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貴妃垂下頭:“陛下賜了茯苓雞湯,當着皇后的面,我沒法不喝。”
“可是茯苓雖好,卻是催發那毒的引子呀!”慕雲歌只覺得手足無措,目光黯淡:“貴妃娘娘,那毒本就難以壓制,如今被催發了一夜,我已無計可施。”
魏時握着德貴妃的手,神色已是悽絕:“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沒有別的辦法。不過,如果師兄來,說不定還能有些法子,他製毒的辦法雖沒有我多,但他行醫多年,解毒是非常有本事的。”慕雲歌想了想,才說:“要不,找他來試試?”
“我去請他來。”魏時彷彿看到一絲希望,快速的起身離去,德貴妃都沒來得及喊住他,他已衝了出去。
慕雲歌嘆了口氣:“娘娘,你跟我說實話,陛下知不知道你不能吃茯苓?”
“他知道。”德貴妃一愣,眉目染上深深的失落,眸子深處有什麼在時時閃動:“雖然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他會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他一直都知道。茯苓雞湯也不是今年纔有的菜餚,往年他從不賜這菜給我,唯獨今年……”
“娘娘,你想過爲什麼嗎?”慕雲歌有些同情的看着她。
德貴妃埋下頭,看着被面上的花紋,一言不發。
慕雲歌本以爲她猜不透,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忽聽她淡淡的說:“陛下越來越喜歡時兒,雖然時兒無意要那個位置,但照如今的情形,他多半是想要扶持時兒坐上東宮之位。我若在,他難免擔憂,擔憂……”
“裴家強大,陛下難免擔憂將來外戚擅權。”慕雲歌低低的接過她沒說完的話。
德貴妃將頭轉向她,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她竟已暈紅了眼圈:“無論是時兒還是郢兒坐上皇位,我都難逃一死。只是……若是時兒當了皇帝,他心地良善,郢兒必定沒有性命之憂。可若是郢兒成了皇帝,那時兒……”
裴家這些年在謀劃什麼,她雖久居深宮,但還是有所耳聞。
自打三哥離開人世,裴家早已在亂流中迷失了本心,郢兒隨着他大舅舅長大,心性上難免隨了他大舅舅,是個野心勃勃的。
而時兒自幼在自己身邊長大,跟裴家人接觸遠不如魏鄞多,這孩子又天真,將來能否自保,還是個難題。
在德貴妃的心目中,魏時整日留戀在風月場所,不務正業,心性單純,渾然不知這個在自己膝下長大的孩子,不知從何時起,早已變得成熟穩重,能夠擔當起一切,不止能夠自保,還能保護她,保護他所在乎的一切!
魏時靠在殿外的柱子上,向來嬉皮笑臉的嘴角傾塌,眼中星光全無。
要不是他離宮時一摸腰上,發現少了武帝御賜的腰牌,轉回來拿,恐怕他永遠不會知道真相了!
父皇,真的起了心要殺母妃嗎?
他深深看着內殿,德貴妃說完那番話,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蒼白的面容頹敗而灰心。他就算不用看,也知道母妃心中此時的悲傷和痛苦。
他從不懦弱,但此刻卻不敢進去,因爲連雲歌都沒辦法解開的毒,就算梅少卿來了,也該是沒辦法。他不能去看母妃蒼白的病容,不能去看她眸中對自己的眷戀……魏時閉了閉眼睛,眼角溼潤的水跡滾入發間,很快被他抹去。
他本是想不明白,父皇就那麼狠心,母妃爲他生了兩個兒子,陪伴了他數十年,他竟真的狠得下心,要置母妃於死地?但轉念想着父皇的多疑,其實這些早該是他可以發現的!
若是他沒有那麼信任武帝,若是他早一點覺察,母妃的身體又何至於此!
魏時的內疚痛苦彷彿找到了一個出口,通通化作了懊悔,他緊握雙拳,猛地一拳頭砸在身後的柱子上,卻在拳頭即將碰到柱子的剎那間,忽地收了回去。
慕雲歌給德貴妃餵了藥,德貴妃疲倦睡去,她出殿正瞧見這一幕。
四目相對,魏時心中一酸,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慕雲歌走了幾步,忽然頓住腳步,回身抱住了他:“別怕,會有辦法的。”
“你都沒辦法。”魏時低低的說:“梅少卿更無能爲力。”
“既然你這麼信我,我不努力都不行了。”慕雲歌眼中帶淚,擁着他的手更緊了些,只盼着能安慰到他一分半豪。
兩個人來時興高采烈,回時滿目頹然,慕雲歌一回到慕家,便一頭扎進了書山書海,直到傍晚時分,魏時拎着梅少卿來到凝碧閣,她才從房裡出來。
“那毒沒辦法。”梅少卿一進門就說:“你不要白費力氣了。陛下既然有心出手,怎麼可能會給德貴妃留下活路?這毒也不是現在中的,這麼多年過去,早就深入骨髓。我上次去給德貴妃診平安脈時就發現沒救了。”
“那你爲何不告訴我?”魏時大怒,一把揪住了梅少卿的衣領。
梅少卿想拍開他的手,卻發現是徒勞,魏時這次是真的動了怒,他頓時就無奈了:“德貴妃不讓我說,她逼着我發誓,要是說了,就找不到意中人。”
想起這事,梅少卿就覺得心頭鬱結!
