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墨軒坐了起來, 俯視着他:“小榮,我剛沒聽見。你重新說。”
榮興桀躲開他的眼神,重複道:“別說傻話了。”
“我沒聽見。你重說!”樊墨軒板着臉, 冰冷的目光直逼着榮興桀, 把他逼到了妥協的邊緣。
榮興桀確定自己是落荒而逃的。衣服中的那小金藥瓶早在被樊墨軒褪去衣衫的時候掉落在地。所以現在, 自己沒有再留下的理由了。慌亂地套上衣服, 跌跌撞撞地衝到門口。
不是沒察覺到樊墨軒那冰入骨髓的目光, 但是,卻還是狠下心來。儘管,手還是不可避免地顫抖着。
就在榮興桀的腳要邁出門的時候, 樊墨軒忽然笑了起來:“呵呵,小榮, 你不誠實。你根本跟我斷不了, 不是嗎?否則, 怎麼會今天,如此雌伏在我身下?”
榮興桀回過頭, 看到樊墨軒微微仰着頭在笑。然而眼底,依舊一片冰冷。
“墨軒,你……不要這樣……”榮興桀垂下了眼。
“哪樣?”
“不要……哭……”
樊墨軒的乾澀的笑聲戛然而止。榮興桀只是垂着眼,沒敢去看他的表情。屋內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樊墨軒才悠悠道:“我怎麼會哭!小榮, 你是還沒見我的真面目吧。無妨, 今日給你看看, 你再計較, 到底是留下還是離開。”
心底升起不好的預感, 榮興桀剛想拒絕,樊墨軒已經穿上了衣服拉了他往外走。
他們走的方向是通向地下。感受到越來越重的溼氣, 榮興桀心底升起了各種猜測。當然,也想到了剛被下令關進去的炎妙。
但當他們經過關着炎妙的那間牢房的時候,樊墨軒並沒停下腳步,甚至連臉都不曾轉向那邊。而炎妙看到他們進來,也只是跪倒了欄杆前。
榮興桀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動不動地跪着,神態間卻沒絲毫的怨恨或是委屈。也不知是習慣了這樣的懲罰,還是其他。
樊墨軒往裡面走,直到停在一間關了一男一女的牢房前。
榮興桀跟在後面,立刻收到了來自那女子的憤恨的目光。而那男子,更是衝到了欄杆前,奮力擊打着,宣泄心中的怨恨:“樊墨軒,你有種把我放出來,我們決一死活!”
樊墨軒輕笑了一聲,交抱起手臂靠在了一旁:“碧陌,黃璃。我猜得沒錯吧。”
原來,他倆便是當年喬鷺的一雙子女。只是,怎麼現在被樊墨軒關進了地牢。而且,似乎他倆是來報仇的。
碧陌和黃璃顯然沒意料到他這麼輕易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都是一愣。對視一眼後,碧陌站了起來,也走到欄杆前:“樊墨軒,既然你知道我們的名字,那我們爲什麼來刺殺你,想必也是心中有數了吧?”
樊墨軒點點頭:“不錯。只是覺得好笑得緊。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們身爲夜剎排行靠前的殺手,不聽從季千驍的命令……真的沒關係嗎?”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樊墨軒的眉毛挑了起來,望向那兩人。
黃璃首先受不了他的挑釁,一掌拍向欄杆。但也只讓它發出了沉悶的一聲響。他怒氣衝衝道:“樊墨軒,說話痛快些!不要給我繞彎子。”
“其實……也沒什麼。”經由樊墨軒口中說出的話,似乎帶着種特殊的力量,能讓人不由得被牽動情緒,“爲報殺父之仇,毅然違揹你們恩人的命令,這點,我很是敬佩。可是,盲目地聽信了他人所說,那便是有勇無謀了。”
樊墨軒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似乎碧陌也黃璃也聽懂了大概。碧陌擡起頭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你是被陷害的?”
“呵呵,我樊墨軒,至於被人陷害?”樊墨軒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又道:“聽說玄冥教教主的大弟子裴冷樞,近來已在江湖上闖出了不少名堂。你們若是有空,可去找他敘敘舊。”
榮興桀自然明白,樊墨軒是想讓碧陌黃璃和玄冥教互相廝殺,他坐收漁翁之利。
牢門已被樊墨軒命人來取下鎖。而碧陌和黃璃還站在牢房口,似乎在斟酌樊墨軒所言是真實與否。
看着樊墨軒略顯單薄的背影想着地牢的入口移動,而那寬大的衣襬隨着每走一步劃出一段弧線,榮興桀心裡可謂五味雜陳。
他趕上去幾步,又回頭來對碧陌黃璃說:“到底哪個纔是真,還是你們自己去找答案吧。無論我站在哪一邊,都還是要跟你們說,一面之詞信不得。”
他不可能就讓他倆受騙於樊墨軒,而害裴冷樞等人承擔當年孫洌期冷眼旁觀的責任。但他更不可能因此而讓樊墨軒陷於危險之中。他有私心,卻沒氣魄。更何況,現下這兩人已經被放出地牢。
追上樊墨軒,沒等榮興桀開口質問他爲何這麼做,樊墨軒先開了口:“不要說什麼陰險狡詐。我就是這樣的人。你看清了,敢擅自離開嗎?”
