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苑裡,葉沐氏看着低頭立在自己面前的葉棠花,不由得怒焰更熾:“你如今是翅膀硬了,不欲要我這個娘管你了?你也不想想,你一個十三歲的女娃兒能知道什麼?若沒有我派人扶持你,你早讓那李姨娘剝皮拆骨了!如今你連我的人都攆,是想怎麼着!我派人還不是爲你好,難道當孃的會害了兒嗎!周媽媽,你不必委屈,今兒我就做主,以後大小姐的一切都有你管着,若是有人不服,傳了我的令攆出去!我倒不信了,憑她什麼宮裡出來的,也能跟我這當家主母鬥嗎?”
葉棠花嘆了口氣,擡起臉來看了一眼垂首立在葉沐氏身側的周媽媽,再看看周媽媽身側立着,臉上掩不去得意之意的雨露,就知道今日這事是誰的手筆了。
當葉沐氏讓雨露來叫她過去的時候她就知道事情要糟,來了一看果不其然,看見周媽媽站在葉沐氏身邊,她就知道今天這事兒未必能善了了。
當初放周媽媽和雨露出府原是她一時的決定,並沒有跟葉沐氏知會過,後來事情一多起來,她就忘了這事兒了,等再想起來的時候,她已經發現葉沐氏聽不進去她的話了,橫豎她也不覺得是一件什麼大事,就爽性丟過頭去不提了。
但如今看來,她想的還是太天真了,她把這兩個人放出去,這兩個人會甘心在外頭待着嗎?周媽媽也好雨露也罷,都是她身邊有頭有臉的人物,從前在葉府裡也都算是半個主子,除了伺候她以外諸事不理,可如今被她趕出了府,吃穿用住行樣樣都要錢,她雖然留着這兩個人的月銀,可那兩個人的月銀加一塊兒也不過三兩銀子,對於在葉府裡享受慣了的周媽媽和雨露來說夠什麼的?便是雨露臨走時身上穿的那一件雲錦裙,買一條都不只三兩吧?
對於鄉下人而言,一年也許只需要二十餘兩銀子,但鄉下人是自己手裡有地,吃穿用自給自足,出行基本靠腳,況且鄉下人也簡樸,用度省得很。可週媽媽和雨露打小兒就是家生子奴才,本就是一輩子要在主子家的,所以估計也沒什麼心思攢銀子,畢竟萬事有主子呢。
如今周媽媽跟雨露被放出了府,那就跟籠雞被放出了籠一樣,開始的時候倒是滿心興頭,可緊跟着就活不下去了,這兩個人自小兒就只學過怎麼伺候人,哪裡會幹別的?再者說,就是賃個房子,還得先交仨月房錢呢,就憑周媽媽和雨露那點子銀子,只怕房子還沒辦全就捉襟見肘了吧?再者說了,這人看她們兩個女人相依爲命,難道就不起什麼欺侮的心思?
這兩個人在外頭活不下去,自然要想辦法再回主家了,瞧着葉棠花容不下她們,可不就來試探葉沐氏的口風了麼?這一試知道葉棠花還沒跟葉沐氏說,可不就抓緊時間表忠心,要重回葉棠花身邊了麼?
周媽媽和雨露如意算盤打得好,然而卻徹底給自己絕了後路,當奴才的藉着別人的勢來欺壓主子,這叫什麼?刁奴欺主!這要是讓她們嚐到了這個甜頭,往後還有葉棠花的好日子過嗎?
葉棠花重生一世原就有些絕情,如今見周媽媽和雨露這般合起夥來算計她,心裡更是忍不下這口氣,做奴才的既然不仁,就別怪主子無情無義了!
葉棠花思及此處,朝着葉沐氏坦然一笑,眉眼間全是淡然:“母親這是說哪裡的話,孩兒雖然愛自己做主,可幾時拂過母親的好意?只是母親如今不分青紅皁白先派女兒的不是,女兒心裡可不能服氣呢!女兒只是想着周媽媽年歲大了,想着讓她享福罷了,怎麼就成了攆母親的人出去呢?我若想攆周媽媽出去,何必留着她的月銀,還把雨露一塊兒放出去?由着周媽媽一個人在外頭碰不是更好?媽媽是我的奶孃,打小兒護着我,我是真心誠意的想讓奶孃享福,怎麼就成了攆人了呢?”
葉棠花一番話說罷,讓葉沐氏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周媽媽原是沐家的家生子奴才,丈夫死得早膝下又沒有兒女,是個無牽無掛的,所以葉沐氏才把她給了葉棠花當奶孃,但這麼看來,葉棠花的確不像是對周媽媽不滿才把周媽媽趕出去的,她若是對周媽媽不滿,只要把人一攆,月錢一扣,周媽媽在外頭一天都活不下去。
葉沐氏思及此處,不由得對周媽媽和雨露有了嫌隙,這兩個人是怎麼想的?一進門就跟她訴苦,說在外頭怎麼難活,然後又明裡暗裡的暗示是葉棠花和宮裡那些姑姑宮女串通好了要擺佈她們,她們有心伺候葉棠花,可葉棠花耳根子太軟,不聽她們的……
可如今看來,在這件事情上自家女兒還真沒有什麼不是。看周媽媽年邁,放她出去享福,怕周媽媽生活無以爲繼,把月銀給她留着,怕周媽媽老無所依,連她乾女兒雨露一塊兒放出去,葉棠花都做到這份上了,周媽媽還想怎麼着?
