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姨娘見琴笙回來,一把抓住她,張口就要問,卻忍不住東張西望一番,見四下無人,這纔敢開口:“打聽得如何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心下懊惱,原本只想着府衙拖幾天,自己就想辦法把店面和莊子的事告訴謝夫人。
槍打出頭鳥,張姨娘不願去當這個靶子,尤其是已經失去謝老爺寵愛的現在。
誰知道府衙這一拖並不是兩三天,而是直接查出店面裡不該有的東西,想要沒收了。
這消息傳來,張姨娘險些嚇暈,壓根坐不住了,馬上派了琴笙出去打聽打聽。
琴笙面露焦急,低聲答道:“那位說店面裡恰好藏了私鹽在賣,要不是他有心壓下來,傳出去謝家可就慘了。如今只讓姨娘放心,他必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會讓謝老爺爲難的。”
“那沒收的店面呢?”查出私鹽,確實沒有法子,可是謝老爺從來不會做這種鋌而走險的事,讓張姨娘有些不解。
更多的是,店面被查出不該有的東西沒收就算了,莊子怎麼也沒了?
“說是打點上下,沒有銀錢辦不成事,只能把莊子私下賣了換錢,讓姨娘寬寬心……”琴笙說到一半,已經說不下去了。
張姨娘冷哼,哪裡聽不出那人的言下之意:“好啊,看着這些東西,起了歹意,卻來唬弄我。以爲我是後院裡的小婦人,只懂得鬥嘴吵鬧,卻沒有腦子嗎?”
分明是那人看上了那些鋪面和莊子想要私吞,卻找出這樣的藉口逼得謝老爺不能不把東西雙手奉上。
誰讓民不跟官鬥,謝老爺再有錢又如何,就是芝麻大的小官都能拿他開刀,自己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也得硬生生嚥下去。
“姨娘,這如何是好?”琴笙急得都要哭出來了,她沒想到那人膽子這般大,說吞下就吞下,一點渣滓都不留下。
若是謝老爺發現,張姨娘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哭什麼,他不給我留情面,我又何必客氣?”張姨娘敢用那個人,是因爲手裡拿捏着把柄。倒是那人膽大妄爲,以爲她一個小婦人心軟,不會把東西拿出來嗎?
“你只等着,他吞下多少,我都要他加倍吐出來!”
“讓誰加倍吐出來?”謝老爺緩緩走了進來,只是臉色發黑,彷彿醞釀着狂風暴雨。
張姨娘嚇了一跳,外頭候着的嬤嬤早就跪了一地,哪裡敢通報。
她眼皮一跳,陪着笑迎了上去:“老爺來了,怎麼不讓人事先知會一聲,好叫妾準備些吃食茶水。”
“不必了,我有事問你。”謝老爺擺擺手,便有兩個粗壯的婆子把琴笙拿住,架在了一旁。
張姨娘一驚,連忙道:“老爺有事只管問就是了,琴笙一直是跟在妾身邊的丫頭,素來乖巧聽話……”
“確實乖巧,可惜聽的卻是你一個人的話!”謝老爺一手臂掃掉了桌上的茶具,霎時間“嘩啦啦”碎了一地。
張姨娘驚了驚,不敢再跟謝老爺求情,便聽見他問道:“前幾天,你讓琴笙去哪裡,見了什麼人?”
她心裡一慌,難不成謝老爺知道了?
張姨娘存着僥倖,又笑道:“前幾天妾讓琴笙去給知味樓買了桂花糕,還讓廚房裡的人熱了熱才吃的。要是老爺不信,便去問一問廚房裡的婆子。”
她早就留了後手,讓琴笙回來後去廚房轉悠了一圈,不怕謝老爺懷疑。
“倒是想得周到,可惜那天我恰好去知味樓見一位貴客,卻聽說府裡的丫鬟跟別的男人在包廂裡嘀咕了很久纔出來。”謝老爺陰沉着臉,緊緊盯着張姨娘:“你還打算瞞着我,是不是要請家法才肯說實話?”
他第一次對自己說這樣的重話,張姨娘頓時紅了眼圈:“妾自問沒做什麼對不起老爺的事,老爺這樣話,實在傷了妾的心。”
她確實沒做對不起謝老爺的事,只是看謝燕娘不順眼罷了。
“要不要我告訴你,跟這丫鬟在包廂裡見面的男人是誰,又是做什麼的?”謝老爺撩起衣袍,坐在了桌前,臉色依舊不善,只是平靜了許多。
張姨娘這個十幾年的枕邊人,卻明白謝老爺已經在暴怒的邊緣。
她瑟縮了一下,到底還是半真半假地答道:“求老爺饒恕,是妾魯莽了。聽說老爺要把鋪面和莊子過到秋娘名下,妾不免好奇,就讓琴笙找人問了問。”
“只是問了問那麼簡單?”謝老爺看着她,陰測測地問道。
張姨娘知道承認的話,就要連累了謝初柔,到時候她連最後這點念想都沒有了,連忙搖頭否認:“只是問了,再沒其他了,老爺明鑑。”
“好,很好。”謝老爺雙眸黑沉沉的,拍手讓於嬤嬤過來:“請家法,今天我讓嬤嬤親自動手,讓你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張姨娘被兩個婆子壓着跪在地上,依舊咬死不肯承認:“老爺,妾冤枉啊,可是有誰跟老爺胡亂嚼舌根?你我同榻十幾年,妾又如何會做出對老爺不利的事來?”
