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行人日夜兼程,本來要花半個月的路程硬是七天就到了,不光是人,就連馬也累得夠嗆,不過我剛吃過那藥,又心急錦城的事,倒沒覺得太累,只是惹得明安很不高興。

到了錦城,遠遠地就看見城門緊閉,外面還守着好些士兵,見我們策馬疾行,那些士兵都圍了過來。

“錦城疫情嚴重,現不許通行,幾位還是繞道吧!”

我看了霜竹一眼,霜竹便上前回道:“此番乃臨親王殿下奉皇上聖旨親赴錦城平定疫情,速叫你們大人前來!”

沒等多久,就有一個高壯的中年男子疾步走了過來,還沒等他跪下我就揮了下手,“林校尉免禮,城內情況怎麼樣了?”

“回殿下,目前尚未找到有效之法剋制疫症,疫情依舊橫行肆虐,姚大人命民衆閉門不出,家宅四舍均撒下石灰,若家有病者,一家人都需於醫館救治,死者則於刑場集中焚燒,骨灰埋入地下,可即便如此,死者卻還是隻增不減,引得城內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姚大人有心無力,屬下也無法,只得圍城聽令!”

“嗯,你做的很好。”我點了點頭,若不是及時圍城,一旦疫症擴散,怕是連京城都會禍及,到時候纔是真正的災難。

“命人開城門,本王要進城。”

林定青驚訝地看了我一眼,轉而惶恐道:“殿下,城內疫情嚴重,您……”

“不用說了。”我從一旁的明安手中接過用藥煮過的布巾,“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開城門!”

林定青無法,只得命人開了城門。我將那布巾系在脖子上,進城時便拉起來擋住鼻子和嘴巴,明安說這樣可以簡單的防一防。

錦城地質肥沃、山水奇佳,雖常年飽受洪澇之苦,卻也絲毫不遜於繁華的殷州,實是當得起“錦繡之城”的讚譽。只是我們來的太不是時候,此時的錦城剛經歷過洪災,很多地方還殘留着水淹後的痕跡,而更讓人心驚的事,偌大的一個城,街道上卻不見半個行人,路邊的民房裡更是一點聲音都沒有,整個城都彷彿死去了一般,沒有絲毫生氣。

一行人無話,騎着馬走過街道,本該熙熙攘攘的大街只有清脆的馬蹄聲迴響,聽的人打心底發涼,沒有任何恐怖血腥的景象,但是這種詭異的靜默卻比任何可怖之物都讓人膽寒。

“這個樣子多久了?”我冷聲發問。

在旁邊帶路的林定青苦澀的答道:“回殿下,已經半個多月了,活着的百姓都不敢出門,有的家裡死了人也不敢聲張,結果把全家都搭了進去。”他頓了頓,低沉地感嘆道:“這城裡的宅子,怕是有一半都已經空了。”

我沉默不語,轉頭看了看明安,只希望明安能儘快想出辦法,再這麼下去,疫情停止之時只怕就是全城死絕的那一天了。

林定青讓我進城,卻是怎麼也不願帶我去醫館,說是怕讓我也染了病,我知道自己若在錦城出了事懷宇必不會輕饒他,因此也不再爲難他,而是直接去了知府府衙。

錦城知府向豐年誠惶誠恐地迎接了我,不知道他那堆滿了肥肉褶子的臉具體做出的是什麼表情,反正我看着實在很鬧心。姚原過來的這幾個月也查了些他犯下的事,只是現在要事當前,我不想花時間在這種人身上,等到疫症解決我多的是法子整治他。

我實在心急疫情,又不能真的以身涉險,便讓林定青送明安去了醫館,去看看病人明安才知道從哪方面入手。

晚上的時候,明安和林定青還有姚原一起回來了。姚原看起來很糟糕,面容憔悴,眼裡佈滿血絲,身子更是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與三個月前的他判若兩人,就連聲音也嘶啞的厲害。

我免了禮節,趕緊讓他入座,皺眉問道:“姚大人多久沒休息了?”

大概是沒想到我首先問的竟然是這個,姚原疲憊地眨了眨眼睛,一時不知如何答話,倒是一旁的林定青開了口,言語間滿是欽佩之意,“啓稟殿下,姚大人愛民如子,自洪災以來便未放心休息過,爆發疫情後更是寢食難安,這次恐怕又是兩三天沒閤眼!”

