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上海機場。
這座既古老又滄桑的城市,是張愛玲筆下那個風‘花’雪月,紙醉金‘迷’,充滿靡‘豔’‘色’彩的城市;也是後世那個時尚動感,大氣健康的國際都市。在泛黃的陳舊‘色’彩上有重重塗畫上鮮‘豔’無比的顏‘色’,透着一種矛盾卻又和諧的美。
雖然現在的上海,並不是21世紀那個世界注目的國際都市。但沿路所見,卻讓幾個還從未來過內地的香港人對內地大大改觀。
透過車窗,望着窗外的車水馬龍,和那些極具特‘色’的各式建築。蔡邵芬回頭笑道:“原來大陸也這麼漂亮······”
安寧微笑着,俯過身正要說話,卻聽見身後有人呢喃:“要不要這樣啊?土包子進城似的······”
身子一僵,安寧回過頭去,正對上王雪冷冷的目光。只是看了她一眼,卻未說話。安寧轉過頭照舊和阿芬說笑,心裡卻暗道:土包子?!這樣的名詞可不是香港人會說出來的!
記起比賽時,王雪當着衆佳麗的面,指着一個從大陸過港的佳麗大笑“北妹”的事情,安寧忽然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到達上海時,正是一月二十三日,恰恰錯過了《霸王別姬》的上海首映式。在賓館裡看到報紙上的連篇報道,安寧更深覺遺憾。巧的是負責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也在議論昨晚的盛況。
“你沒去看那場電影就對了,那個‘亂’啊!也不知那些追星族是怎麼想的,一個明星用得着那麼瘋狂嗎?連劇院的玻璃‘門’都差點擠碎了······”一個男人一副不可理解的模樣,末了卻感嘆,“擠了半天,我愣是沒擠進去······”
另一個也笑他道:“在遠處看看臉,也不枉費你提前半個月買票去了。不像我,只能聽聽廣播,可聽來聽去都是那些‘女’生的尖叫,連張國榮的聲音都聽得不大清楚······對了,那砰的一聲,是不是真的把‘門’給撞壞了?”
“我怎麼知道啊!在外面什麼都看不清楚,根本也是聽的廣播······你說,這‘女’的一追起星來,怎麼比男的力氣還大啊!”
低下頭,安寧只裝着擺‘弄’手裡的鎖匙牌,可心裡卻早樂開了‘花’,從頭偷笑到尾。這樣聽着人議論哥哥,有一種竊喜,與有榮焉的感覺讓她比自己被誇獎還要開心。遺憾,到底沒有看到那人傾倒全城的盛況啊!
“阿寧,”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眨了下眼,只當是自己幻聽。可回過頭去,站在不遠處向她揮手的戴着大黑墨鏡的男人分明就是······
“哥哥,”掩住嘴,安寧偷眼看看沒什麼人注意到她,忙一溜小跑跑過去。
“怎麼好像不大想看到我似的?”隨手敲上安寧的腦袋。張國榮也覺得自己這個動作做得越來越順手。搓了搓手指,他偏頭想一下,便笑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到了上海啊?”很是奇怪,上星期和哥哥通過電話,可沒說過會到上海來拍劇的事情。
“我有耳報神啊!”看看她有些‘迷’糊的表情,張國榮一笑,“我有和小乖通電話的嘛!真是笨······我們小乖‘交’待了,要好好照顧他媽咪的。我這個乾爹自然得來看看了。不過明天我要飛東京,”聲音一頓,他又看向安寧,聲音嚴肅,眼裡卻透着笑,“只給你一天時間,想去哪兒玩要想清楚哦!回頭找後賬,說我沒照顧你,吾可不答應儂······”
聽到他最後一句上海話,安寧禁不住笑起來。想起剛纔發感慨的人還有說過哥哥很愛上海,對上海有濃厚感情的話。笑得更是開心。
知道監製要和上海電視臺的人去看場景,今天不會有拍攝活動。安寧自然一口答應下來。請好假喬裝打扮一番後偷偷出‘門’。臨出‘門’時被睡同一房間的蔡邵芬拉住,她也只是神神秘秘地笑着搪塞,全不理阿芬追在後面的嬌聲嗔怪。
和哥哥一起逛街?這種感覺好像做夢一樣啊。
十里洋場南京路,繁‘花’似錦的櫥窗,琳琅滿目的商品······
比肩疊跡,肩摩袂接,比香港還要熱鬧三分。
在這號稱世界一流商業步行街的地方,兩人卻沒有去逛商場。反倒一人拿了一支冰淇淋坐在椅子上,興致勃勃地看着人來人往。身前身後,坐着休息的遊人或竊竊‘私’語,或大着嗓‘門’誇耀自己買了什麼寶貝。還有一對情侶正在耍‘花’槍,還戲劇‘性’地笑稱:要是你是張國榮,我立刻就答應嫁給你!