他明明沒違背誓約,爲何雲歌還是跟了魏時這小子呢?
明白歸明白,接受是一樣的難接受,魏時丟開他,冷哼了一聲:“是我母妃跟你一起長大的,還是我跟你一起長大的?你聽她的,就不聽我的?你別忘了,你小時候尿褲子,都是誰給你擔着的!”
梅少卿揉着脖子,十分鄙夷:“貴妃娘娘是沒跟我一起長大,但她看着我長大呀。說到底,搶了我媳婦兒的也不是她,我當然聽她的。”
魏時頓時氣結:“梅少卿,你是不是皮癢?”
“沒有。”梅少卿早就被他打怕了,一聽這話,下意識並腿收腰、擡頭挺胸,又快又急的說:“我知道了,我會盡快想個辦法控制一下毒性蔓延的,最起碼,拖個半年……”
魏時泄氣一般的坐倒在小踏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總算鬆弛了片刻。梅少卿和慕雲歌商量了半天控制毒素的辦法,等終於拿出一個看起來暫且可用的藥方,回頭一眼,魏時已閉着眼睛睡沉了。
慕雲歌讓佩欣拿來小毯子,親自給魏時蓋上,才送梅少卿出去。
梅少卿看着她蹙眉做這些,心中不是滋味,不敢多做停留,快步離開了慕家。
魏時這一覺睡得很香,直到夜色黑沉,還沒醒來。慕雲歌一開始以爲他生了病,摸了摸額頭,發現並不燙手,把了把脈也是正常,也明白他是累極了,便命人不準打擾他,自己點了燈,坐在桌前繼續看書。
魏時醒來時,正瞧見她燈下的容顏,目光專注澄淨。爲了不擾他好眠,慕雲歌只點了一盞燭火,燭光不夠明亮,她看得似乎有些辛苦。
然而正是這樣朦朧的燈光,將她的美麗發揮到了極致,一顰一笑,都充滿了誘人的氣澤。
魏時看着她,稍解心頭一些痛苦,坐起身來,毯子滑落,心頭更暖。
慕雲歌發現他醒來,放下書本,喚了佩欣進來點亮燭火,自己則走到魏時身邊,低聲問:“你府裡的管家來過,我打發他回去了,你要不要給府裡先傳個話?”
“不必,林逸會處理。”魏時搖頭。
佩英伺候着他穿了鞋子,佩欣這才躬身問:“小姐,這就傳膳嗎?”
“傳吧。”慕雲歌點了點頭,“殿下該是餓了。”
小廚房裡一直備着飯菜,一聽傳膳,立即將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了上來。魏時看着身邊的雲歌,知道她做什麼都守時,用飯也一樣,因自己睡着,她便等着,這份情誼,讓他心中歡喜至極。
兩人一邊吃飯,佩欣和佩英就在一邊不停打眼色,魏時笑道:“看來,你的丫頭有話要說呀!”
“佩欣,什麼那麼好笑?”慕雲歌便停了筷子。
佩欣福了福身,笑道:“小姐,奴婢今日去了一趟喬公子那裡,回來的路上,聽說了一件趣聞。是關於陳王府的。”
“我那四哥又幹了什麼好事?”魏時來了興致。
佩欣笑着說:“今兒一大早,陳王府好熱鬧的。陳王妃和側妃朱氏當街扭打了起來,說是陳王妃要隨同陳王入宮朝見,卻偏偏找不到了中意的一對耳環。陳王府懷疑是朱氏偷了,派人去朱氏房裡翻找。朱氏上次險些小產,如今還在牀上躺着,頓時被氣得七竅生煙,撐着起來跟陳王妃理論。陳王妃便說她做賊心虛,要拖出去杖責三十。朱氏當然不甘心啊,衝着就去大門口找陳王做主。陳王妃就追了出去,上前蓐着朱氏的頭髮,動手就揍人……”
穆如煙動了手,朱怡如肯定也不會甘心被揍,必定還手,慕雲歌不用問也能猜到當時的局面。
她微微一笑:“陳王就不管管?”
“陳王想管,可是管不了,兩個女人打起來,他拉誰都不是,自己還白捱了好幾記耳光,灰溜溜的回了府,也不入宮了”佩欣說着噗嗤笑起來:“可笑死人了!”
慕雲歌想想當時的情形,心頭暢快,輕笑出聲。
就在這時,紅衣從外面進來,恭恭敬敬的捧着一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上:“小姐,公子來的急報,公子說,請你務必馬上拆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