我心裡暗暗點頭,看來姚原確實是一個肯實幹的良才,更重要的是他秉性耿直,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這種人最適合當君王的眼和刀,可堪大用,真不枉費我救他一遭。

“姚大人,本王雖有感於你盡忠職守,但自己的身體還是得注意的,若是你出了事,錦城可是會缺了主心骨。”說着我看向明安,“明安,還得麻煩你給姚大人看看,姚大人此番怕是傷了元氣,不補回來以後可有得苦頭吃。”

“殿下,下官……”

“姚大人還是先做休息吧!”我安撫地笑了笑,“今天也不早了,本王先讓林校尉介紹下城內的具體情況,剩下的明日再議。”

趕了姚原去休息,又問了林定青一些醫館的事我便讓他下去了,趕了這麼多天的路,我只想好好睡一覺,但一想到疫情,還是撐着等明安回來問了情況再說。

“怎麼樣?”看見明安回來,我倒了茶遞給他。

“過度勞累,我給他紮了幾針就讓他睡下了,估計不到明天傍晚不會起來。”說着明安皺起眉,“他身體本就虛,這次更是虧了太多,以後如果不好好補補,年紀再大些很難說。”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良臣大多如此,倒是那些貪官污吏活的更長久。”

明安想了想看向我,忽而笑道:“也不對,那些人大多沉溺酒色,其實更短命!”

“呵呵!”我也笑了起來,“這麼說倒也不錯。”

兩人又笑了一會兒,終於說起疫症的事。

“很奇怪的病症。”明安的神色十分凝重,“最開始是發熱,但是用退熱的藥完全不起作用,高熱五六天後就會突然沒有任何徵兆的七竅流血,然後最多不過半個時辰就會死去。這個速度太快了,很像毒但又不是毒,非常棘手!”

“前人的醫書裡沒有記載嗎?”

“沒有。”明安搖了搖頭,“至少我看的那些書裡沒有。”

一種奇怪地的兇猛的並且沒有出現過的病,怎麼聽都不樂觀,要在對這種病沒有任何瞭解的情況下找出剋制之法,就算明安不說我也知道那該有多難。

“一點辦法都沒有麼?”我懇求地看向明安,就算有個暫時的抑制之法也好,至少好過坐以待斃。

明安緊皺眉頭,“還要再觀察幾天。”見我滿臉愁緒,他又說道:“明天派幾個人去找我師父,讓他過來看看興許有辦法。”

“嗯,好。”我神色稍緩,想了想叮囑道:“這幾日你去醫館也小心些,若連你都染了病,我唯有拿這條命賠給你師父了!”我和二哥的命都是明安救的,還沒來得及報恩就讓他屢次身陷險境,即使明安不說,每每想起時我都羞愧難當。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聽着明安的安慰,我扯了扯嘴角,最終只露出一個苦笑,這病來得突兀又蹊蹺,會不會染上誰說的清楚。

第二日便讓林定青派了幾個可靠的人出去,明安的師父行蹤不定,只能去一些之前常去的城鎮去找。

明安則接連幾天都泡在醫館裡,霜竹跟着去了一次,回來時臉色很不好看,只說那些病人發作起來很是嚇人。

我非常擔心,心裡又總是徘徊着一種不好的預感,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力,整日呆在府衙裡無所事事很是憋悶。

過了四五日,明安終於給了我一個好消息,他找到一個藥方可以延緩病症的發作,因爲纔剛剛用上,也不知道具體可以延緩多長時間,但能延長病者的生命總歸是好的,這也讓我看到了些許希望,既然有藥能暫緩病情,就必定有藥可醫。

只是還沒高興多久,隔天早上服侍明安的小廝就連滾帶爬地跑到我跟前,抖着嗓音說明公子發燒了。

最擔心的事發生了,我的心頓時沉入了谷底。

“殿下?”

旁邊的霜竹擔憂地喚了一聲,我猛然回過神,盯着小廝吩咐道:“把地窖裡的冰取些放到明安房裡,去醫館裡叫個大夫回來,另外找幾個人在一旁守着,動作快些,不然你也不用呆在這兒了!”

說完我看向霜竹,“備紙墨,請林大人過來。”

“是,殿下!”

