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監軍,是一年一度的大事,聖上親臨軍營,親自檢驗這一年來軍隊訓練的結果,一般只帶着大臣,甚少帶着皇子前去,以爲但凡帶去軍營重地的,要麼是儲君人選,要麼就是皇上寄予厚望的朝臣,若是皇上帶着這冒牌私生子去監軍,豈不是告訴朝臣們,這私生子,已經在景東華的儲君人選之中了。
“不過一個突然出現的來歷不明的人罷了,爲何會在短短几日受到如此厚待。”秦玉暖不解,之前她和冷長熙都以爲這個冒牌貨不過泛泛之輩,如此看來,倒是有些本事。
“還不是景元初從中操縱,說實話,他帶回來的這個私生子無論從樣貌還是說話和神態,都和皇上相差無幾,加上後來的滴血認親,確認無疑,而之後,景元初不斷地給這私生子和皇上製造機會,加上後來皇上得知那名叫杜維的私生子師從高人,更是對他青睞有加,如今的形勢,對我們很不利。”白詩詩直言相告,面露焦急,杜維受寵等同於景元初得勢,如今景東華身體屢次抱恙,景元孝也已經二十有三,君主換位,是早晚的事。
“果然是他。”秦玉暖替在太陽下曬了半個時辰的長公主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喊來彩兒將長公主推進了屋子,這纔是對着白詩詩道,“監軍長達半個月,這途中會發生很多意外,決不能讓皇上和這兩個人獨處這麼長時間。”
“同意,”白詩詩看了秦玉暖一眼,語重心長地對着秦玉暖道,“冷夫人,這次監軍太子也會去,若你和冷公子願意以身犯險,替我保全太子,我定會在宮裡頭護長公主周全。”
太子妃在宮裡頭的權力和地位遠比在軍營裡高,這樣的安排,無疑是最好不過。
“嗯。”秦玉暖點頭,算是應允。
三日後,監軍的隊伍自西涼城出發,前往北邊的黃旗軍營,隨同皇帝出行的還有閣老張成端,三朝爲官,忠厚善良,以及其他幾位在朝中頗有權勢的大臣,皇室裡,便是景元初和景元孝兩位皇子,以及這位突然出現的所謂的私生子杜維。
皇帝的八駕馬車走在最前,皇帝才能用的明黃色帷幔自車蓋上飄搖垂下,應和着街道旁新綻開的白梅花,景元孝作爲太子,馬車緊跟皇帝后面,太子的名聲雖然沒有景元初在西涼城裡那般響亮,和麪對這個坐在馬車裡的未來儲君,西涼城的百姓還是爭先恐後地擠在前頭,想要一睹景元孝面容。
“滾回去。”站在最外頭負責維護秩序,攔住百姓的士兵對着一個企圖想要往前擠的老太太狠狠地呵斥了一句,這老太太年紀看着至少是花甲之年,連走路都走不穩,弱不禁風,衣履闌珊,而她的口中,似乎還在呼喊着什麼。
“慢着。”眼看着這士兵還要對這老人家踹上一腳,跟在景元孝馬車旁的一個大丫鬟主動站了出來。
頂着太子的名號,果然還是有些用的,士兵一看是太子身邊的丫鬟,一身青色衣裳樸素內斂,可眉眼之間總帶着一股不同尋常的靈氣,這士兵眼神立刻收斂了幾分,退後了幾步,這大丫鬟上前扶起這老人家。
“老人家,可還好?”
“還好還好,”這老婆婆眼巴巴地看着隊伍,眼神仔細地掃視走過的每個人,連馬車旁的小廝和丫鬟都不放過,“我要找人,找我家俊兒。”
“你家俊兒?”青衣丫鬟回身掃視了一眼這滿滿當當的小廝侍衛,“你家俊兒是在宮裡當差的嗎?”
