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十四屆金像獎的提名名單于《電影雙週刊》。王家衛的《東邪》和《重慶》兩部片子續金馬獎之後又在金像大放光彩。而其他入圍的又以《金枝玉葉》《我和春天》《紅玫瑰紅白玫瑰》提名頗多。
出乎安寧的預料,她居然會以《我和春天》和《重慶》兩部電影裡的表演入圍最佳女配角。雖然競爭對手也很強,除了吳嘉麗和吳君茹外還有同在《我和春天》裡的馮慰衡,卻仍讓她很高興。
尤其是看到《雙週刊》的一篇評論後更感欣喜。在評論中,筆者以極平實的文字開篇,說起之前提前安小姐,總是會最先想起種種新聞,從她最早參加選美到現在成爲名字頗高的電視明星。好像自從她入行就沒斷過那些負面新聞。就算現在以一個肥師姐的形象讓公衆對她大爲改觀,卻仍抹不去那些早已和她脫不了干係的記憶。
但在看到本屆的提名後,突然發現安寧帶給電影裡的並不僅僅是她的新聞。從一部電影就被提名爲最佳新人到現在居然以兩部電影同時入圍最佳女配。安小姐似乎從沒有放棄過她的努力,而我們也在這種努力中看到了她的進步。
而除此之外,翻看本屆入圍名單,我們還會驚訝地發現,在《梁祝》《朱麗葉與梁山伯》這兩部獲提名頗多的電影背後也發現安小姐的名字。
筆者突然想起去年轟動全港的反黑遊行。那件事的起因,衆所周知,突然覺得如果提起94年的香港電影圈最具影響力人物時,我們大概耶不得不提起這位引起一系列時間的安小姐了。
或許,我們在看安寧的同時,也應該去除之前因那些負面新聞而引起的有色目光,真正地看到這位正在電影圈展露頭角的新星年散發的光彩……
這篇討論,安寧看了不下十遍,歡喜到心坎裡。雖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太虛榮,可是看着作者的名字,還是忍不住大感這人是自己的知己。
說起這位作者,也是有趣。一次看到舒淇二字,還以爲是那位來自臺灣的性感美女。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時影評協會的那位編劇兼導演。雖然名字很柔美,卻實實在在是個男人。
不過虛榮也好竊喜也好,此時卻顧不得那麼多。投身到緊張的拍攝中,連戀愛都顧不上,何況其他。
也是巧合,在三月的時候,古天勒接拍了《圓月彎刀》這部武俠劇,兩人都陷入繁忙的工作中。沒有外景時,偶爾在公司的茶餐廳裡碰個面,轉頭又都忙個馬不停蹄。
雖然這次演的艾美可說是又自私又虛僞的奸角,可安寧卻越演越喜歡。雖然艾美有很多地方是她不認同也不屑去做的,卻不得不承認她身上其實有好多是她也有的特質。
真實的,帶着缺陷的,她們是折斷雙翼的天使,在紅塵打滾,不知最終是飛翔還是沉淪。
有時候覺得自己或許是艾美上身,演戲時難以掌控自己的情緒,比以往入戲更深。
在拍爲了幫常喜取回手錶來到樂家,卻看到樂天生失魂落魄的樣子甚至幾乎引發火災那一場戲時,更是難以自抑。把手錶摔在地上時用力過大,那塊表落地後還彈起,錶盤碎裂,當場報廢。事後是很悽慘地被王欣慰狠K了一頓。可是當時情緒卻是激盪難當,當她抓着羅家良的手臂,近似哀求地說着“我也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時,聲音哽咽。到最後用力擁抱着他時,抱得那樣緊,以至於羅家良按照劇情要推開時得先抓着她的手扳開後才能推開她。
跌坐在沙發上。安寧怔怔地流着淚,瞳孔微縮,擡起臉,臉上是近似冷漠的沉靜。
就那樣,擡起手,撫去臉頰上的汗,頭,仰得高高的,好似驕傲的孔雀,似乎剛纔默默流淚的那個並不是她。
停機後,羅家良就笑道被安寧抓得痛了,隔着衣服都快被她的指甲抓傷,還一直叫着要她賠償。安寧卻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到下一場戲時,卻仍是故態復萌,全忘了剛纔被人抱怨的事情。