我寫了兩封信,都是給懷宇的,一封是告知其錦城如今的狀況,稍後便令人加急送回宮裡,另一封則暫時留存下來,若我在錦城有什麼不測,霜竹自會找可靠的人送到懷宇手上。

剛停筆,林定青就急匆匆地過來了,他也聽說了明安染病的事,知道事態嚴峻。

“林大人,到附近的慶安城最快需要多長時間?”

“回殿下,兩日足夠。”

我看了看他疑惑的神情,說道:“本王命你速去慶安,將城中的大夫都帶過來,帶上本王的令牌,若有不從者以抗旨論處,願意來的每戶每人賞白銀千兩。”

林定青愣了一下,卻沒有提出任何異議,而是面色凝重的應了下來。

“還有,再調些兵士過來,以防城中大亂。”

“是,殿下!下官定不辱使命!”

送走了林定青,我頹喪地坐到桌邊,莫非我真是冥神纏身不成,身邊的人都不得好。

“殿下。”霜竹走到我身後幫我揉了揉腦後的穴位,低聲安慰道:“您放寬心,明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等明師父來了肯定有辦法的!”

我只覺得嘆再多聲心裡也不會好過一些,“我最對不住的就是明安,他跟着我這麼久,哪次出事不是我把他牽扯進去的?他那樣的人,本可以瀟灑暢遊山水之間,卻被我連累的受了拘束……”

越說我越覺得自己欠明安良多,他待我如摯友,我雖也是真心待他,很多時候卻還是迫於形勢利用了他。現在明安因我之故染了疫症,我真覺得無顏去見他。

“殿下……”

霜竹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打斷了,“霜竹,若我也遭不測,你便奉我密旨……焚城吧。”我寧願做出這種虧損陰德的事揹負千古罵名,也不能讓區區一個疫症就亂了懷宇的根基。

“殿下!”霜竹大駭,直挺挺地跪倒在我面前,“殿下,萬萬不可!”

“不用說了,我意已決。”我閉了閉眼睛,掩住心中的痛楚,“你起來吧,我去看看明安。”

明安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疫症病人,就像他說的那樣,最開始就是發熱,全身燒的通紅,牀褥都溼了好幾層,我只好命人不停地用涼水爲他插身,牀褥也是半天更換一次,用過的就燒掉埋進撒了石灰的土坑裡。

每天都會給明安吃延緩病症發作的藥,也會定時給他喂些熬化的肉粥和水,可儘管這樣,明安的情況還是越來越糟糕,最開始只是昏睡,後來實在燒的不行,常常說些癔語,明顯已經神志不清了,再這樣下去,就算疫症好了人也會被燒傻。

“派出去的人還是沒有消息嗎?”

我幾乎每隔幾個時辰就會問霜竹一次,只是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和霜竹越來越憂心的神情。

怎麼辦?已經是第五天了!就算吃了延時的藥那病症也隨時都會發作,若還找不到明師父我豈不是要眼睜睜地看着明安死去,就算有了明師父的消息,明安又能等到明師父趕過來嗎?我不敢去想這些後果,但又總是忍不住去想,每次只要想到明安會死我便極難受。

在死亡面前,人顯得是如此渺小,是皇子皇孫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和平民百姓一樣舉手無措,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降臨。

我終於還是去了醫館,因爲明安的藥方,裡面的情況好了很多,可還是有些病人挨不住發作了,我第一次真正地看見七竅流血的人,嘴裡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怎麼止都止不住,耳朵和鼻子也有血不斷地流出,而最恐怖的莫過於雙眼,血像眼淚一樣涌出來,看得人毛骨悚然。我忍不住苦笑,原來自己上輩子就是以這麼恐怖的樣子死去的麼?

晚上回了府衙,第一件事就是從頭到腳的梳洗一番,穿過的衣服都會拿去燒掉,然後喝一碗防發熱的藥。

處理完這些事情,我會在用膳之前去看望明安,林定青和霜竹阻止了好幾次都被我擋了回去,明安和別的病患是不同的,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兒,若我因爲去看他而患病也只能說我是命該如此。

從明安住的院子裡出來,我揉了揉額頭就聽見身後的霜竹道:“奴才見過靖王殿下!”

我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幾步外的修長身影。

“二哥?!”

