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軟糕……
那是他和師兄雲霄年幼時最喜歡吃的東西。爲了他們師兄弟兩個,師父每日早上都會早起,在小廚房忙碌半個早晨,等他們練了攻,就端出來作爲獎勵。後來雲霄師兄夭折了,師父就再也不做這個點心,直到後來又有了雲歌。師父帶着雲歌回到墨門,偶爾心情好,也會做這個點心給他吃。
來不及等慕雲歌再說,一陣風拂過耳畔,唐臨沂的身影早已晃到了凝碧閣外。
慕雲歌跌坐在椅子上,心中七上八下,已被這些話驚得手腳痠軟。
她閉了閉眼睛,將起伏不定的情緒壓了下去。聽着屋外蕭瑟的寒風,想起那間並不起眼的鋪子,唐臨沂急切的表情,她的心也跟着迷失在往事裡一樣。
“佩欣,備馬。”她吩咐身後的佩欣。
佩欣應聲退下,她站起身來,鎮定的打理了自己的頭髮,將厚厚的披風繫好,將風帽兜住滿頭的秀髮,去往府邸後門。一路走,她一路告訴自己,要穩住,切記不可以心急激動,壞了大事。這些話好像起了作用,翻身上馬時,她的心已是沉靜如水。
當然,藏在這平靜下的波濤洶涌,慕雲歌刻意忽略了。
魏時帶慕雲歌走過的路好在還記得,慕雲歌策馬而去,直奔城北的包子鋪。怕馬蹄聲響驚動了旁人,臨到轉角,她先下馬,將馬匹寄養在一家茶館,徒步往包子鋪走去。
在她的記憶中,在佩欣的嘴裡,包子鋪永遠是人山人海,可今日,這小小的鋪子大門緊閉,竟是未曾開門。
慕雲歌的百影無蹤已有了很大的進步,看了一圈地形,轉到旁邊的巷子裡,腳步微晃,人已悄無聲息地進了後院。
這包子鋪打雜的夥計不少,都在後院裡擇菜,篩面,人人只覺得有什麼晃過,回頭看時,又什麼都沒了,都以爲是自己的錯覺,渾然不知她已步入了內庭。
內庭比後院看起來更乾淨清幽,庭中一株參天古樹比屋子還要高很多,冬日裡舊葉早就落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依稀看出是一株杏子樹。在杏樹底下,還架着一具鞦韆,木板上堆滿積雪,顯然很久未曾有人坐過。
在杏樹旁邊,是兩間方方正正的屋子。其中一間的門敞着,能看見簡約的牀榻桌椅。另一間卻房門緊閉,似乎有人在說話。
慕雲歌輕手輕腳晃過去,立在牆角,便聽到了屋子裡的說話聲。
“我跟清婉路過這裡,便進來看看,希望沒給你造成不便。”一個清潤的男聲陡然傳入耳膜,慕雲歌聽在耳中,只覺得手腳虛軟,差點滑倒在地。
身後一隻手穩穩托住她,竟是魏時。慕雲歌騎馬從街頭穿過,竟連他在路邊都沒看到,神色倉惶。他怕慕雲歌出事,這纔跟來,沒想到竟在這裡聽到慕之召的聲音,顯然,慕之召和肖氏也來了好大一會兒了!
他滿眼疼惜地搖了搖頭,扶着慕雲歌的手稍稍用力,讓她不致於滑倒。
慕雲歌眼中含淚,滿是感激,緊緊握住他的手,這才仔細聽屋子裡的說話聲。
“也沒有什麼不便的。”鏗鏘有力的嗓音清脆,似乎含着一種殺伐的沉穩氣度:“如今我認識的人中,我也只認你們夫婦。”
屋中沉默片刻,肖氏的聲音就柔柔的傳了出來:“雲歌被我們照顧得很好,你不必擔憂。你若得了空,可以到慕家來,要是怕雲歌知道,我就說,你是我從前在京中的朋友。她對我說的話是深信不疑的,多半不會起心追問……”
“我已見過她了。”那鏗鏘的聲音又起:“她已長成了大姑娘。聽說,皇帝親自給她賜婚,把她許配給了魏時。魏時那個小子我見過,還算沉穩,也有心,配得上她。”
慕之召道:“譽王殿下對雲歌很好,你可以放心。”
肖氏也道:“譽王殿下說,等四月雲歌及笄時,他會着人上門提親。雲歌的及笄禮,你是否想來觀禮?”
“及笄……十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呀!”那聲音感嘆:“想當年我生下她的時候,本以爲她活不成……”
肖氏趁熱追擊:“是啊,及笄是她一生最重要的日子,你若不來,只怕也是遺憾的。”
“你不用擔心她會知道,這些年我們待她如同己出,她心中也從不懷疑是我們的孩子。你若去了,我總有辦法讓她不起疑心的。”慕之召努力勸道:“那日魏時會來提親,算得是雙喜臨門,我們都希望你來。畢竟,你是她的生母……”
畢竟,你是她的生母……
魏時聽到這句話,猛地轉頭,不可置信地看着慕雲歌。他雖聽慕雲歌說過她不是慕家的孩子,可哪比得上親耳聽到來得震撼!
