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懷明是30號晚上接到李勝利的電話才知道他開了個飯店,雖然疑惑他從哪裡搞來的本錢,但也沒有多問,答應了十一開業前去捧場。丁枚因爲農機廠正在做第三季度財務結算,十一還留在廠裡趕工對賬,只能讓溫懷明做代表去祝賀開業大吉。不想一大早接到市委秘書處的電話,溫懷明立刻趕了過去,到市裡才知道怎麼回事。
原來許復延要在十一期間代表市委去看望青州的老幹部和青州本地在外的省市級幹部家屬,一看沒有溫懷明,把安排名單的副秘書長孟山水一頓好罵,讓秘書處打電話通知溫懷明參加。溫懷明心中感激,這事本來跟他屁關係沒有,不過是許復延提攜之意,能跟這些人多打交道,對他的仕途是有好處的。
一番折騰下來,上午的任務基本完成,回市委的路上,溫懷明被叫上了一號車,談了談青化廠的問題。許復延就問溫懷明是回家呢,還是去市委吃工作餐?正好車隊經過八一路,溫懷明表示有親戚今天開業,就在這裡下車,下午再趕到市裡,不會耽誤出發時間。
車隊在青河豆漿店門口停下,溫懷明正要下車,突然聽到許復延咦了一聲,二話不說推門下來。後面三輛車上的人頓時手忙腳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飛奔着跟了過來。市委秘書長楊廣生拉住溫懷明慢了幾步,低聲問:“怎麼回事?”
溫懷明指着一身小旗袍站在門口笑臉迎賓的許瑤,苦笑着搖了搖頭,回頭再跟溫諒那渾小子算賬!楊廣生一看下也吃了一驚,誰請的動這小祖宗來當門童?看着許復延的背影,眼中疑惑之意更甚,莫非這家老闆跟許書記關係匪淺?可這格局也太小了吧……
一羣人從另一側繞了過來,溫諒等人並沒有看到,經過他們身後時正好聽到魏剛最後那句罵人的話,許復延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
溫諒並不知道身後說話的人是誰,對面魏剛的臉色卻瞬間變得的難堪之極,就如同做驢肉宴時,被關進鐵籠子裡硬生生燙死的驢身上的那種膚色,從額頭到脖子,紅了個底朝天。溫諒跟他站的很近,甚至能看到筆挺的褲子上蕩起的層層細波。
他在抖!
僅僅一句話就能把這位年少得意、囂張的不可一世的農機廠副廠長魏剛同志嚇成這樣的,在青州真是屈指可數。溫諒轉過身,看着許復延靜靜的說:“許書記您好!”
這是溫諒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跟聞名已久的舉手書記見面,四十多歲的許復延有着這個時代官員們獨有的熱忱和朝氣,額頭飽滿,鼻樑挺拔,眼睛灼灼有神,身材略有些厚實,卻並不臃腫,更能顯得一方守牧的氣派和沉穩。改革開放在經過80年代初的突進,80年代末的挫折,直到90年代初引發的全國性大討論之後,人們的思想得到了高度統一,那就是對內改革,對外開放,搞活經濟,改善人民生活,也是在此時,涌現了一大批敢想敢做,有擔當有魄力的官員,引領區域經濟乃至中國經濟走向了一個從不曾有過的高度。
功過是非,成敗得失,並不能因爲後來的種種問題,而無視這一代人的貢獻和勇氣。
許復延顯然有些驚訝,和藹的問道:“小朋友認得我?”
溫諒既然存了幫左雨溪牽線的覺悟,就不能真的給許復延留下少不更事的印象,溫懷明走前一步正要說話,溫諒截住他的話頭,道:“上次市裡十佳共青團員頒獎,我有幸也在臺上,聽過許書記的講話,印象深刻,所以認得您。”
這話由大人來說屁用處沒有,但從一個少年口中說出,非但沒有馬屁的嫌疑,反而讓許復延哈哈大笑,扭頭對秘書張放說:“看來你上次的講話稿寫的不錯,連小朋友都喜歡聽了。”
這句玩笑恰到好處,楊廣生拍着張放的肩膀道:“早說你是青州第一筆桿子,還總是謙虛,這下沒話說了吧?”