那個人打量了我好一會兒,最後鬆了口氣一般地笑道:“六弟近來還好吧?”

“嗯,身體已經不以前好多了。”我點點頭,疑惑地看這樣他,“二哥怎麼來錦城了?”懷宇之前並沒有說要派靖王來,況且錦城現在是大險之地,朝堂上的那些人都唯恐皇上選中自己,哪還會巴巴地趕過來,這些難道二哥都不知道?

“我聽說錦城爆發疫情,很擔心……所以向皇上請旨,過來助你一臂之力。”

二哥的話聽上去很合情合理,但在我看來,卻透着十足的古怪,他不安穩地呆在京城裡算計桓王和懷宇,卻不顧自己的安危急急地趕到錦城來,如此危險又得力不討好的事一向精明的他又怎麼會去做,難不成錦城有什麼和他有重大關係的人或事?

“原來如此。”我再次點頭,“二哥此次來真是雪中送炭,現下正是缺人的時候。”

兩人寒暄了幾句,又一起用了晚膳,我讓林定青和姚原將錦城現在的狀況說給二哥聽,二哥的能力遠遠在我之上,處理過的大事難事更是不在少數,他若有什麼主意我自是聽着。說起來,若他不是二哥,我定會讓懷宇重用他。

明安生病的第七日,依舊沒有明師父的消息,我已經坐立不安,在明安的牀邊守了一整天,連飯都沒有吃,只巴望着老天顯靈,明安會突然好起來。

晚上,霜竹勸了好久我纔回去,霜竹說要給準備晚膳我也覺得全無胃口,腦子裡亂七八糟根本靜不下心來,我知道,自己已經亂了陣腳。

霜竹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埋頭無力地趴在桌子上,聽着他把食盒輕輕地放在桌上,我悶悶地說了一句,“先放着吧,我還不想吃。”

“一整天沒有進食,多少還是要吃點。”

低沉卻透着溫柔的熟悉聲音分明不是霜竹的,我猛地擡起頭,二哥正坐在對面,淡笑着看着我。

“還是吃點東西墊墊胃吧,不然晚上肯定難受。”說着二哥打開食盒,將飯菜擺在我面前,又拿了筷子遞給我。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沉默地接過筷子,卻沒有吃。

“還在擔心明公子?”

點點頭,我放下筷子,低落地道:“已經第七天了,也不知道那藥能緩多久,明安已經開始吐血了,若再找不到明師父……”想到最糟的情況,我偏過頭,眼睛漲漲的。

二哥沉默了一會兒,嘆了一聲,“就算這樣,你也不能如此苛待自己,想必明公子知道了也會不樂意的。”

見我不說話,他又嘆息一聲,拿起另一雙筷子夾了菜送到我面前的碗裡,“儘量吃一些吧,都是你愛吃的。”

我怔愣地看了他一眼,二哥雖然一向待人溫和,但也絕不會殷勤到這般地步。想着我還是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來。

因爲心裡太抑鬱,白天又喝了太多的茶水,此時實在是沒有胃口,吃了沒幾筷子我就放下了。

兩人對坐無言,過了好一會兒,二哥突然開了口。

“就這麼擔心他?”

“啊?”我正神思不屬,一時沒反應過來,二哥頓了一下,又問了一遍。

我只覺得奇怪,看向他理所當然地道:“當然,明安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摯友,他出了事我肯定會擔心。”

“這樣麼……”二哥笑了一下,那個笑容顯得有些苦澀,“如果我患了病,你也會這般擔心嗎?”

“……”我張了張嘴正準備說會又覺得二哥這句話着實詭異,本來想好的回答竟不知該不該說了。

“呵呵!”二哥的笑容越發的苦澀,看着我的眼裡竟浮現出隱忍的痛苦,“你可知我爲何會求着皇上準我來錦城?”

我對視着二哥的眼睛,有些害怕卻怎麼也移不開,無意識地回道:“爲何?”

二哥默默地看了我好一會兒,苦笑着慢慢說道:“若不是因爲你,我又何苦冒這麼大的風險上趕着來這個瘟疫之城?”

二哥這算是告白麼?

突然發現這文馬上就會完結了,不知道大家做好了心理準備哈哈,其實吾真的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啊!竟然不知不覺就要完結了麼?

還有十章左右吧,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