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這部戲,對安寧來說,是她入行以來最華麗的一部。還沒有哪部戲,像這樣穿着精緻的服裝,在如此華麗的背景下表演,還是一次。
其實,如果按照戲份來說的話,安寧這個女主角比作爲男二號的黃壘戲份要少,就像在某屆金像獎上有人玩笑着說有時候在某些影片中女主角的地位就堪比華麗麗的佈景板。不過就算是佈景板也有自己的精彩,何況安寧在這部戲還算不上是佈景板呢!
不過這部戲最大的兩點註定是屬於哥哥。因爲這部戲有些劇中劇,再加上是現場錄音,等於哥哥是真正的在片場上演一出音樂劇。
之前看過哥哥的演唱會,知道他有很強的舞臺感,不過看他演音樂劇就是一次。當他穿着羅密歐的服裝站在舞臺上,深情地唱着歌時,那種感覺彷彿在場所有的人又都變成他忠實的觀衆,而沒有什麼工作人員或是演員的區別。
偏偏他那樣深情地唱完,在服毒後本該倒下時卻一擡頭對着臺下綻出燦爛的笑臉,“一會就這樣演好不好?”讓看排練的人集體跌破眼鏡,很難把這個嬉皮笑臉的猴子和剛纔那個深情羅密歐聯繫到一起。就是原本還有些緊張的羅藍忍不住笑出聲來,偷偷和安寧說沒想到哥哥是這麼好玩的一個人。
是啊!不深入接觸,誰會相信哥哥竟然會是這樣的呢?
轉過去,正看到於仁太拉着哥哥說戲。
“一會拍這場戲時,你要吻朱麗葉的啊!”這會的於仁太還沒化身暴龍,臉上甚至還帶着幾分笑。
“我知道。羅密歐深情地擁吻朱麗葉……”聳聳肩,張國容看看於仁太的笑容,終於有些察覺好像有些地方不大對勁。雖然沒有開口,卻用眼神詢問。
“嗯,”笑笑,於仁太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鏡,“那個,我沒有同和你配戲的謝藍講會有吻戲的……”看到哥哥瞪他,他忙舉手道:“你也知道我普通話說得不好了,她又不懂粵語,講起來好麻煩的嘛!”咳一聲,他又道:“所以,你自己明白一會兒要怎麼做了。”
看看於仁太,再轉過頭去看站在另一面微笑着的謝藍,好像真的沒聽懂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啊!張國容搖搖頭,“好,我會看着辦了。”
看着哥哥轉身走過去和謝藍微笑着說了幾句話,然後紳士地挽着她走上舞臺,安寧忍不住湊到於仁太身邊,“那個,於導,謝藍她……”是懂粵語的耶!剛剛她都一直在用講粵語講哥哥的窘事,謝藍還邊聽邊笑呢!
收聲,安寧有些壞壞地沒有把事情講出來。不知道一會哥哥會怎樣做呢!正在心裡偷笑,不防於仁太突然扭過頭來瞪她,“就位了,阿寧。”
對上他有些不善的眼神,安寧忙跑開,沿着樓梯走向另一側的看臺。其實,現在要拍的這組鏡頭裡並不會真正出現她的身影,因爲希望不影響哥哥情緒,使他能夠表現出宋丹萍完美的唱功,而要把表演這一幕一氣呵成地拍完。不過爲了整體的感覺,就算是不出鏡,還是要坐在那個包廂裡以增加臨場感。
雖然知道不會出鏡,不過安寧還是做出一臉癡迷的表情。就算是瞥見對面也在包廂裡坐好的司徒露出好笑的表情,她也不曾有半分動容。這傢伙,客串的,就是不專業,沒看到他身邊的鮑叔做出什麼樣的表情嗎?
