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吉橋很清楚,現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了,說話不僅有用,應該是很有用。用一些人的話說,他是通往省長的那根獨木橋,誰不想有辦法有機會踩在他這根獨木橋上,走到省委書記的彼岸?
可是他自己覺得,是否能夠在這個位置坐穩,還是一件很難說的事,但是在別人眼裡,那是絕對不一樣的。
他於是說道:“好的,我看看有沒有時機。”
中午,陸省長是會見企業家,省長宴請企業家吃飯,多半隻是一種姿態,一種精神上的支持和肯定,並不一定有實質內容。這類飯局與純粹的體制中人飯局是不同的,官員們在一起吃飯,可能會談一些與工作相關的話題,許多甚至是絕密的敏感話題,這類話題,身爲秘書,並不適宜知道,所以,這類飯局,有些陳吉橋可以上桌,有些不能。能不能上桌,不在他掌握,而在陸省長的意願。和企業家吃飯就不同了,沒有那麼多講究和規則,陳吉橋上了桌子。
“看來手筆很大啊,一涉足其他地方就敢砸下這麼大的投資?”
陸政東一邊走,一邊隨口問道。
“家父畢竟是省政協的常委,賺了錢不敢說回報家鄉父老,但是的確希望可以爲家鄉做點事情,嗯,怎麼說呢,有點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的意思在其中吧,他希望自己作爲貝湖人,日後在貝湖建設發展史上也留下屬於自己的一筆,這樣也不枉這一生的拼搏奮鬥。”
楊思謹半真半假的道。
陸政東也是微微一笑,對於楊必忠而言。留名是次要的,但是要在全省範圍站穩腳跟打開局面是真的,這不僅僅是楊必忠的想法,楊必忠的身體一直不好。拖了這麼多年已經是個奇蹟了,楊必忠是想在有生之年爲楊思謹送上馬再儘可能的扶一程,同樣更是急欲獲得成功和認可的楊思謹的想法。
楊必忠雖然是安新工商界執牛耳的角色。也算是個人物,但是和那些本土巨頭相比分量還遠遠不夠。同樣,無法和那些有着央企和外資背景的業界鉅子相提並論,那麼要在這夾縫中殺出一條血路,就就不得不以更爲謙虛的姿態和更爲踏實的作風來贏得地方政府的信任。
但是僅僅這樣做還不足以贏得地方政府的信任,畢竟這些都需要長時間的合作和積累才能積澱下來,羅馬從來都不是一天建成的,要想打開局面,就不得不發動一切資源。動員一切力量,而因爲安新的淵源,陸政東無疑就是楊思謹所看重的最能爲我所用的最重要的一份資源,哪怕現在看起來這份資源似乎還有點異想天開的味道,但是楊思謹歷來認爲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沒有做不到,就怕你想不到。
當然讓楊思謹對陸政東如此感興趣的也不單單是陸政東的身份,雖然陸政東的省長身份的確很不一般,但是有些人即便是身份很重要,但是你一樣無法靠近。而陸政東恰恰有了那份一絲半縷的淵源,那麼就顯得很不一般了。
“有這樣的意願是好事,我想在區域合作這個綜合規劃中。應該有你們實現夙願的機會。”
陸政東淡淡的道:“只是我要提醒你,這需要有足夠的資金實力來開發,不要太過於寄希望地方政府會在短時間內就把資金湊齊,墊資建設是一個常態化的過程,希望你們要有這個思想準備。”
“陸省長,資金不是問題,關鍵是在開發過程上需要一個比較明確而又高效率的流程,應該以更開放的姿態和更周到的服務來解決開發商的需要,不知道省長注意到沒有。幾乎所有的參與企業都對這一點很擔心,如果這個問題可以得以解決。那麼我相信進度會大大加快。”
楊思謹開始把話題往自己想要表達的意圖上引。
“你好像想要表達一個什麼意思?我理解有沒有誤?”
陸政東停住腳步,似笑非笑的看了對方一眼。“我覺得很多事情大家還是開誠佈公,不要繞圈子打啞謎。”
楊思謹也不得不佩服對方的反應,自己只是有一點言語流露,對方立馬就感覺到了一些什麼,只是有些問題卻不適合和盤托出,需要用更隱晦的策略來表述。
“陸省長,我談談我對區域合作的一些看法,如果有不對的地方,還請陸省長批評雅正。”
楊思謹臉色一正,表情也變得鄭重其事許多……
一直到回到車上,陸政東都還在回味楊思謹的建議,這個女人真的不簡單,如果說之前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比較努力刻苦學習適應新生活的有着不俗容貌的富二代時,那麼先前的一些探討讓趙國棟對楊思謹印象加深了很多,更爲豐滿而圓潤。
這個女人很善於尋找到切入的話題,且把每一個話題都能很成功的激發起大家的興趣和共鳴,就這份本事很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而一個女人能做到,就更不簡單。
吃完飯回到辦公室,陳吉橋知道陸政東要休息一會兒,便替他整理了一下里面的房間。陸政東走入房間時,陳吉橋趁機說,焦雲的楊書記來了省城。
陸政東微微點點頭:
“哦,劉廣同志來了?什麼時候到的?”
