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母親來到磚場,跟我的父親打招呼,他們也是認識的。我爸客氣的問:“朱師傅娘子,有什麼事嗎?”
朱玲母親說道:“楊師傅,你們有沒有空?我們需要裝一車水煤。”
我爸說:“可以啊,多少錢裝一車?”
朱玲母親說:“別人裝一車15元,給你們20吧。”
我爸說:“那謝謝朱師傅娘子了。”
我爸說完這話就叫上我二哥和我,拿起手頭上的工具,鐵鍬和耙子,去到朱玲家的水煤場。
朱玲母親這時才注意到我,問道:“楊師傅,這是你家小四吧,長這麼大了!”
我用身上的汗巾擦吧臉,這纔對着朱玲母親問候道:“阿姨您好!我是楊軍。”
朱玲母親認真打量了我一下,說道:“你不是在長沙上學,在長沙工作了嗎?怎麼過來卸磚了啊?”
我回答道:“阿姨,我是在長沙工作,元旦回來陪家裡人過節,順道幫家裡一點忙。”
朱玲母親微笑看着我說:“小四,你還是懂事,不像我們朱玲幾年都沒回來了。”
我問道:“阿姨,朱玲也出去當兵幾年了,沒回過家嗎?她現在還好吧?”
朱玲母親說道:“她啊,在海南海軍當兵,頭幾年不讓回家,再過一段時間應該能回來了。”
朱玲在初中畢業後,通過她爸爸的關係去了部隊,後世中,她找了一個軍官結婚,安家在安徽合肥。她老公是國家一級試飛員,是那種很出名的人,有一次國家新一代超音速飛機的首飛就是她老公飛的,還上了新聞聯播。
這個時候,朱玲應該還在海南的海軍文工團,應該沒結婚的。我聽我媽說,朱玲母親對大女兒的婚事也很着急。
我們到了朱玲家的水煤場,那是一個類似小水塘的沉澱池,二七二廠動力車間燒鍋爐的煤渣經水流流入這個池,經沉澱後,形成煤泥。因爲含一些沒燒完全的煤粉,可以用作燒水泥的輔助燃料,也可以給一些土法煉鋼的小廠做配燒。價格比純煤炭便宜多了,所以朱玲家這生意還不錯。
朱玲父親是二七二的工人,在很早的時候就承包了這個水煤池,因爲這個生意是獨家的,應用面還挺廣,成了廠裡最先富起來的那一波人。家裡在90年代初就買了一臺東風牌大貨車,還在107國道上建了一橦三層的小樓,廠裡和衡陽也買了幾套房。在廠裡曾流傳過這樣一個故事,就是說她們家有多壕的。話說有一年,大概在92年前後,朱玲一家人在海南三亞度假,碰到了二七二廠的廠長一行人,她們家做東請這一行人去了五星級飯店吃飯,一餐飯吃了10000多,把廠長都嚇住了。那時候,大家的月工資還只有三四百元,一餐飯一萬多,相當於兩年的工人工資,說出來都嚇人。飯後,廠長還調侃道,他還不知道二七二廠有這麼牛逼的工人。
給貨車裝水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貨車是直接開進水煤池的,人是站在水煤池裡用鐵鍬一鍬一鍬的往貨車上裝煤泥,非常耗體力。關鍵是還有一個問題,因爲是水煤,它具有一定的流動性,你一鍬上去,真正能留在車上的不到一半。而且因爲人是站在煤泥中,你每挪一步,都是極其辛苦,非常吃力。
我們家三人裝車,出力最大的是我二哥,我爸年紀大了,我從小也沒幹過重活,這車煤大概三分之二是我二哥裝的。分錢的時候我二哥按三份分的,沒有佔一點便宜。我純粹是幫忙,沒有想分這種苦力錢,就放棄我那一份了,最後我爸和我二哥一人10元。
我母親趕在我們即將結束裝車的時候來的,給我們帶了飯菜和水,見到朱玲母親也在,就主動招呼一起吃飯。朱玲母親沒有跟我們一起吃,反而拉着我母親去她辦公室聊天去了。
我們父子仨吃完飯,選了一個老式碉堡樓的亭子休息,我爸拿出一副字牌,三個人玩扯大二(衡陽話扯大二,就是流行在湖南各地的跑鬍子遊戲),十五胡下地,有二七十,沒有一四七的那種,帶自摸翻倍,玩的是一加一,就是十五胡一塊錢,十八胡兩塊錢,每多三胡加一塊錢,這個打法對我爸和我哥這種收入不太高的人來說,還是有點大的,運氣不好,這一天的苦力就白乾了,好在是一家人,大家也沒太當真。
