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蠱隨行》的第九重——這是蕭瑟瑟苦練蟲笛到今天的結果。
就算辣手毒醫應長安和那個穿着樓蘭服飾的漢女, 都說她這並不是真正的蠱術,但有殺傷力就夠了。
在戰場上,只要有強大的戰力, 不管是怎樣的戰鬥方式都可以。
古老的湘國戰歌, 慷慨激昂, 旋律緊張急促, 彷彿是激戰的助燃劑般, 聽得侍衛們連血液都沸騰了。
周遭,嗡嗡的昆蟲振翅聲,越來越大, 越來越近,漸漸的發展成雷鳴一樣的嗡嗡聲。
整個山林裡颳起了烈烈的風, 四面八方, 有一團團巨大的烏雲從參天的古木中穿過, 全都朝着這一代高速的移動而來。
蕭瑟瑟使出了所有的精神力和力道,十指狠狠的按起、落下, 眼睛裡倒映着飛濺的鮮血和冷冰冰的兵器,看着那些越來越近的烏雲,聽着昆蟲振翅的聲音越來越近……
《萬蠱隨行》第九重,便是不再侷限於毒蟲的召喚,而是所有的昆蟲。
那團團烏雲, 是蝗蟲、是黃蜂、是這山地裡所有能飛的蟲類, 密密麻麻, 遮天蔽日, 狂瀾般的席捲而來。
它們在蕭瑟瑟的蟲笛指揮下, 狂暴而有攻擊性,認準了敵方的刺客。
刺客們黑衣蒙面, 或許可以擋住蝗蟲的啃咬,卻擋不住黃蜂的尾針。成羣結隊的黃蜂在他們身上叮得一個又一個包,在勁裝下是他們看不見的紅腫,毒素擴散在身體中,四肢逐漸變得痙攣,動作遲緩起來。
一刀還沒有砍到對方,就被對方的劍捅穿了身子。
一個又一個的刺客倒下,鮮血蜿蜒在綠而泛黃的地面上,坑坑窪窪間染了一塊又一塊。死去的刺客成了嗜好屍體的爬蟲的美食,一具屍身很快就被爬蟲們叮咬、吸血、食肉。
廝殺仍舊激烈,由不得半點分神。
蕭瑟瑟看着張逸凡,看他在衝鋒陷陣,看他斬殺了一個又一個敵人,他的劍上,鮮血如珠子一樣的往下淌。
附近的幾個刺客,合力殺死兩名侍衛,瞅到張逸凡的武功身法明顯弱一些,立刻從幾個刁鑽的角度衝過來,要合力殺死張逸凡。
這樣的一幕,讓蕭瑟瑟的心幾乎要飛出嗓子眼,脣下的陶笛聲又拔了一個高度,十指按孔的速度發揮到極致。一羣黃蜂立刻調轉方向,瘋狂的紮在這幾個刺客身上。劇痛和痠麻讓他們的動作都停滯了間隙,而這個間隙,成功的救了張逸凡一命。張逸凡踉蹌的錯開幾步,有些站不穩身子,本能的伸出手按在就近的一棵樹幹上,維持住身體的平衡。
可是,他剛按在樹幹上,就覺得手掌下的樹皮好像凹陷了一塊。張逸凡尚還沒有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就聽蕭瑟瑟狂然大喊:“逸凡,當心!”
彈指一瞬間,張逸凡對面的一棵樹上,三支箭飛射而出,指着他的胸膛,奔襲而來。
而此刻,玉忘言還在蕭瑟瑟的身邊,趕不過去,離張逸凡最近的何懼又被兩個刺客纏着……蕭瑟瑟的面色瞬間蒼白的像是宣紙,兩手一抖,蟲笛從脣邊滑落下來,被她無意識的接在了胸口處……
“趴下!”這一聲喊,穿透廝殺,震動了張逸凡的耳,彷彿是一場雷鳴的轟響,響徹在他的腦海中。
下一刻,身子就被人推倒在地。張逸凡頓時被摔得天昏地暗,腦袋撞在地上的一個樹根上,額頭被磕出塊淤青。
他張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方纔是何懼趕了過來,將他推倒!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當何懼推倒張逸凡時,已經沒有時間再躲避那三支箭。
他只能憑着反應力,硬接!
推掌出去,何懼銀牙緊咬,額角暴起的青筋鮮明的像是一條條蚯蚓。
他的掌風凌厲,殺氣奔騰,可是襲來的箭已經離他很近了,這種時候哪怕他打出的阻礙再大,也沒有辦法完全化解箭的力道。
三支箭,射入了何懼的胸膛。
“何懼!”
“何懼!”
“大哥!”