撲哧一聲笑出。安寧對上哥哥搞怪的鬼臉,更是忍不住笑得彎下腰去。還是哥哥機警,趕在濃妝‘豔’抹的‘女’人發飆前拉了安寧就走······
穿過百年老橋外白渡橋,在外灘漫步,今年平緩的黃浦江水靜靜的流淌着。記憶中就聳立在江那邊的明珠塔還未建起,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綠‘色’的帷幔······
清幽秀美,‘精’妙豫園,風景甲江南。可讓兩人感興趣的卻是園外的老城隍廟旅遊商業區。
哥哥還是很懂行地道:“不到老城隍,等於沒到大上海。”瞥見安寧忍笑的表情,還一本正經地補充:“你去問那些導遊小姐,我這可是標準導遊詞。”
沒有坐車,哥哥拉着安寧拐進一條小街,倏忽之間,彷彿從風景明信片落入俗世凡塵。看不見了那些冰冷的石頭建築,雖然小巷粗陋,炊煙火氣,甚至還回‘蕩’着不知哪家哪戶的孩子哭叫聲和罵娘聲,卻只覺得很是親切。
繞過巷子,張國榮停住腳步。左右看了看,現出一絲茫然之‘色’,“奇怪,上次好像是從這條路走過去的啊!”雖然聲音很低,卻還是讓安寧聽個正着。強忍了笑壓下要出口的嘲‘弄’,看着哥哥‘操’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話和一個眼睛只眯了一條縫的阿婆問路。
不知什麼時候起,竟下起小雨。‘迷’朦的細雨,習習的微風,雨絲斜斜撲上面來,不覺得冷,只是微涼。
問清方向,兩人慢慢穿過小巷,走過一個人聲嘈雜的菜市場。在微風細雨中,穿過那些魚檔、菜攤,聽着那些夾雜上海話、普通話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腳下時不時地被破菜葉、雜物垃圾絆上一下。
安寧有一些恍神,尤其是看着哥哥停下腳步,掂着青‘色’的油菜轉頭和正挑菜的老阿婆說“這些才新鮮,要這些好”,又蹲下身用手捅着水池裡的‘肥’魚呢喃着“啊!晚上也吃魚好了”時。腦子更是連轉都不會轉了。
神仙一樣的哥哥,居然也和凡夫俗子一樣在菜市場裡左挑右撿,甚至還幫着一個有些算不過賬額老伯和賣‘肉’的小販討價還價。
有些荒謬的感覺,可不知爲什麼,心裡卻只覺得暖。
哥哥,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而是和她一樣,活在紅塵俗世,有時輝煌有時平凡的普通人。
穿過馬路時,仰頭看着對面的飛檐翹角,那些紅柱紅‘門’紅牆紅燈籠和紅‘色’的綵帶。滿眼都是中國紅。
一溜長長的商業店鋪,不過二三層高,樓與樓間又有狹窄的巷道,穿梭其中,才知走進‘迷’宮一樣的商業街。或彎曲或筆直,不管怎麼走,總是能繞回來時路。
或許,腳下的水泥路,有着中式屋脊卻鑲着玻璃‘門’、大理石地面的商鋪,讓老城隍廟有些失了古老樸拙的味道。可這樣的愉悅的心情,不管是看什麼,都只覺滿心歡喜。
穿行在巷道里,目光掃過琳琅商品。時不時停下襬‘弄’一下那些不知是真的還是仿的舊貨。兩個人‘交’頭接耳,低聲地說小聲地笑。店主連篇的推薦都只是‘浪’費口水。
偶一擡頭,安寧眼睛一眨,輕咳了一聲,示意哥哥看看店裡另一邊眼神發直看向他們的兩個‘女’生。
哥哥擡起頭,笑了下,便放下手中的東西,拉了安寧就走。還沒出‘門’,兩個‘女’生已湊了過來,小心地試探,“是哥哥嗎?我們是你的影‘迷’······”
哥哥擡起頭,只是微笑,卻沒有說話。見哥哥沒有否認,兩個‘女’生立刻發出一聲尖叫。哥哥也嚇了一跳,忙豎起食指,“噓”了一下,“不要吵哦!如果圍了太多人,就不給你們簽名了。”
聞言,兩個‘女’生果然安靜下來。卻緊緊盯着哥哥,連眼睛也不眨一下。一直盯着哥哥在本子上籤了名後才紅着臉道:“可不可以和我們合影啊?”