印象中,我在讀中專的四年裡,有好多個夏天就是在這家磚廠渡過的,辛苦勞作,掙一點上學的零花,好在我打牌的水平高,每一次多少能贏一點,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我爸和我二哥讓着我的。
下午,我媽也加入我們卸磚隊伍中,一家人齊心協力完成了當天的生產任務。數了一下我們碼的垛數,今天總共碼了60垛,合150塊錢。我二哥準備分成三份,給我和我爸各50塊錢,我沒要,讓他跟我爸兩人均分,一人75元錢。按這個日收入算,相當於當時二七二廠的一個普通幹部的收入,在衡陽這個地界還是不錯的。
一家人收據好工具回家。路上,我媽就聊起朱玲母親說的話,她說她們家有兩個女孩,現在還沒男朋友,老大在當兵,想讓她回來結婚,她不是太願意。老二中專畢業在衡陽上班,也是瞎混,沒有談男朋友的。她們兩口子也老了,身體也不是太好,想盡快看到外甥。還說起從小看着我長大的,成績不錯,人品也不錯,還能吃得苦,想跟我們家結成親家。想讓我媽問問我的意見。
我無奈的說道:“媽,我現在在長沙上班,又不能經常回來。朱玲人家是軍人,也不經常能見到。朱玲妹妹之前倒是見過的,脾氣好大的,而且還特別講究吃穿,我沒辦法跟人家處的。”
我媽勸我道:“朱師傅娘子說了,她那兩個女兒,你可以選,她負責做她們倆姐妹工作。另外,結婚的時候,她們家會給你買房,還給你配一臺小汽車。”
我打趣我媽說道:“你這是賣兒子,她有沒有說讓我入贅嗎?”
我媽打我兩下說道:“有這麼說孃的嗎?就算討米要飯,娘也不會賣崽的。”
我媽說着說着,流了一些眼淚,哽咽的說道:“小四,父母老了,以後幫不了你什麼,幾個哥哥也沒什麼太多能力,支援不了你。媽怕你以後找不到老婆,買不起房啊。朱師傅娘子,人不錯的,家裡條件也好,跟她們家結親家我們不吃虧的。”
我爸看我媽這樣,小聲安慰我媽,並厲聲對我說道:“小四,這事,你自己定,我們不勸你。但你也別說賣崽這種混賬話。”
我二哥在邊上插嘴說:“小四,我覺得還行,她們家人還是比較善的,不會虧待你,估計你要是入贅的話,她們還得倒給你點錢。”
我媽也接話說:“她倒是沒提入贅的事,只是說以後要多生幾個娃,只要有一個姓朱,她們家就給你十萬塊錢。”
我只能搖搖頭,跟他們解釋道:“爸,媽,二哥,不用操心我的事,我自己能成家的,我以後也不會在衡陽安家的,朱玲家這事就算了。”
家裡人看我沒這個心思,也就沒再提了,只有我媽覺得可惜。
在家裡又待了兩三天,每天幫着我二哥和我爸打點零工,就回長沙上班去了。
回長沙後,在公司內部參加新產品培訓,公司重點介紹了一款工業分析儀,用得原理是熱重分析法。傳統的煤質工業分析主要是馬弗爐和乾燥箱配合天平,對煤質的含水量、揮發分和灰分進行檢測。主要檢測方法也就是煤炭在高溫爐燃燒,測其揮發物比例和燒剩下煤灰的含量,另外水分檢測,是在乾燥箱裡105度恆溫後,測煤質溢出的水分值。我們公司新推出來的工業分析儀就是模擬馬弗爐和乾燥箱的高溫環境,用機械手自動稱量並計算相關工業分析值。
國內外現在也只有一兩家有這個產品,我們公司的設計是另闢蹊徑的,用兩個小爐子對一盤20個煤樣分別測量。這一款儀器取名爲A2000。作爲後世煤儀的老銷售人員,我知道這一款只是公司工業分析領域的初次嘗試,也是一款過渡產品。這個產品本身設計的原因,對電廠的大批量來樣測試,效率不高,電廠反響也不好,但非常適合鋼廠、焦炭廠和炭素廠。他們每天的煤樣數不多,人工操作過於麻煩,而且容易出錯,這種工業分析儀有效提升了化驗員的效率,實現了化驗全過程的無人值守,自動化程度很高,頗受鋼廠和焦炭廠的青睞。
想到這些,再聽公司研發部和銷售部領導的介紹,我心裡只感到可悲,根本就不是他們說的那樣,這是火電廠煤化驗中的一個劃時代的產品,必定能風靡整個電力系統。這在隨後一兩年電力系統銷售過程中,必將被打臉。
考慮到公司在這一款產品前前後後的投入,我暗下決心儘快在河南鋼鐵企業做一輪強推,明確這一款儀器真正適合的受衆,不要讓這一款儀器黯然離場,正爲行業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