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紅綢緞,紅燈籠,貼着紅紙的酒罈,窗上的大紅字,紅……沒有了。

除了滿目的紅彤彤,就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當我第一腳跨進大廳的時候,我的最深印象就是這樣。

話說婚禮,經常被說成是女人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一次。

這話講得偏頗。難道它對男人來說就不重要了?

非也,非也。尤其是,當這個男人要與之舉行婚禮的另一半,也是個男人。

這時候,婚禮不單重要,而且重得讓人簡直挺不起腰。

我壓根不清楚我是怎麼來到大廳門口的,只能隱約記得,皇甫令雪也和我一起踏了進去。只不過我們中間隔着一個人,也是這整件事的促成者,當今皇帝寧昭雲。

他領着我和皇甫令雪往前走,旁邊是分成兩排的站立隊伍,大部分是封天教的人,也有寧昭雲帶來的侍衛。

也許是沒有人講話,連咳嗽都沒有的緣故,使得整體氣氛感覺上有些壓抑。

與其說這是婚禮,我倒覺得更像是一場葬禮。

……

呸呸呸!烏鴉嘴。

童言無忌,大風颳去……

這些人是不是覺得眼前的場景很滑稽?會不會當作在看笑話?我一路走一路琢磨,直到一隻手臂朝我跟前一橫,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拉回越跑越遠的神志,這才發現我已經不知不覺上了階梯,將近走到大廳盡頭。正前方,就是平常都由皇甫令雪坐着的,封天教議事時的教主專座。

不過今天坐在那兒的人,換成了寧昭雲。

看看這傢伙,多麼不可一世,明明是鳩佔鵲巢,還臭屁地擺着一張死魚臉,真想兜面送他一記香港腳。

呃,我好像沒有香港腳……

正沮喪着,忽然有一杯酒被遞到我面前。我轉頭看去,遞酒的人竟是顏豫,不由得愕然一怔。

見我發呆,顏豫托起我的手,將酒盅放進我手心。而後,他對我眨眨眼,溫和地笑了笑,就好像在說,難爲你了,忍一忍,捱過去就好。

不得不承認,他的體貼、體諒,着實令我混亂的心境平和了不少。至少他讓我知道了,在這裡,還是有人抱着平常心看待這一切的。

我回給他感激一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振作起來,慢慢握緊了手裡的酒盅。

在我和皇甫令雪喝下這杯酒之前,寧昭雲先開篇說了一大通,不外乎就是要我們倆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總之就類似於牧師在婚禮上所講的那些東西啦。

儘管寧昭雲的臉色不能說太好看,但總算看得過去,此外,這人畢竟儀表堂堂,加上這口若懸河的表現,我純屬打發時間地想到,莫非洛昭帝就是後現代婚禮主持的發源人?