這番話要是以前,謝老爺早就心軟了,可惜他想到聽來的消息,面色更是陰沉:“同榻十幾年,我倒是沒能認清你的真面目。都說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如今是認栽了,栽在你這個婦人手上!”
張姨娘越聽越是不對勁,急忙追問:“妾不明白老爺是什麼意思,十幾年來一心爲老爺,又爲老爺生兒育女,撫養柔兒長大,哪裡會害了老爺?”
說到最後,她的話語裡都帶着哭腔。
自己是有些私心,卻絕不敢對謝老爺不利。
謝老爺要是不好,她一個姨娘又能有什麼好處?
桌前的謝老爺擺擺手,讓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唯獨留下於嬤嬤。
他從懷裡拿出一張信箋,扔在了張姨娘的臉上:“你自己看看,別說我冤枉了你!”
張姨娘連忙爬起來,手忙腳亂地拾起信箋,這一看不由懵了。
這張信箋裡清清楚楚寫了二十年前,她尚未出嫁,跟鄰里的書生眉來眼去。
只可惜書生落第,身上沒有盤纏,被迫回鄉,留下了不少纏綿的書信給她。
第二年,她便進了謝府,只是書生也再次上京赴考,到底是考上了,做了不大不小的官員。
張姨娘便是當年兩人你儂我儂的時候,書生告訴了她不少家中秘事,得知書生祖上曾高居丞相,私下收受賄賂被斬首。
他的父輩隱姓埋名,最後得了一個機緣巧合,頂替了別人的名字和戶籍輾轉到了別的地方生活。
這個把柄張姨娘一直捏在手裡,這纔敢去找他幫忙。
誰知道這男人沒背叛她,倒是被謝老爺先瞧出端倪來?
尚未出嫁前,就跟別的年輕男子卿卿我我,私相授受,那是毀了清譽的大忌,可惜張姨娘都犯了。她想要張口否認,但是對上謝老爺瞭然的目光,頓時說不出話來。
於嬤嬤看着張姨娘,眼底有着鄙夷,更多的是不屑。
若是好女子,怎會在成親前跟別的男子私下來往,說到底還不知道是不是清白之身!
謝老爺氣極,見張姨娘不吱聲,心裡那點憐惜徹底沒了。
他掃了眼所謂的家法,是一根半臂長的棍子,冷笑道:“就這樣打得狠了,叫你死了,倒是便宜了你。嬤嬤,把老夫人的東西請出來,送姨娘進西邊的院子裡,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能踏進院子一步。至於其他的,你看着辦。”
謝老爺對張姨娘徹底失去了興趣,這個女人以前的溫柔小意,誰知道是不是在別的男人身上也用過?
以前還覺得她是朵解語花,寵愛了十幾年,如今真是倒盡了胃口!
他擡步就走,張姨娘手腳並用爬過去,想要抓住謝老爺的衣襬,門外兩個婆子立刻把她架住。
於嬤嬤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冷笑道:“姨娘不知道老夫人當初留下的東西是什麼吧,那可是叫人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專門就是用來教訓你這樣的賤蹄子。”
她也不跟張姨娘客氣,謝老爺擺明是隻當沒這個女人了。
張姨娘想要哭訴,婆子用帕子立刻堵住她的嘴,兩人快手快腳架着她。
於嬤嬤手裡拿着一個巴掌大的錦盒,她嘴角一彎,在張姨娘面前慢慢打開。
張姨娘瞪大眼,立刻拼命掙扎起來。
錦盒裡分明是一排排小指長的銀針,一根根插在棉布上,看得人心裡發毛。
張姨娘當然明白,這可不是繡花針,用來嚇嚇自己的,而是要用在她身上!
“嗚嗚——”她拼命搖頭,想要於嬤嬤饒命,想要跟謝老爺解釋,可惜再也沒有機會。
“把姨娘擡到西邊的院子裡,別人問起,只說是姨娘得了急病會傳人,讓誰也不要輕易靠近。”於嬤嬤話音剛落,婆子已經用披風把張姨娘從頭到腳包嚴實了,擡着人除了谷蘭園。
張姨娘好歹之前還掌着家,自然知道西邊這個破敗的院子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老太爺年輕的時候也風流,身邊好幾個侍妾,一個個不是偷了漢子,就是得了急病去了。
那些侍妾最後一個個被擡到這個院子裡來,聽說死的時候眼睛都是睜得大大的。
府裡以前的老婆子對此事是諱莫如深,張姨娘猜得出是老夫人的手段。
如今自己也要被送進來,謝老爺是打算讓她到死也不能離開這個院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