好幾個聲音在同一時刻驚呼起來,有蕭瑟瑟,有張逸凡,還有廝殺中的何歡,慌忙砍倒面前的敵人,一個箭步朝着何懼扎過去。
“大哥!大哥!”何歡心急火燎,衝了過來,卻還是慢了,眼睜睜看着何懼倒在了張逸凡的旁邊。
而這一刻,蕭瑟瑟那滑落到胸口的蟲笛,哐噹一聲,摔在地上,邊角處磕到了一塊碎石,發出悶鈍的響聲。
她愣了、呆了,整個人僵立在那裡,兩眼直勾勾的盯着何懼,只看見他胸口的三支箭還在微微抖動,那箭看着是那樣的鋒利,那樣的無情。而何懼也在看着她,那雙漆黑的眼底繚繞着萬種心緒,像是潮水般涌來,淹沒了蕭瑟瑟。
“何懼……何懼……”她不能置信的喃喃,怕極了眼前的這一幕。
彷彿是又看見城隍廟裡,那道人算給何懼的那支籤。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何懼,何懼……
“瑟瑟。”耳畔沉重又夾雜着濃烈擔心的聲音,讓蕭瑟瑟這才意識到,自己差一點就癱軟在了地上。
廝殺依舊在繼續,烏雲般密集的飛蟲,因爲沒了陶笛的指揮,全都失去了頭緒,胡亂飛舞,在廝殺聲和慘叫聲間,混合進嗡嗡的聲響。
蕭瑟瑟趕忙彎腰,撿起了蟲笛。她將蟲笛重新安置在脣邊,這一刻,眼底冷的像是古洞裡的寒冰,再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強烈的控訴和無情的殺伐。
笛聲起,竟是刺耳震天。失了頭緒的飛蟲立刻重新有了目標,以更猛烈的勁頭攻擊敵人。
它們啃咬、猛撲,就像是一個個殺紅眼的士卒。
萬蠱蝕天,笛聲激憤,一如蕭瑟瑟滿腔的殺意,還在不斷的拔高。
這些人竟然傷了何懼。
他們竟然敢傷害何懼。
何懼是她的兄長,是她的家人,一直在默默的幫助她,從來也不曾抱怨過被武陵何氏用蠱蟲控制得身不由己。
而這些人,竟然敢傷害何懼!
她要報仇,她要給何懼報仇!這三箭之仇,便是要他們全都葬身此地!
“大哥!大哥!”何歡蹲在了何懼的身邊,臉上的汗水和新流出的冷汗夾雜在一起。
他迅速的封住了何懼的各處經脈,喊道:“大哥,你有沒有事?振作一點!”
“阿歡……”何懼虛弱的喘息,每呼吸一下,就帶動胸口上撕心裂肺的痛。
他喃喃:“別管我……去殺了他們……”
“大哥,我……”
“快去……”
何歡還想說什麼,可是一擡頭,就見兩個刺客偷襲過來。
一股怒氣瞬間貫穿了何歡的身體,他頓時狂暴的跳起來,揮着劍就劈了上去,被他斬斷的一條胳膊從眼前飛過,對方在慘叫中看見,何歡的一雙眼幾乎怒成了血紅色。
“我殺了你們!”他猛地扎入激戰中,近乎掃蕩的,將所剩不多的刺客一個個斬在劍下。
張逸凡扶着何懼,見廝殺仍沒有完全結束,狠聲道:“可惡,我殺光他們!”他鬆開何懼,起身就要衝出。
但何懼卻拉住了張逸凡的衣服,他狠狠的揪着他,五指幾乎要把張逸凡的衣服摳破。
“年少氣盛……別再做會讓表小姐……擔心的事情……”
張逸凡眉頭一皺,“什麼?”
“表小姐擔心你。”何懼使出所有的力氣,維持字句的清晰。
張逸凡看了眼蕭瑟瑟,她渾身的殺伐之氣,讓他不禁爲她和她腹中的孩兒捏了把汗。而玉忘言則一手貼在蕭瑟瑟的後背,不斷的給她傳內力,只怕她的身子會吃不消。
“你別說話了,這樣傷勢會惡化!”張逸凡衝着何懼說道:“你救了我,我不能讓你死,你趕緊調息,我給你殺光靠近你的人!”
他說着,試圖掙脫何懼,可是衣服卻被何懼揪得更緊,他一隻手在猛烈的抽搐着。
“你記住……”何懼喘了幾下,終於提上口氣,他猛地低吼:“她是你姐姐……張錦瑟!”
張逸凡霎時僵住了。周圍的一切聲音都彷彿被過濾掉了,只剩下何懼這嘶啞的低吼。
她是你姐姐,張錦瑟。
何懼竟然說,瑾王妃是錦瑟姐姐。
這性命攸關的時候,他居然還和他開玩笑嗎?
張逸凡怒聲嗤道:“胡說八道什麼!不想死就趕緊調息!”
何懼錚錚切切道:“借屍還魂……她就是你姐姐!”
“你——”張逸凡的腦袋要爆炸了,他知道眼下不該就這個問題跟何懼繼續糾纏下去,可是事關錦瑟姐姐,心裡又一直都有一個聲音在喊着:她是錦瑟姐姐!她就是錦瑟姐姐!張逸凡,你不是已經感覺到了她們的共同點嗎?
張逸凡驚秫的合不攏嘴,瞪着蕭瑟瑟,忘了呼吸,滿腦子都是驚喜和不能置信的情緒。
也是在同時,刺客只剩下最後一個,被侍衛們留了活口,扣在地上。
笛聲也驟然一變,萬蠱飛散,頭頂上遮天蔽日的飛蟲們散去,重見一輪紅日,暖金色的陽光照着滿地的狼藉,在鮮血上鋪開諷刺的暖金色。
笛聲停下了,蕭瑟瑟的眼前浮起一片金星,險些就要失去意識。
她撐住了這具沉重的身體,顫抖的手握着蟲笛,跌跌撞撞的,朝着何懼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