不過,其實安寧就算不刻意,也聽得如癡如醉的。相比之下,鮑芳做出那樣又是氣憤又是厭惡的表情來纔是真正的專業。
目不轉睛地望着哥哥在舞臺上的表演,聽着那樣帶有一絲歐化歌劇式的獨特演唱,雖然音樂可能還會再重新錄過,但現在聽現場版的,才真的是能完全體會出那份深情。
啊!重點來了……看到哥哥攀上那個露臺,安寧坐直身體,不能否認有些壞心眼地想看到哥哥吃NG。只見他對着謝藍深情的歌唱着,謝藍也低聲應合,兩人相擁相挽,合唱着那一曲深情,面對觀衆攜手共舞,然後是深情的對望。然後,哥哥極自然地扶住謝藍的頭,眼簾下垂,俯下頭去……
在那一瞬間,謝藍合上眼,落在哥哥肩上的手指輕屈,抓住了他的衣服。
整個鏡頭一氣呵成,全無半分滯意,流暢得彷彿是早就排練過無數次的樣子。但全場上下都知道剛纔的排練絕對沒有包括接吻這一幕的。
“居然沒有NG!”安寧搖着頭感嘆。就算謝藍其實是知道會拍吻戲的,但這進入狀態也太快了點吧?果然是哥哥做得太自然了,讓她也完全入戲了。
顯然這麼順利拍完這場戲,於仁太也是很得意。等兩人下了舞臺後他還衝着張國容舉了下大拇指,又示意工作人員就位,讓大批的羣衆觀衆入場就位。
內地、香港羣衆演員機制大不相同。像香港有很多都是專業的羣衆演員,甚至還有自己的工會,好多大明星成名前都要從佈景板做起。而內地的結構卻很是鬆散,一般都由羣頭操控,領的是日薪而非月薪。
遠遠的,還看到那位東北羣頭楊二胖的身形。幸運地穿了一身士紳服,身前身後也跟着十幾個人,顯然現在的事業做得也大了些。
雖然現在拍的鏡頭是遠景,但每個細節部分還是做得很到位,甚至場記還一遍遍地檢查了羣衆演員是否有穿幫的地方。可是臨到拍攝時,還是因爲時不時會出現的小狀況而一次又一次的重拍,直到最後才做到“整齊”二字。齊刷刷的掌聲,熱烈的氣氛,真正做到觀看演出時的狀態。而爲了這樣的效果,哥哥已經又不知在舞臺上走了幾次場來配合方式。
之後又拍攝合景,是由舞臺到看臺整個全方位的拍攝。這一幕拍攝的是宋丹萍面對前來封戲劇的趙處長,在臺上冷嘲熱諷,借觀衆激走他們。
在按照預告演練的拍攝完畢後,張國容突然又示意於仁太,跳下舞臺,商量道:“剛纔那一幕重拍一次可以嗎?剛纔我突然覺得如果那一幕用帶有舞臺腔的語氣來念對白,可能效果會更好。”
“舞臺腔?會不會顯得有些做作刻意了?”於仁太皺了下眉,並沒有一開始就附和他的意思。
“我覺得在這種場合下,可能用舞臺腔更能體現宋丹萍的性格,也有一種反嘲的效果……”也不氣餒,張國容據理力爭,到底還是贏來了一次重拍的機會。
這時候臺下觀衆席中卻不知哪個羣衆演員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雖然說的話含糊不清,但羣衆演員裡卻有人開始附和。衆人才知道那人是在抱怨加戲,耽誤了吃飯。
於仁太的臉色一沉,看了一眼旁邊的場記。被這麼一鬧,一直負責和羣頭打交道的場記也很是難堪。喊了一嗓子,正要叫出羣頭大罵,卻被張國容攔下。
四下環視,上前兩步,衝着觀衆席一抱拳,做足了以往梨園行裡的規矩。如果放在平時,安寧早就笑翻了天。
可此時卻是微笑着看着他打圓場道:“對不住大家啊!不過我保證這場戲很快拍完的,絕不會耽誤大家派飯的……”眉毛一挑,也不知看到了誰,他突然擡起手示意了下,卻沒有招呼,只是又笑道:“我叫場記給大家加菜啊!”