哥哥點點頭,兩個‘女’生歡呼起來,其中一個目光一轉,看到安寧便拉着她求道:“幫我們拍一下合影好不好?”
笑着點頭,也未說話,安寧拿起相機,透過鏡頭看着被哥哥擁在兩手便的‘女’生們。那樣興奮開心的笑容,不過是幾年前,她還是那個在哥哥告別演唱會上‘激’動落淚的粉絲呢!何其有幸,現在卻有機會和哥哥一起逛街。
拍完照,比出OK的手勢。她隱約聽到那兩個‘女’生在竊竊‘私’語:“那個是誰呀?”“我好象有在那個香港衛視臺裡看過似的······啊!是不是和哥哥鬧緋聞的人啊?”
沒戲輕蹙。安寧走過去,把手裡的相機還過去。看到兩個‘女’生隱帶好奇和‘激’憤的表情,更是不覺苦笑。
正要回身走開,卻被哥哥一把拉住,扳着她的身體轉過來。伸指一勾,已經摘下了安寧的眼鏡。安寧一驚,要擡手擋住臉卻被哥哥壓住手。
聽着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是我妹妹!很親很親的妹妹,所以你們也一定要多多支持她,就當支持我一樣好不好?”
轉目,看着哥哥微笑的面容。雖然那雙明亮的眼睛看的並不是她,她卻仍彷彿被蠱‘惑’了一般,無法轉開。
哥哥,何其有幸?能夠這樣被你關愛。
神思恍惚着,甚至連兩個榮‘迷’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還是被哥哥打了下,才醒過神來,正要走卻突覺眼前一暗。擡頭,一個胖胖的禿頂男人擋在面前,卻是剛纔一直口水‘亂’噴的老闆。此刻,一臉的獻媚,全不見剛纔的不悅之‘色’。“張先生,可不可以也幫我籤個名啊!”
晚上會賓館的時候,包裡多了許多小玩意。有些是那個要簽名的老闆硬送的,有些是哥哥過意不去‘花’錢買的。卻倒便宜了看着這些小東西愛不釋手的蔡邵芬。
抱着一堆在‘牀’上挑來揀去,還不忘問安寧究竟是和誰出去的。
閉着眼躺在‘牀’上,安寧沉默許久,在她又一次追問時,才笑着答:“是哥哥,是很親很親的哥哥······”
二天,起得很早。趕在去拍攝現場前集中聽訓。感覺監製李國力一旦工作起來就有一點像是嚴肅的老學究。看着那張嚴肅的面容,誰會想到和在飛機上溫言談笑的是同一個人呢!