陳吉橋說道:“剛到。”
陸政東沉吟了一下,才說道:
“出去考察之前,我正想和他談一談,今天能不能安排時間?”
陳吉橋說道:“除了晚上九點以後,沒有別的時間。”
陸政東點點頭:“那好,你通知他九點鐘過來。現在先讓馬英華過來。”
安楠的艱難轉身雖然有了一個良好的開局,但隨着轉型的逐步推進,難度也是越來越大,陸政東是一直牽掛着,上一次去安楠考察之後,陸政東讓馬英華再認真的準備準備。再好好的把有些事情談一談,談得更爲透徹些……
馬英華並沒有講什麼客套話,直接說道:
“難度超乎想象。壓力很大,各種問題糾結在一起。說實話,省長,我可真是有些後悔接受這個挑戰了。說實話,我現在爲當初自己的那種想法感到自慚形穢……”
馬英華捧着杯子,很有些感慨的道,陸政東仔細觀察着馬英華的氣色,還算不錯,雖然眉宇間也還有些沉鬱。但是至少精神狀態還屬正常。
“這並沒有出乎我們的意料,早在你去之前就談到過這個問題,對於困難應該來講是做好了思想準備的,安楠的轉型不單純是經濟問題那麼簡單,如果僅僅只是經濟問題,那也就用不着讓你馬英華去扛這副擔子了,省裡能搞經濟的人不少,但是既要能駕馭政治局面,又要能擅長經濟,同時還要有良好的協調能力。調動廣大羣衆積極性,那就屈指可數了,你馬英華是最合適的。”
陸政東放下手中厚實的資料:
“去若山省長那裡沒有?”
“去了。有些值得談一談的項目,省長,不得不說,若山省長真是你的好助手。”
馬英華目光中沉靜如水,幾年的磨礪讓原本看着有種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馬英華顯得成熟了很多。
陸政東呵呵一笑,狀極歡愉:
“英華,若山省長長於規劃梳理,胸有錦繡,你強在執行。善於落實,各有千秋吧。如果你們能發揮各自特長上再向對方學習優點,善莫大焉。”
被陸政東的一番揶揄。馬英華也不在意,說實話,到了市委書記這個位置,馬英華才意識到你所需要考慮問題的角度比起市長又不一樣了,你就是舵,你就是主心骨,再沒有人來替你分擔扛起,就憑這一點,馬英華覺得自己值,當年要是能有這樣的感悟,便有不一樣的天地心胸,也不至於被直接踢出安楠。
安楠問題的確很多,棘手事兒一件接着一件,多年曆史遺留問題想要一下子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法解決掉,那純粹就是癡人說夢,但是越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面臨種種讓你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來應對的難題,纔有一種挑戰感,而解決一個問題,處理好一件事情,才真正有一種成就感,尤其是看到下屬們敬畏中更有欽佩的表情,看到因爲遺留問題得到解決而淚流滿面的老百姓,真的很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
“省長,若山省長和我專門就安楠目前經濟結構調整,以及針對安楠現狀和條件探討了有針對性的招商引資工作,若山省長幫我甄選了幾個項目,對於我們安楠將工程機械產業特別是礦山類工程機械產業重新確定爲主導產業進行了分析,想要在這方面做文章,主要是大力發展礦山工程機械配件產業,先把礦山工程機械配套產業做起來,打好基礎,纔來考慮其他。”
這是馬英華這一趟來陸政東這裡的主要意圖,他需要向陸政東彙報一下下半年安楠市委市府準備做的工作。
單單是招商引資,馬英華不至於如此鄭重其事的來向自己彙報,而真的要招商引資,也是一件好事情,陸政東當然清楚沒有那麼簡單。
“怎麼,要動大手術?”陸政東點點頭。
“不動大手術不行,我和市委其他領導都商量過了,有些一些初步想法,可能會邁步比較大,但是形勢逼人,如果再不走這一步,也許就再無機會了。”
馬英華滿面嚴肅:
“我們打算把二礦和三礦這兩個老大難問題爭取在年底之前解決,無論採取什麼方式,都要徹底解決掉。”
陸政東點點頭,他也猜到了焦鳳鳴和文彥華要打算拿什麼做文章,如果說盧化最大難題是什麼,其實就是這兩大廠的生存問題,數千職工加上家屬上萬人,他們何去何從,怎麼在不影響社會穩定的情況下徹底解決好這批人的生存,對於新的一屆盧化市委市府來說就是一個最嚴峻且無法迴避的挑戰,可以說,解決好兩大廠的問題,盧化問題就算是解決掉一半,解決不了兩大廠問題。那任何問題都是打蒼蠅不打老虎。
“有什麼打算?”陸政東徑直問道:“需要省裡怎麼來支持?”
