在全球半導體行業反彈的背景下很被德國國內看好。
當然，這可能也與大的中德關係走勢有關。
自金融危機之後，兩邊合作逐漸增多，今年6月據說還會有個全面推進兩國戰略伙伴關係的磋商機制，這是德國對外建立類似機制的第8個國家，前面7個有5個在歐洲，還有2個是以色列和印度，而對於華夏，這是對外的首次。
方卓之所以提前拿到消息還是因爲長三角商團這兩年歐洲貿易活動的常態化，他本人也被點名，希望可以在6月底作爲商業代表隨團出行。
這個事已經答應下來。
方卓到時會帶着邱慈雲他們一起，打算看看能不能再趁機給冰芯海外訂單打開一些銷路，之於冰芯海外廠，它現在競爭的一個問題是英飛凌、意法半導體與企業們穩固的合作關係，這需要一個缺口。
2月27日，方卓結束了歐洲之行，返回了申城。
他落地之後看到的第一個比較有趣的消息是來自索尼，老爵士果然沒說錯，索尼公佈的財報是去年1.9億美元的小虧，整體業務有望在2011年迎來全面反彈。
此外，國內集中報道了一些MWC2011的華夏品牌動靜，誇讚了一番易科、魅族等企業獲得的反響。
這天晚上，方卓沒做另外安排，一大家人在一起吃晚飯，他也給自己放了一天假，打算舒緩這一趟出行的疲憊。
晚飯都挺愉快，就是母親趙淑梅頻頻稱讚易購上市所獲得的輿論反響，什麼“新的國內巨頭”，什麼“華夏商業女強人”，什麼“東方亞馬遜”……
“媽，你這個版本落後了，這會還有什麼好說的。”方卓聽了一會有些膩，忍不住說道。
趙淑梅瞪了兒子一眼，裝糊塗的一把好手。
但她也不好直說什麼，換了自己來考慮，這易購是人家蘇薇辛辛苦苦打拼起來的，又還在上升期，怎麼都不好多提。
“咳，我就是覺得呀，薇薇真厲害，我心裡高興，不行嗎？”趙淑梅報以誇讚。
方卓連連點頭：“嗯嗯嗯。”
蘇薇瞧出來內裡意思，只笑，不言語。
好容易吃完一頓晚餐，方卓窩在院子裡的躺椅上琢磨事情，見小蘇老師坐到旁邊，隨口說了說這一趟的歐洲之行。
蘇薇首先關心一件事，安全情況如何，有無半點異常情況。
其次，她才挑了重點，冰芯再次被ASML婉拒。
“唉，那潘犇在易科的，他見了我們被拒絕都說恨不得放火，我這個心裡啊……”方卓感嘆，“我畢竟是做正經買賣的。”
蘇薇轉了轉思緒，快問快答：“EUV真那麼重要？”
“嗯，我讓邱總再去問了比利時微電子，它是和ASML有專案合作，希望能再從中斡旋。”方卓答道，“確實很重要。”
蘇薇又問：“真能成功嗎？”
方卓點頭：“能成功。”
蘇薇不問判斷的依據，最後問道：“能做嚴密嗎？”
方卓躊躇着沒有回答，聽小蘇老師這語氣，她馬上就要督促自己去幹了。
偏偏，多少事不都是自以爲嚴密而出簍子的嘛。
蘇薇見面前的男人不答，大概猜到這次情況確實比較棘手，不然哪能這麼糾結。
她仔細在旁邊想了一會，忽然說道：“我看年前年後易科和企鵝的競爭很有體系，這次既然知道ASML首先交付樣機的客戶們，又知道技術難處和資金問題，甚至還早做了人員安排，怎麼就不成體系的來搞一搞？”
國內在元宵節一過便有媒體對易科與企鵝的競爭進行了全面的回顧，其中很被大家稱讚的便是易科的體系作戰。
過去16個月的企鵝在覆盤之下極其被動，它在覈心業務上的失敗儼然會是一次被寫進教科書的案例。
方卓從離開ASML之後便在心裡燃起了如火般的熱情，心裡翻來覆去的就是超常規手段，現在聽小蘇老師這麼一說，倒是忽然冒出了排在冰芯前面的企業名字——臺記、三星、Imec、英特爾、東芝、海力士。
這六家企業據說會逐步拿到ASML的樣機。
嗯，都是名聞遐邇的大企業。
能不能讓冰芯插個隊呢？
如果不能插隊，能不能製造情況讓冰芯插隊呢？
別的不說，東芝近來的情況也就一般，去年似乎同是小虧。
方卓心中的念頭流轉，忽然有了不少想法，琢磨了一會，覺得這個體系作戰很有啓發性。
他由衷的說道：“小蘇老師不愧是商業女強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蘇薇謙虛道：“我只是幫你找到自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