其實這種在片場起鬨的事時有發生,只要羣頭吼上兩嗓子,自然也就平息了,可能還真沒有哪個劇組居然像這樣是大牌明星來打圓場的。
隱約的,有人在質疑:“那人真的是那個香港大明星啊?怎麼居然這麼沒脾氣啊……”
“噓,別那麼少見多怪的,我前幾天還在外面看見這人泡方便麪吃呢……”
聲音漸低,到哥哥跳上舞臺,於仁太示意準備後,已經是鴉雀無聲。果然,這一場戲就像哥哥說的一樣,一次過,並沒有過多耽誤時間。
待拍完戲,在羣頭的帶領下,一干羣衆演員陸續退場,在門口領盒飯,卻也有些沒有動,反倒聚成一小羣,眼巴巴地往這邊望着,顯然是想同這些明星要簽名。
這樣的事情,在內地拍戲時常發生的,不過能否如願就要碰運氣了。安寧懶懶地趴在二樓的包廂裡,俯看着下面,突然覺得自己這個位置果然是整個劇院裡最佳觀看點。
下巴抵在臺子邊上,安寧看着哥哥自舞臺上跳下,走向那羣還沒有走開的羣衆演員。覺得哥哥的粉絲果然是好幸福,可以被這樣溫柔地對待着。
卻見哥哥走過去,一臉的笑容。先是對圍上來的粉絲微笑着,卻又揮手衝在一直站在遠處的少年招呼道:“小春兒!”
咦,居然是認識的嗎?眯起眼看過去,安寧呀了一聲,想起來,這少年果然是好面熟。是誰來着?對了,不就是之前《霸王》裡的那個嗎?
安寧來了精神,衝下樓去,果然見哥哥抱了下那個有些靦腆的少年,又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子,長高了啊!什麼時候來的?頭先怎麼不找我?”
順嘴溜出一口京片子,讓李春旁邊的幾個女生髮出小聲的尖叫。
轉目看看,哥哥溫柔地笑着,“不要急啊,我一定會給你們每一個人都簽名的。”
走過去,還可以看到李春有些發紅的面色。訥訥地喚了一聲“國容哥哥”,有些羞澀的青澀少年,讓人在心裡笑開。和在一張影碟裡看到的那個已經成角兒的男人,除了氣質外幾乎沒什麼變化。似乎曾與哥哥接觸過的人都在時光中留住了青春,無需細看,就認得出的。
雖然在拍攝中,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可是安寧卻一直把這件事記得很深。原本那天還說好要請一羣少男少女去吃飯的,可最後還是因爲要趕戲不得不失言。哥哥還直說以後一定要補上,安寧自然搭腔到時她也來湊這個熱鬧。
哥哥轉過頭瞪她,粗着嗓子,“怎麼哪兒都有你啊?”似乎是有些不悅。安寧卻只是滿不在乎地拉着小春說笑,回他一個理所當然的“那當然了。”
相處的時間久了,早就摸透了哥哥的脾氣。他什麼時候是真的生氣,什麼時候是在開玩笑,安寧自然是清楚的。也因爲這樣,纔在哥哥面前似乎是無法無天的囂張起來。外人看,只覺得她很是放肆,卻不知警覺哥哥真的發怒前她就會乖覺地收聲,哪裡還敢這樣挑釁哥哥的威嚴呢!
不過也就因爲這樣有些無賴的放肆,才能和哥哥有更多的默契。可能所有合作過的演員裡,安寧在哥哥面前最爲輕鬆也最爲放得開,拍攝時和平時相處都一樣溫馨自然。
而在拍攝中更顯癡纏,總有一些撒嬌的味道,看起來既俏麗又愛嬌,雖然有些小霸道,卻只覺可愛,有着情人之間獨有的那種風情。
輕捶着他的胸口,雖然是在嗔怪的問,“你是不是帶別的女人來過?”可眼底眉梢卻盡是笑意,明顯的帶出打情罵俏的味道。
無論是在哥哥枕着她的腿,還是她從後擁抱着哥哥,一半甜蜜一半不安地問着“你會永遠愛我嗎”時,都流露出那樣濃濃的暖意。那樣的情濃之時,無盡的纏綿與甜蜜。
這樣的鏡頭,對安寧來說,演得既自然又流暢。甚至很多時候的表情都是自然流露,有幾分本色表演的感覺。直到劇情轉折,演那些悲慘的劇情時才真正稍有難度。
之前沒有演過真正意義上的瘋子,雖然錢淺和小曼都算是很瘋了,可那是武瘋,而杜雲嫣卻是文瘋。嚴格上來講,是傷心過度,氣怒攻心而有些神志不清。所以安寧在演繹這個癡情女子時,異常的安靜,不只沒有大的動作,就連表情都變化不大。
從聽到宋丹萍死訊那一刻,靈魂已經從雲嫣的身體中消失,留下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軀殼。不說話,不看人,就那樣一直一直地注視着前方。據劉天馳說,她的眼神發直,那種空洞的眼神,讓她看到時幾乎嚇了一跳。