不過還好,大部分的戲裡,艾美都顯得很是精明幹練,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候。被她誤傷的也沒有幾個。除了羅家良也就只有和她配戲最多的關理傑。
在拍被她推出門的那一場戲時,一個用力過猛,把關理傑直接推得跌撞踉蹌,如果不是他穩得快,幾乎就跌倒在地。結果重拍時,安寧還特意收了幾分力。
艾美就是那樣一個要虛僞起來可以對你甜言蜜語,讓你大感遇到知己,可不耐起來懶得做作時又絕對讓人下不了臺的女人。尤其是對康正,可是當她摸着康正的臉,用撒嬌的語氣說着曖昧的話,又在下一秒站起身,流着淚,臉上卻是那種甜蜜得讓人心酸的笑。柔和的語氣說着狠絕的話:“我不用你可憐,樂天生算什麼?你康正又算什麼?”時,那樣矛盾的表情,卻只讓人覺得爲之沉迷。
在這一場,安寧表演起來真的是大爆發。連關理傑這樣的好戲之人也有些被她震到,就連王欣慰也說當安寧靠在門上聽着一聲又一聲的敲門聲大吼着:“走……”又燦爛地笑着說:“沒有誰會很開心”,睫毛一眨,墜在上面的淚珠卻滑過臉頰。一剎那,幾乎忘記艾美是個壞女人了。
是啊,艾美是個壞女人。哪怕安寧把她的感情戲演得十足。可是艾美卻始終都是壞女人。
不動聲色的挑撥,曖昧的誘惑,隱在笑容背後的狡猾,一次演這樣的壞女人。和之前在《偷偷愛你》裡浮於表面,甚至有些搞笑的壞不同,這種隱在深處的壞,真的讓人覺得演來很過癮。
最難演的,就是真正把那種一直隱藏在深處的壞表現出來的那幾場戲。冷靜地說着謊話,還能面帶微笑地顛倒黑白,這些,她演來倒鬥不費什麼力氣。可是真的演到在爭鬥中誤殺了kiki時,NG幾次都沒有拍餒。
還要羅家良看不下去,親自上場做了示範。果然是七情上面,既兇狠又毒辣的表情,充滿血絲的雙眼彷彿也沾染了煞氣,讓在一旁看的安寧都覺得不寒而慄。
王欣慰更是大搖其頭,直道如果安寧也做出這樣的表情,直接就會被觀衆恨到死。連帶她,也要被巴姐抱怨到死了。最後乾脆說跳過這一場,不要拍細節也就是了。
安寧卻反對,知道自己如果也像羅家良一樣演繹,那她估計也成變態女殺手之類的人物了。靜下心思量許久,她還是採用了自己表演。
在聽到聲音,回頭看到醒過來的kiki時,臉上浮現一絲驚慌,又極力鎮靜。辯解着,在kiki拿出電話要打電話時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上前爭奪時的惶急,推開kiki時的狠歷,發現竟然錯手害kiki撞到桌角死去時的恐慌害怕和聽到身後康正發出呻吟時剎那的冷靜與決絕。
把因錯手而殺人的心理轉變演繹得自然而真實。
雖然不是故意的,可事情已經出了,就只能想方設法地隱瞞。在那之後在康正面前所表現的冷靜和沉着還有偶爾在眼中一閃而過的悽然,既有讓人痛恨的絕情又有讓人憐惜的惶恐。
到最後在辦公室裡被康正抓到時從容地顛倒黑白時,更是連那絲惶恐與悽然都完全拋棄。既然要棄子,那就要做得狠絕。哪怕那個男人曾經那樣對她說過甜言蜜語,哪怕她也曾笑着說過愛他……
拍攝《黑夜》時每一場戲都很過癮,是讓你整個身心都投入的那種。雖然是女二,卻一樣開心。
三月初,抽出時間去拍金像獎的宣傳片。原本一向守時的哥哥居然遲到。讓安寧大感疑惑。不過看他一臉興奮地表情又不像是有什麼壞事。待拍過他們的鏡頭,私下聊天時才從哥哥口中得知他最近和黃百明幾人正在創作一部戲,不僅由哥哥主演而且還準備由哥哥出任執行總監。
心一跳,雖然哥哥還沒有說出片子的名字,安寧卻已經知道他說的是哪一部。哥哥主演的電影雖然多,但做執行總監的卻似乎只有這一部《夜半歌聲》。
《夜半》這部戲是由歌劇《歌劇魅影》改編的,在中國電影史上可說是一大名劇。哥哥這一版已經是三次翻拍。
難怪哥哥一臉振奮,傾情投入的表情。就連安寧也是怦然心動,雙眼放光。知道安寧的性格。哥哥只是拍拍她的頭,笑道:“劇本下週纔會敲定最終版本。你來見明哥啊!”