周媽媽咬了咬脣,看着葉沐氏不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不由一急,大小姐幾句話打消了葉沐氏的疑慮不說,還把矛頭都轉向了自己身上,自己可不能坐以待斃,不然這次再被攆出去,大小姐可未必有那麼仁慈了!
周媽媽想了想,朝葉棠花嘆了口氣:“大小姐,不是奴婢碎語,只是您還小呢,哪裡就懂得那麼多,奴婢心裡明白,定是那宮裡頭出來的人對您說了這些話,讓您放了我出去,她們好擺佈您!老奴在外頭雖然活得好,可怎麼也放不下這顆心哪!”
葉棠花笑彎了一雙眼,看向周媽媽:“周媽媽這話差了,您是我的奶孃,怎麼連我的性子都不知道?我是肯聽別人擺佈的人麼?您比母親跟在我的時間都長,怎的還這般不知我?我自是個有主見的,這母親也知道。況且周媽媽這一把歲數的人了,何必呢?須知籠雞有食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難道周媽媽願意做個奴才,也不願意在外頭自在?”
葉棠花說到這兒,不由得嘆了口氣,又看向雨露:“周媽媽一貫耳根子軟,我猜定是受不了女兒的磨吧?這我可得說你兩句了雨露,我放你出去是給媽媽解悶道乏的,你怎麼拿着媽媽做筏子,讓母親難做呢?如今你消了奴籍,也算是個良家女子了,配個正經人家做妻不好麼?偏成天裡想着做姨娘?姨娘有什麼好的,你放着良家妻不做偏要做妾,妾不還是個奴才麼?”
雨露心中一驚,忙不迭的看向葉沐氏,臉色煞白:“夫人、奴、奴婢不是像大小姐說的那樣啊,奴婢是真心想伺候大小姐,沒有什麼做姨娘的心思啊!夫人、大小姐是胡說的,您萬不能信啊!”
葉棠花挑眉一笑,雖然雨露打得是做未來葉家姑爺的妾室,不是葉遠志的,但提到妾室二字,葉沐氏比誰都敏感,只要牽扯上這兩個字,雨露就別想留!
再者說了,就算葉沐氏現在生她的氣,可也不至於放着她的話不信,去信雨露的話吧?再生她的氣,遠近親疏也擺在眼前,親女兒總比奴才更讓人信得過吧!
果不其然,葉沐氏覺得自己此刻已經徹底看透了周媽媽和雨露,一時間氣得臉色都變了。
她居然爲了這兩個背主的刁奴,把自己一片好心的女兒給罵了一頓?女兒原本是一片好心,事情也做得仁至義盡,沒想到這兩個奴才居然恩將仇!
周媽媽還罷了,人老了耳根子軟,被自己的乾女兒一求就動搖了也不是不可理解,最可恨的就是這個叫雨露的小賤蹄子,居然打得是做妾室的心思?就這狐媚子也配?周媽媽能收這狐媚子做乾女兒,可見也不是個好的!說不準就是周媽媽教唆着,葉棠花才變得如此桀驁呢!
思及此處,葉沐氏冷冷看了周媽媽一眼:“看在你是母親給我的人,我不欲與你們爲難,桐陰等下去拿五十兩銀子來賞給她們,咱們之間的主僕情分也就到此爲止了,自此往後葉家跟你們再無主僕關係。周姥姥,雨露姑娘,請吧!”
葉沐氏對周媽媽稱呼的轉變,標誌着徹底不把她當自己人看,周媽媽此時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拜別了主子,領着不甘心的雨露匆匆離去了。
待周媽媽走後,葉沐氏猶豫了片刻,纔看向葉棠花:“別站着了,坐吧,今日進宮還順利麼?”
提起宮裡,葉棠花和葉沐氏沒有大矛盾,是以葉棠花也不介意實話實說:“不能說順利不順利,只是奇怪,太后叫了我去,又把太子叫去了單獨陪我逛宮裡,出宮的時候又見外祖母進宮,我心裡想着這風頭不大對,聽說皇后最近總叫右相家韓大小姐進宮,怕是太后要拿我跟皇后較勁了。”
“啊?”葉沐氏呆了呆,“怎麼是你呢?皇后不是點了你千藍表姐做魁首嗎?怎麼又特特地叫了韓家大小姐入宮呢?就算是皇后中意韓大小姐,太后也該擡舉你千藍表姐啊,怎麼又叫了你呢?”
……
前兩天的話算是白說了。
葉棠花無奈地在心裡嘆了口氣,眼角瞥了眼被夕陽映紅的雕花木紗窗,跟遠在皇宮的太子殿下心有靈犀了一把:
有個糊塗的母親,當子女的是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