雖然在拍攝洞房那一幕,按照司徒寫的劇本是杜雲嫣自暴自棄地自行寬衣躺到牀上,可安寧演的時候,卻不顧司徒的反對,把演繹方式改成了麻木地任由趙公子施爲。
對着反對的司徒舉舉握緊的拳頭,她眯着眼睛笑得很是甜蜜。“你真的覺得我說得不對嗎?”雖然在戲裡要被客串演出趙公子的司徒欺負,可戲下,混熟了的安寧說話可是一點都不客氣,尤其是在戲裡受的氣自然在戲外找回場子。
自然,通常這種找場子的事,她也只會衝着熟悉到不能再熟的人做,說是抱怨還不如說是玩笑。
轉過頭看今天執掌攝像機的哥哥,安寧堅持自己的看法,最後還是得到哥哥的支持按照她的意思來拍這一場戲。
當紅色的蓋頭被掀起,露出的是一張即便是濃妝豔抹也掩不住憔悴的面容。木然的眼神,連哀傷都沒有,只有空,讓人看不到希望的空洞。
就算是被人解開衣釦,也不曾眨動一下眼睛,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在被推倒在牀上後,雙眼就那樣直直地望着頭上大紅的幔帳,然後,像是被那刺眼的紅色刺傷了眼般,她的瞳孔微微一縮,臉上現出一抹絕望的淒厲,短促的,只在臉上一閃而過便消失,那張臉又回覆最初的麻木。
即便是後來拍攝發現沒有落紅後毆打時,也是麻木得像是一具屍體,連聲音都沒有發出一聲,彷彿是早就喪失了痛覺一般的木然。
同樣是被打,在拍攝在街上被拳打腳踢一幕時,她卻採取了完全不同的演繹方式。蜷着身體,她的表情一半迷茫一半委屈,甚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被打,眼前凶神惡煞的人究竟又是誰。只是因爲疼痛而低呼着“丹萍、丹萍……”
和那一場不同的演繹方式,是因爲之前沒有了宋丹萍的雲嫣和死沒有什麼區別。而在誤會韋青即是丹萍後她的靈魂卻在漸漸復甦,雖然神智仍然不是很清醒,卻不再是那個行屍走肉的人。
在過去的十年,每一個月圓之夜的蹣跚步伐,每個月圓之夜的癡然相守,在她的心裡,除了那個月圓之夜的約定外再無其他。
在拍攝十年後瘋戲之前,安寧特意每天都吃得很少,被哥哥教訓“愛美也不要在工作時間節食”時,只是笑道:“我想讓那件衣服穿起來有些鬆,不大合身的那種感覺。這樣子拍出來的感覺纔有那種落魄淒涼的那種感覺。”
揚眉想了想,哥哥雖然也贊同了她的話卻還是指着她大笑。嘲笑沒見過這麼傻的人,想要那種效果直接改服裝反倒更快些。想想,說得也是。可雖然服裝被拿去重改了,安寧還是狠餓了自己幾天,結果穿着已經不大合身的衣服,再加上本身也確實是瘦了幾斤,看起來果然更顯得楚楚可憐。
在拍大雨中那一幕時,於仁太還有些擔憂地問安寧:“你這樣可以嗎?不要被灑水車一淋就病倒了。”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安寧答得很是肯定,可是站在場中,被調來的救火車從半空中淋個渾身溼透時卻還是禁不住牙齒打顫。
雖然服裝不是單衣,但四月的北京春寒料峭,尤其是夜裡更是風大。渾身溼透,又被風一吹,那種感覺幾乎和冬天跳進河裡有得比。
因爲冷,臉色不用化妝都有些慘白的感覺。嘴脣發抖,追在哥哥身後,喚着“丹萍”的聲音都是發抖的。腳步踉蹌,一個不穩,就跌了下去,卻立刻又爬起來追着……
導演一聲“CUT”,候場的化妝師已經先圍了上來,哥哥也顧不得自己,先把衣服裹在安寧身上。早準備好的薑湯大口大口喝下才漸漸感覺四肢暖了過來。可剛暖沒幾分鐘,那邊一聲演員就位,還是甩開衣服,往上衝。
哪怕是身體不適,可只要站在鏡頭前,就要永遠進入拍攝的狀態中。這,纔是成爲一個演員最應該具備的本質。很久之前,她就已經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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