不管怎麼樣,等到他陳詞結束,我和皇甫令雪喝下這一盅不交杯的交心酒,婚禮便算是告成啦。

我暗地裡鬆一大口氣。

還好還好。先前我還擔心會玩什麼拜天地啊交拜之類的玩意,幸虧沒有,不然可真是沒臉做下去。

禮式結束,再接下來自然就是婚宴。

今天到宴的有不少人,大廳裡設了不下十桌筵席。就連姚啓宣和姚衡,這兩個本意只是來探訪的人,也湊巧趕上了場。

他們和我同坐在一張圓桌邊,同時共桌的還有四長老和雪吟,皇甫令雪作爲另一正角當然少不了,最後就是寧昭雲。

要說這寧昭雲,雖然在這場婚禮中唱了紅臉,但實際上,他一定是在場所有人中,心情最不紅不熱的那一個。

客觀地說,我很理解他的心情。

是我,奪走了這世上他最信賴的,說不定也是惟一信賴的那個人。

我的這種佔有,對他而言就是褻瀆。因爲在他心底,並不能承認這樣的感情,發生在兩個男人之間。

可以想象,寧昭雲願意做這麼多,無疑下了極大極艱難的決心。在下此決心之前,他必定是費盡心力,先說服了他自己。

他強行扭改了某些根本性的原則,這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事。

說實在的,單就這一點來講,我佩服他,也自弗不如。

正因爲之前的自我扭曲太過辛苦,所以,當一切落定後,現在的他纔會表現得這麼頹喪,不斷灌酒,儼然想把自己醉死,任誰都勸不住。

就連皇甫令雪勸他,也只換得他一聲駁斥:「新郎官今兒個只有權利喝酒,沒有資格講話,尤其是廢話。」

寧昭雲還在生皇甫令雪的氣,我知道,皇甫令雪自己當然不會不知道,也確實沒立場說些什麼,只得向坐在寧昭雲身邊的回靜擲去一記暗示的眼神。

回靜接到示意,聳聳肩,湊過臉去,在寧昭雲耳邊說道:「皇上,酒是穿腸□□,可莫要把喜事變喪事。」

…………

要論毒舌的功力,回靜可謂已經是登峰造極,睥睨天下了。我再次深深體認到這一點。

在桌所有人,集體陷入緘默。

不過,寧昭雲本人卻似乎並不在意,也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朕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算什麼,算什麼呢……」

看樣子他已經醉得不輕,雙目無神地瞪着手裡的酒盅,嘴裡像在自言自語似的,「若是補償,又能否補償你什麼?琰然,朕還能給你什麼,你還想要什麼……」

這樣碎碎念着,他的眼簾緩緩擡起來,望着皇甫令雪,許久都不眨一下眼睛,好像望得出了神。

忽然,他將酒盅高高舉起來,說,「無論如何,琰然——」聽得出來,他有試圖咬清楚每個字,儘管話語還是有些含糊不清。

「總之,你一定要快樂,要自由,你們……,要幸福。」

說完,他仰起頭把酒一飲而盡。然後『嘭』地一聲,一頭倒在了桌上。

不論是我,還是皇甫令雪,我們根本來不及迴應這杯祝福酒,就被寧昭雲給嚇到了。

皇甫令雪作勢要起身過去查看,回靜隨即用手勢示意,讓他只管坐着就好。

「沒事。」經過一番端詳,回靜告知大家,「他只是不勝酒力,睡着了。」

皇甫令雪露出放心下來的神情,無奈地說:「回靜,你送他到房裡,讓他在牀上好好睡。」

「好。」回靜點頭。

莫說這回靜,平日裡總是顯得漫不經心,一副沒睡足的慵懶狀,其實身體底子卻相當紮實,頗有點力氣。

一個打橫,他就把體型略壯於他的寧昭雲抱起來,步履輕鬆地邁出了大廳。

眼看着主子被人抱着走,那些忠心耿耿的侍衛們忙不疊追過去,只是不知道回靜說了什麼,他們很快就退下來,回到了之前所坐的地方。

一場小小的插曲結束,桌邊再次陷入了意義不明的沈寂。

沒有人說話,一個個若有所思地乾坐着。

這種狀態不知維持了多久。

「來。」姚啓宣倏地舉起酒盅,在他之後,其它人也紛紛做出同樣的舉動。

除了我和皇甫令雪。

這個這個,只是反應稍慢了一拍而已,不是真的胡塗了。

我們立即也端起酒盅,環視着衆人。

奇怪的是,一時卻沒人發話,相互間乾瞪眼了幾秒,最後還是姚啓宣清清嗓子,一臉莊重地說:「別的就不多言了……,幸福。」

其它人回以會心的笑,不再跟腔。

我不禁一凜,眼睛閉了閉,不猶豫,一口氣飲盡了杯中酒。

這杯接受了許多道祝福的酒,竟然絲毫都不辣口,是甜的。

放下酒盅後,我看向身邊的皇甫令雪,正巧他也向我看過來。

他微微笑了笑,問我:「稍後可能還有不少酒得喝,頂得住麼?要不我先叫顏豫準備些醒酒茶?」

我搖頭,抿着脣角不言語。我彎下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另外三根指頭豎立着,然後舉起這隻手,向着皇甫令雪伸過去。

他眼巴巴看我做手勢,因爲不理解,所以沒辦法響應。

我笑起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原來他茫茫然的樣子這麼可愛。

我說:「皇甫令雪,I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