雖然說下週纔會敲定最終版本,可安寧卻已經等不下去。一個星期,除了拍戲外,所有的時間幾乎都泡在黃百明的東方和哥哥的家裡。雖然很不小心地不去打攪兩位大佬的工作,卻又時不時地就出現在黃百明的面前,讓他總是能看到自己。就連安寧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樣的做法有點無賴。可能像她這樣自己跑到電影公司,求着演一部戲的女演員真的沒幾個吧!
雖然有點慚愧,卻還是把無敵纏功發揮到極致。到底讓黃百明也舉手投降。在安寧又一次坐在他辦公室裡和另一位混熟了的編劇司徒探討劇情時,他終於抵擋不住地道:“你去找十仔啦!這次他是執行總監,他怎麼說就怎麼算了。”見安寧神情一振,現出一絲喜色。他忍不住又嘀咕一句:“之前說不收片酬都肯拍的,你不要忘記把這句話對十仔再講一遍啊!”
一句話讓剛邁出腳步的安寧幾乎跌倒。那麼大的老闆,不用和她計較這個吧?
雖然知道藝術創作這種事其實都是很清苦很寂寞的。不過看到哥哥作曲時的情形,安寧還是心有感慨,覺得作曲比之寫劇本還要讓人覺得辛苦。
一整天,哥哥都呆在工作室裡,一遍一遍重複着,一個一個音符的推敲。就連安寧進去送咖啡他都沒感覺。
唐賀年還說哥哥一旦工作都是這個狀態,尤其是爲了《夜半》更是費盡心力。不只是作曲,還要反覆就影片拍攝其他的細節問題考慮。有時連飯都忙得顧不上吃。
雖然知道自己不該打擾哥哥,可安寧還是拖着唐賀年在廚房裡忙了一個小時。一鍋雞絲菜粥煮得爛爛軟軟的。其實一般時候不用煮得那麼久的。可想想哥哥的胃原本就不好,安寧就特意把粥煮得特別久。一切就緒,直衝進工作室。不顧哥哥的臉色徑直把他拖到餐桌前。
對着哥哥隱含不悅的眼神,她振振有詞地道:“有一位偉人說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如果你連身體都不顧的話,那我和唐唐可不會放你走。”
聞言失笑出聲,哥哥搖着頭,擡頭看到唐賀年關切的眼神,到底還是服了軟。
看着哥哥大口大口地喝粥,一副快速解決戰鬥的姿態。安寧忍不住抱怨着勸他慢點吃,“工作又不會跑掉。”
“工作不會跑掉,可時間會跑掉。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呢!”隨口答着,哥哥的眼神又飄向剛纔帶出來的記事本上。
手一伸,先把記事本拿上手上。安寧很有氣勢地道:“吃飯時不許工作。”雖然被哥哥一瞪,氣勢頓弱卻還是抓着本子不放手。
“哥哥,你準備到北影拍這部戲嗎?”看到本子上的字,安寧忍不住問。是歷史的重疊還是命運之軌原就不會改變。這部戲似乎與記憶裡並無太大出入。
“是啊,香港沒有那麼大的影棚。我已經請陳導幫我聯繫了負責人,基本上已經沒什麼問題。”
“邊走邊唱?黃磊?”微微笑着,安寧的目光一頓,停在本子上吳倩蓮的名字上。和她的名字並列着。“哥哥,你——選定了女主角?”