“不是不是。”這老婆婆到底是年紀大了,說話都有些吐詞不清,餘下的話,青衣丫鬟沒聽太懂,太子那邊卻已經遣人來催了,太子的隊伍已經走得遠遠的了,這青衣丫鬟確認這老婆婆身體無恙後,轉身正欲離開,卻看到這老婆婆突然神情激動地對着一個轎輦揮舞起了手臂。
青衣丫鬟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看到杜維的馬車經過,米色的帷幔隨風飄搖,讓青衣丫鬟恰好看到裡頭人的容貌。
不得不承認,這杜維的樣子和景東華相似度遠遠高於冷長熙與景東華之間的關係,青衣姑娘遠遠地望了太子馬車一眼,又瞥了一眼這老婆婆,低頭跟着來催促她的丫鬟道:“走吧。”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遺忘了,黃旗軍營離着京城不過三十里地遠,當晚,皇上駕到,以大將軍孟真爲首的營地將士出營迎接,將景東華接進了營地裡最爲豪華的一間兩層閣樓,景東華的寢室在第二層,說是最爲豪華,其實也只不過是比普通木屋子多了幾方瓦片,幾個香爐罷了。
太子景元孝居住的環境就更加樸素了,一個幾丈見方的屋子,一扇四開的木質屏風,上頭的雕花都有些花了,屋子裡的茶自然也比不上宮裡頭,不過這是西夏祖上一直傳下來的治軍之道,就是要和將士同甘苦,最忌在軍營裡大肆鋪張。
好在太子雖然一直碌碌無爲,可是爲人忠厚老實,對於這環境也沒有任何怨言。
之前的那青衣姑娘一直在替景元孝忙前忙後,太子生得高大俊朗,可說話做事卻十分謙和,甚至,有時候都顯得有些軟弱。
“太子殿下,澡房裡的水都被取走了,奴婢沒用,沒有替太子殿下取來洗澡水。”一個壯實的小丫鬟低着頭進來稟報。
“怎麼會都被取走了呢?”青衣丫鬟不解,“我早先便派了人去提前多燒了好幾鍋,一路風塵僕僕,太子怎能不沐浴呢?”
“聽說……聽說是……,”這小宮女越說聲音越是低沉下去,“聽說是杜公子那邊的人取走的。”
杜維?青衣姑娘略略思忖,卻有些摸不準這人的意思,按道理來說,景東華最欣賞低調而有才華的人,杜維的才學和武功着實讓景東華眼前一亮,可是這低調,他不應該是越樸素越好嗎?
“算了算了,都是自家兄弟,明日也可以洗。”景元孝倒是毫不在乎,話語之間,居然將這橫空出世的杜維當做自己的弟弟,自己更是做足了一副大哥的樣子。
“這怎麼能行,”景元孝身邊的大宮女沉碧立刻不滿了,她性格剛強有原則,正是太子妃白詩詩特意安排在景元孝身邊的,免得景元孝平日裡受了不該有的冤枉氣。
“這誰燒的洗澡水就該是誰的,他要洗澡,太子殿下就不用了嗎?再說,凡是有個先來後到,我們先定下的就是我們的,再退後一步,太子殿下身份高貴,那杜維不過是一個還未入皇族族譜的私生子,這豈能相提並論的。”
沉碧語言邏輯順暢,態度堅決,讓這青衣丫鬟刮目相看。
“那你說該怎麼辦?”景元孝嘟囔着嘴,他本來就是個沒主意的,“難不成還要去杜弟弟的院子裡頭,將洗澡水搶過來不成。”
沉碧也是個嘴快的,不假思索地道:“就該這樣。”
“罷了,”青衣丫鬟連忙讓兩人都冷靜下來,“這件事說來也是小事,若是鬧到皇上那兒去,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們小題大做,唯恐天下不亂,不過,他一個人突然取了三個人用的洗澡水實在有些奇怪,萬一有什麼隱情呢?倒不如先去探查探查。”
“也好,”景元孝瞬間又附和起這青衣丫鬟的意見來,“和你一起被詩詩推薦過來的侍衛身手不是很厲害嗎?就讓他去。”
青衣丫鬟蹲身行禮,便就告辭,繞了幾個小彎,才找到侍衛歇息的地方,要麼都出去站崗巡邏,要麼便早早地睡下了,等着下半夜的換崗,唯獨一人直直地坐在炕上,眼神堅定地看着窗外,這人其貌不揚,可是這雙發亮的眼眸中似乎總是隱藏着無窮的秘密和力量。
青衣丫鬟將這侍衛喊了出來,到了隱秘處,纔將太子殿下的意思和自己的疑惑表達出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多事了?”青衣丫鬟有些內疚道,“只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樣的不尋常裡頭一定有些東西值得我們去探尋。”
“你的直覺一向很準。”這高個子侍衛眼神裡流露出一股愛憐和信任,甚至微微低頭,用下巴抵着青衣丫鬟的額頭,在旁人看來,這就像是一對偷情的下人,可殊不知,就在這兩張人皮面具下,就是景元初處心積慮想要殺害,想要其遠離景東華的秦玉暖和冷長熙。
他們一個扮作了侍衛,一個扮作了景元孝身邊的貼身丫鬟,這一切都是太子妃白詩詩安排,保密得極好,就連景元孝自己都不知道,知道這兩人真實身份的,就只有景元孝身邊的那個大丫鬟沉碧。
“我馬上就去。”縱然冷長熙用了一張再樸素不過的方形臉,可他的眼眸始終是暴露他的唯一缺陷,不過好在,他已經學會控制自己的眼神,使得自己看起來再平庸不過。
“你在這裡要小心。”冷長熙又囑咐了一句,說完,便是施展輕功翻過牆頭,景元孝的院子和杜維的隔得很近,不多時,他便俯身在了杜維寢室上頭的房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