三十多歲,戴着一副厚厚的眼睛,看上去書卷味很濃的張放連忙謙虛:“秘書長你又開玩笑,在溫主任面前誰敢說自己筆桿子硬哦?您就別笑話我了……”
溫懷明自然要謙讓,一羣人爲了給許復延湊趣,竟然生生的把魏剛晾在一邊,沒有一人居中打個圓場,幫他說句下臺的話。還是孟山水看他尷尬的都快鑽到地下了,想起跟魏晨風交情不淺,把臉一板訓斥道:“魏廠長你怎麼回事,還不快給溫主任道歉?你說你都多大個人了,跟一個小孩子鬥什麼氣?”好嘛,輕飄飄一句話,就把剛纔對溫懷明的刻意侮辱變成是跟溫諒置氣的無心之過。
溫懷明心裡膩歪的要死,還得陪着笑臉說:“就是啊,老魏,我家溫諒沒禮貌,你當叔叔的教訓也就是了,幹嗎還埋汰我呢?小心今晚去你家喝光你的茅臺!”
楊廣生在旁邊低聲給許復延做介紹:“這是農機廠的魏副廠長,現在代替張長慶主持廠裡工作,是市裡很看好的年輕幹部。”
許復延不置可否,理都沒理魏剛,對溫諒笑道:“原來是溫家的小子,能上臺領獎的都是小英雄,你又做了什麼好人好事啊?”
溫諒實在受夠了他一副哄小孩的語氣,心思一轉,答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和一個朋友阻止了一次珠寶店的搶劫案,不值一提。”
“哦?”許復延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問道:“你那朋友叫什麼名字?”
“許瑤!”
許復延呆了一呆,楊廣生,孟山水,張放,還有身後的市委工作人員卻都是心頭一震,魏剛更是身子晃了一晃好不容易纔站穩了腳跟。他們這纔想起,原來兩個月前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不過當時溫諒的作用被人爲的無限縮小,後來也沒接受媒體採訪,別說畫面連名字都沒有一個,普通觀衆根本不知道他。當然,市委纔多大地方?老人們都知道是溫家的小子跟許瑤一起抓住了搶劫犯,卻不以爲當時的溫懷明能跟許復延拉上關係。最大可能就是報道里說的那樣,溫諒適逢其會幫了下手而已。更何況從不見許復延提起此事,大家注意力一散,事情過後就不了了之,再沒人關注。
其實許復延是被冤枉了,公安局長趙新川親自來給他彙報時,重點集中在許瑤身上,對溫諒點了兩句,連名字都沒提。後來還是許瑤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了一下,許復延後怕之餘也曾讓許瑤把溫諒帶回家吃頓飯,表示下感謝,但許瑤不願被溫諒知道自己的身份,找接口糊弄了過去。而許復延其時正內憂外患,一天到晚忙的焦頭爛額,過了幾天就忘記了此事。
所以說,認識溫諒的孟山水等人不知道內幕,知道事情真相的許復延卻不認識溫諒,而楊廣生、張放等人更是既不知道內幕,也不認識溫諒,這纔有了今天的震撼局面。
許復延看了溫懷明一眼,再看看店門口正滿臉笑容迎來送往的許瑤,心頭一股怒火上涌,臉上卻不動聲色的問道:“那這位許瑤,有沒有告訴你她爸爸是做什麼的?”
溫懷明被許復延這一眼看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毫無疑問,許復延現在肯定懷疑自己在溫諒和許瑤的交往中扮演的身份,尤其是從沒有在他面前提過珠寶店的事。這要是往好裡想,說明自己不挾恩圖報,公私分明;可要往壞裡想,是不是故作不知,以待有時呢?說不定還曾慫恿兒子討好許瑤,那樣的話用心之下作簡直令人髮指。
以許復延在官場上磨練出來的城府心機,見識過多少爲了往上爬不擇手段的齷齪事,他會往哪方面想?
答案不問可知!
可是冤枉啊,溫懷明心裡有些委屈,他是早知道了許瑤的身份不假,卻真不曾跟溫諒提過一字,兩人的交往純粹是自然而然。按照溫懷明的打算,如今跟許復延的關係在蜜月期,如果找一個適當的機會自己主動提一提這檔事,非但不會引起他的反感,說不定還能在蜜里加上一勺油。
可現在的形勢是許復延先發現了此事,那性質就完全變了。尤其今日許瑤還被溫諒拉來幹起了迎賓,以人家書記千金的身份,委屈自己做這樣的事,跟溫諒的關係,還用問嗎?
一個感覺被欺騙的父親不可怕,可一個感覺被欺騙的市委書記,只要溫諒這句話答的不好,父子倆苦心經營的局面瞬間就要倒塌。
伴君如伴虎,官場之路,有大榮光,有大富貴,有大權勢,也有大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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