馬英華吸了一口氣,中氣十足卻有帶着一股子狠烈悍野的氣息道:“白送,甚至政府倒貼錢。只要能夠解決掉這兩個廠的職工生存問題,我們市裡打算勒緊褲腰帶也把它給解決了。”
“說具體一點。”陸政東不爲所動。平靜的道。
“兩大廠現在都是經營困難,目前資不抵債,好在企業設備和職工結構還算能有人看得上,唯獨就是債務太重,我們意向性向國內一些同行業發出了一些消息,有幾家已經有了一些興趣,但是債務問題讓很多有興趣市裡也能看得上的企業打了退堂鼓,而現在幾家有意的。市裡又不放心。”
馬英華嘆了一口氣,“債務問題嚇跑了不少人,而我們市裡的意圖不僅僅是隻想把這兩家企業處理掉,我們希望這兩家企業能夠有一個比較好的結局,而職工們得到穩妥的處理是先決條件,可就這一點難度也相當大。”
“白送都沒有人要?”陸政東似笑非笑的問了一句。
“當然有人想要,可你敢送給他麼?也許一年半載後,那就真的成了一個無底洞,我們也成了罪人。”
馬英華苦笑着道:“你想送的人呢,人家卻不屑一顧。斷然拒絕,你說這天下就有這種事情。”
“當然,你這是在甩包袱。真正有責任感的企業怎麼可能輕易接這種包袱?”
陸政東道:“所以你們就打算倒貼錢,只要能送給一個合適人家?”
“嗯,這是市委的一致意見。”
馬英華點頭。
“那問題是你們貼錢人家也不願意要呢?”陸政東追問一句。
“那就多貼錢,或者給予更優惠的政策補貼,總之我們要送就必須把企業送給值得信賴的對象,要讓企業職工的後顧無憂。”
馬英華斬釘截鐵的道。
陸政東微微苦笑,“英華,你知道不知道,這可能會引起很大爭議。你們市委市府,尤其是你承受的壓力會很大?”
“誰說不是?可我們又能怎麼辦?繼續拖下去。會更困難更麻煩,不如趁着現在還有人願意對這兩家企業有些興趣。我們勒緊褲腰帶幫補一些,讓它們順利轉軌,關鍵還是要選好真正的看中了這兩家企業經營發展前景的有實力的大型企業,至於說所有制,我們現在都不設限,一切以能讓這兩家企業活起來爲原則。”
馬英華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需要省委省府給予我們大力支持。”
“唔,考慮周全一些,省委省府既然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只要你們觀點一致,我想這不是問題,安楠積弊太深,如無非常之舉,難以扭轉局面,既要下猛藥治根本,又要吃補藥壯自身,雙管齊下,方能維持局面不至於太過惡劣。”
陸政東想了一想,“在招商引資上,最好也能拿出像樣的亮點來,這樣可以緩解你們的處境。”
安楠的局面其實有些類似於陸政東最初從京城空降安新的情況,但是安楠在經濟結構上的問題更多,礦業集團是關鍵,馬英華的一切目的就是讓礦業集團能夠高效的重新運轉起來。
只不過一來兩大廠規模不一樣,這本來是省屬企業,後來在企業經營狀況有下滑趨勢時,省裡很“果斷”的把權屬轉給了市裡,先前幾年兩大企業還能維持得過去,現在就有些運轉不靈了,拿安楠菜市場擺攤兒的人來說,那些個最斤斤計較的多半都是來自兩大廠的職工家屬,足見其中境地艱難。
馬英華他們最爲擔心的是一旦這兩家企業真的陷入了徹底癱瘓境地,那纔是一場真的災難,一個運轉困難的企業也許還能有人感興趣,而徹底癱瘓無法運轉的企業,有興趣的人多半就只是對企業土地等其他資產感興趣了,而絕非想要把企業重新盤活運轉起來了,這也是馬英華急於要讓這兩家企業改制走上正軌的主要原因。
陸政東並不反對改制,也不反對在非常時候採取壯士斷腕的非常手段,有時候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更大規模被拖入泥潭,變成夢魘,但是時移世易,改革開放進入深水期,對於國企改制這個問題也不像九十年代那樣可以自由度更大,現在更多的是講求按照程序和法律來,這固然更規範,但也使得企業要想尋找到更合適的合作者變得更難,但是難也得按照這樣的程序來。
最終可能是政府會付出代價更大,但只要能在保障企業職工權益的條件下實現平穩改制,陸政東就覺得值,這和安楠市委市府的觀點基本一致,支持是必須的,但在如何支持,採取適當的策略;來化解外界的質疑上,必須要非常慎重的進行思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