今天的拍攝地點是一座小洋樓,也就是戲裡的醫院。大隊人馬趕到現場時,天‘色’剛亮。可顯然還有人比他們還早,看到院子裡的車,陪同的電視臺工作人員小王也有些‘亂’了陣腳。
待他從樓裡回來,安寧等人才知道在這裡拍攝的《大上海屋檐下》出了一些小問題,原定昨天就結束的拍攝到現在還沒有結束。可能還會耽誤上幾天。
雖然知道這種事誰都不想,可李國力還是忍不住沉下臉來。不比在香港,大隊人馬在上海多呆一天,就要多‘花’一天錢。時間拖久了,成本過高,他這個監製也不好像公司高層‘交’待。
想想,便又和小王商量,兩人一起去找對方的導演後決定兩個劇組同用一個場地。只要互相注意着不要打攪對方的拍攝,倒也問題不太大。
走進三層的樓房,陽光透過正對着‘門’的窗子落在長廊上,很有一種寧靜的味道。回首,‘門’外的綠草如茵,一棵粗大的老樹舒展着枝葉······
美工選景選得果然很合適,這裡的確很像一座醫院。
安寧微笑着走上樓梯,腳下的木質地板發出一聲“吱”的輕聲。顯然這棟舊樓連地板都是未修復過的。上了二樓,遠遠地便聽到爭吵聲。因爲大段的夾雜着上海話,安寧一時也聽得不是很明白,但顯然是另一個劇組正在拍戲。
停下腳步,生怕打攪了對方。待聽到一聲“CUT”,纔敢動了一下,只聽到裡面有人大聲叫道:“就先拍到這,都去吃早飯,拍完後在繼續,大家都辛苦辛苦,拍完自己的戲份再回去補覺好了。”
安寧正要‘抽’身下樓,卻已經有人走了出來。看見站在樓梯‘門’的安寧,也怔住了。一個穿着七八十年代流行的的確良襯衣的捲髮‘女’人看看安寧,笑着招呼道:“你害死從香港過了拍戲的吧?”
含笑應了一聲,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轉頭正是監製李國力找了上來。顯然剛纔也見過面,便用香港普通話打了聲招呼:“潘小姐,你們拍完戲了。”
心裡“呀”了一聲,安寧轉過頭再看,果然在那張還很年輕的臉上找到熟悉的影子。剛纔只覺得面善,還真沒想到居然會是潘紅潘老師。此時的她應該還不到四十,比起她前世的記憶還是略有不同。
此時雖然拍了一夜的戲,但人卻還是很‘精’神。笑着寒暄幾句,又轉身要介紹身後的同事。
一一笑着招呼了,安寧把目光定在站在後面含笑的中年男人臉上。目光一閃,已先叫出來:“孫悟空!”
被她這麼一叫,對面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六小齡童更是笑問:“在香港也可以看到《西遊記》嗎?”
含糊的應了,安寧心道,不知香港有沒有《西遊記》。可我小時候可是年年暑假、寒假都看一遍的。倒是一旁的李國力很是熱情的和六小齡童握了一次又一次的手,直說“紹興猴王”名不虛傳,真是把一個美猴王演得活靈活現。
雙方互相介紹一遍,便也不再多聊,只笑說以後有機會一起吃頓飯聚聚,也算是兩岸文藝界的聚會了。
擦肩而過,潘紅卻又突然轉過頭來,看着安寧笑問:“阿寧是不是演過一部電視劇,叫——《大時代》的啊?”
有些驚喜,在大陸,還是一次有人認出她來。不過這時候倒不好再追着細問。
在後來幾天兩個劇組也算‘混’熟後,拍攝空檔時安寧才知道潘紅有親戚住在廣州,最近趕到上海炒股時帶了一套錄像帶來。
又感慨現在滿世界都在炒股,在深圳炒不夠又到上海來炒。現在上海連賣菜的阿婆都在買股票啦!還說有鄰居看過《大時代》,現在整天把那句“我要成富翁,我要成億萬富翁”的話掛在嘴邊。
原本只是說笑閒聊,可旁聽許久的監製李國力加進來後話題便沉重起來。也不知是誰先開的口,便商量起大家合拍一部關於上海股市的電影也好。又說一定要找劉清雲來做男主角,來個中港兩地炒股大軍。越聽越覺‘插’不上嘴的安寧,忍不住在心裡打了個問號。這個,怎麼聽着好像有點耳熟呢?
記得那一年,劉清雲得了金像獎影帝,翻看他的舊作時,好像曾經看過這麼一部片子啊!叫什麼來着?對,好像是叫——《股瘋》!
目光一瞬,看向李國力的目光有些驚訝和茫然。好像,那部片子的導演就是面前這位啊!不是吧?難道是她讓歷史又重歸了軌道?眨眨眼,安寧有些‘迷’茫。聽見喚她的名字,便應了一聲,看過去。
只見李國力笑着看她,溫言道:“安寧,這個劇本不如就由你和潘小姐來寫吧!”
咦?這,又是什麼狀況啊?
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