慕雲歌的心中已是驚起了滔天巨浪,身子再度虛晃,眼中卻越發明亮。
原來,今日慕之召和肖氏出門並非是爲了拜訪宋家,而是前來邀請她的生母去參加她的及笄禮。原來,慕之召和肖氏早就知道這人是誰,知道她來了京城。原來,爹孃和母親一直都有聯繫,只有她一人被矇在鼓裡!
她知道他們都是爲了自己好,可是,爲何心裡還是難過得幾乎崩潰?
屋子裡的對話就此陷入了僵局,雲嬈不知在想什麼,只是沉默不語。慕之召和肖氏都不好催她,等了好久,纔再次聽到她說話:“我也很想去,可我不能去。”
“爲何?”肖氏急了。
雲嬈低聲說:“如今慕家在京城太過矚目,雲歌又是你們的嫡長女,她的及笄禮,少不了會有很多權貴到場。雖然如今我容貌盡改,但從前與不少人有過結交,難免會被認出來。一旦有人認出來,皇帝就會知道,到時候又要掀起無畏的風波。當年一點滴水之恩,已勞累你們十幾年,我心中早就過意不去,怎肯再把你們捲入我的恩怨中來?”
肖氏想起女兒,嘴角掛起幸福的笑容:“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你救了之召,便是救了我們全家的性命,就是再難,也要爲你辦到不是?再說,當年若不是有云歌,我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從失去長女的陰影中走出來。雲歌這孩子,是我慕家的福星。”
當年她剛嫁給慕之召,成寶寺的僧侶就斷言,說她一生若非有貴人,子嗣也終是鏡花水月。那時候她和慕之召都不信,豈料第一個女兒剛出生,不久就夭折。後來就是好幾年都不曾有第二個孩子,家裡的妾室也都一無所出。
後來,雲歌來了慕家不久,她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健健康康的慕瑾然。
再想想如今,瑾然平安長大,她又爲慕之召添了一對雙生子,若說雲歌不是慕家的福星,她是死都不信的!
一開始對雲歌好,也是存了對她的感激之意,後來才轉變成母女情分的!
雲嬈聽她說了這些,又再次嘆了口氣:“你們不知道,若皇帝知道我還活着,多半會遷怒於你們。他們大魏皇室素來迷信轉生一說,他見到了雲歌就這般對她,多半是以爲雲歌是我的轉生。雲歌是我的女兒,是在離開他後生的女兒,他最是陰狠,雲歌還能否保命,我着實沒有把握,怎敢冒險?”
這話倒也是事實,慕之召無言以對。
魏時乍然聽到武帝的名字,又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整個人也都是一僵。
他竟不知道,原來父皇和雲歌的生母還有這樣的淵源!
可是,真相就是真相,不管兩個人願不願意,那些真相還是接踵而來。屋裡人並不知道他們在外間,仍是自以爲保密的說着體己話。
慕之召道:“他當不至於這般,他真發現了,心中多半也明白,雲歌若在,你就在。雲歌若沒了,你也就沒了。”
“你不瞭解他。”雲嬈嘴角涌上一抹冷笑:“他其實誰也不愛,誰也不信,他最愛的人是他自己!一個在那個位置上呆久了,大概都會變成那樣冷血。德貴妃陪了他多年,他不也能狠得下心來,縱容別人給她下毒嗎?你們以爲是爲何?這麼多年,他一直記恨着德貴妃當年私自放我出宮的仇怨,又擔心裴家坐大,會奪了他的江山!”
魏時和慕雲歌的手越握越緊,兩人臉色蒼白,看着彼此都是一陣悲慼。
就在這時,內庭又走進來一人。
魏時拉了拉慕雲歌,兩人本想藏進更深的陰影裡,可已經來不及了。
進來的唐臨沂早就看見了慕雲歌,他頓住腳步,顯然沒想到她竟比自己更快到了這裡,捧在手中的一包東西砰地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他剛纔心急火燎的離開慕家,先去了一趟墨門,拿了些東西,沒想到這麼一耽擱,竟讓雲歌搶先了一步。看雲歌的樣子,還不知道她已看到了什麼。魏時也在,他的心頓時一緊,被什麼阻塞住了一般。
就是這一聲悶響,屋子裡的人是何等高手,立即有了警覺。
“誰!”一聲厲喝傳出,伴隨着這身喝問,大門轟然打開,帶起門腳一片灰塵。雲嬈快速從中竄了出來,慕之召和肖氏緊隨其後,也走出了房門。
三張臉,在看到慕雲歌和魏時的剎那間,陡然失去了所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