擡眼看她一眼,張國榮沉默了下,“還沒有最後定。”
那就是在她和吳倩蓮之間還未做出最後的抉擇了。
安寧有些慌了神。之前黃百明說叫她來找哥哥時,她還以爲自己一定會得到這個角色的。可現在,卻突然知道自己並不是唯一的選擇。
其實,這種事都不是一次。可不知爲什麼這一次卻讓她感覺到如此的不安和惶惑。以爲,以她和哥哥之間的關係,不會出現這種事的……
有些倉皇地擡頭。她望着哥哥,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一旁的唐賀年已經笑道:“吃飯時都不要談工作了。”
“啊,是……”把手裡的本子放在一邊,安寧笑笑,低下頭去細細咀嚼着食物,彷彿嚥下泛上舌尖的澀意。不再說話。
深深望了她一眼,張國榮低下頭去也沒有說話。
這一餐飯吃得安靜無比,就連試圖圓場,打破這種有些怪異的安靜氛圍的唐賀年幾次張嘴,說不到兩句總又會沉默下來。
吃完飯,安寧收拾了碗筷進了廚房。唐賀年看看神態悠閒地拿起筆記本,轉身要上樓的哥哥。皺了下眉,“工作是很重要,不過你是不是要先和阿寧談談呢?”
“談什麼?”揚起眉,張國榮的臉上一臉無辜的表情。讓唐賀年有些抱怨的瞥了他一眼,“女生總是要哄的,我可不想以後每次阿寧來吃飯都是今天這樣的氣氛。”
微微一笑,張國榮站起身來,轉過頭,隔着不高的廚櫃,看了一眼垂着頭忙亂的安寧。“有些事,不是說幾句話就能解決了。何況,我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又何必去解釋什麼呢?如果阿寧需要我去和她解釋,那她……”低下頭一笑,他不再說什麼。轉身徑直上樓。
留下唐賀年看着他的背影,一嘆。起身走進廚房。雙手抱肩看着安寧忙來忙去,洗完碗,整理好冰箱,又轉去削水果。不知是不是被他盯得緊了,擡起頭看他一眼,眨眨眼,便又低下頭專注於手裡的蘋果。
“阿寧,”低聲喚了一聲,唐賀年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問:“是不是在生哥哥的氣?”
手上的動作一頓,安寧怔怔地盯着手裡的蘋果。半晌後才擡頭一笑,“沒有生哥哥的氣。”見唐賀年似乎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她又笑,“剛纔,心裡很不舒服。原來,一切都不是像我想象中那樣理所當然。”放下手裡的水果刀,她偏着腦袋,靠在廚櫃上。
“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這世界上原本就沒有理所當然地事。”那一剎那,覺得被背叛被傷害。爲什麼她最重視的人竟然沒有絕對的肯定她?
“如果,我能出演《夜半》,應該是因爲以我的能力能夠勝任那個角色,而絕不是因爲我和哥哥的親近關係。如果只因爲走得親近就用我的話,那對我來說,也是一種侮辱。”
挑起眉毛,拿起刀削着蘋果皮,她對着唐賀年粲然一笑。“既然執行總監還沒有最後決定,那我就還是有機會不是嗎?如果現在就已經自暴自棄,那不等結果出來,我就已經輸掉了不是嗎?”
看着她恢復鎮定自若的表情,唐賀年低下頭笑笑,想想覺得自己似乎很像憂天的杞人。
擡起頭,他接過安寧遞過來的水果盤,笑了下,“我先送上去,一會下去陪你一起吃啊!”
轉身出了廚房,下意識地往樓上看。目光一掃,瞥上欄杆後一閃而過的人影,再回頭看看正從廚房走出來的安寧,不禁笑起來。
憂天的似乎也不止他一個啊!不過這樣,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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