榮興桀往後退了一步,搖搖頭:“墨軒,你不要這樣。我和怡汝已組成了‘雌雄雙刀’,她使彎月刀,我使魄影刀。她說我倆會闖出名堂,我也不能總這麼窩囊不是?”
樊墨軒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手也一下捂住了胸口。榮興桀心口一緊,趕緊上前扶住他:“墨軒,你沒事吧?你別嚇我!”
但樊墨軒只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又把手緩緩放下。他側頭看了看榮興桀:“原來你不再要別人的保護了。你想闖江湖了。我竟是沒料到這點,只當我給了你最安逸的,你便會來我身邊。看來我錯了。”
說罷,樊墨軒推開了榮興桀。
這不是第一次被樊墨軒推開,但卻是聽從了自己的意願的。可爲何,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離去的時候,炎爭主動要求將榮興桀送出去。榮興桀跟炎爭也算有些交情。當初樊墨軒身受毒掌在石門養傷的時候,炎爭也在石門住過一段日子,兩人還拌過嘴。
炎爭並沒把榮興桀當成貴客,而是與他並排走着。榮興桀也不甚在意,倒是覺得走在他身邊放鬆了許多。
本以爲這段路就要這樣安靜地走過,炎爭卻打破了沉默:“小榮……哈哈,不好意思,經常聽宮主這麼喊你,一下開口就叫出來了。”
榮興桀搖搖頭:“沒事,我也不是什麼少俠,還是別給我按名頭了。”
“行,那我還叫你小榮。你可知,那日爲何炎妙被宮主關進地牢?”
榮興桀皺着眉想了想:“難道不是因爲她沒經允許就走進正廳?”
炎爭笑着搖搖扇子:“當然不是!炎妙負責每日宮主的湯藥,行禮很是不便,宮主早先已經免去了她的禮數。”
“啊?那……那是?”榮興桀努力回想着那日的情景,試圖找到其中的緣由。
“因爲她讓你知道了宮主吐血的事。”炎爭說完,兩人已經走出了焚熾宮。
眼前忽然而至的光線讓榮興桀眯起了眼睛,刺痛得似乎要流出些淚水來。
炎爭停下了腳步,榮興桀也跟着停下。“宮主交代過,他吐血的事,無論如何不能讓你知道。好了,我送到了,你路上小心。”
一人行在林間的小路上。腳下是黃泥土,身邊是綠樹成蔭。身後的焚熾宮,在漸漸遠離。
他從來不是個好上進的人。但此時,他不是是爲何,想到了日後自己跟樊怡汝打出了“雌雄雙刀”的名號,江湖上人人稱頌的場景。衆人的擁戴中,他努力地尋找一個人的身影,卻始終不得。
呵,雌雄雙刀嗎?還真是個俗不可耐的稱號。
腳步停在一家酒樓前。榮興桀記得,自己曾在這裡遇上那江湖百曉生百里蕪羌。
江湖上這樣的酒樓,比比皆是。每天來的人很多,離開的人也很多。像自己這樣,來了就走的,也不在少數。
自己的這輩子,彷彿就是爲了追逐某一道可口的菜餚,第二次踏進同一家酒樓。然而,即使是散盡銀兩,吃進嘴裡的飯菜,卻還是第一次來時的那幾樣——並沒有自己期盼着的那道菜。最多最多,這次菜裡的鹽巴多放了些。
掂了掂腰間的錢囊,榮興桀決定再來這家酒樓吃上一頓。然而腳還沒邁進去,被出來的兩人擋住了路。
擡頭一看,竟然是碧陌和黃璃。
他倆也顯然沒料到這麼快又會碰到樊墨軒。對視一眼,打定主意,便一句“得罪”,拉了榮興桀到邊上一條隱蔽的巷子裡。
榮興桀只當他倆是爲了報復,剛掙扎着要擺脫控制,就聽碧陌道:“感謝少俠先前的提醒。敢問少俠貴姓。”
榮興桀停止了掙扎,看向他倆,確定自己的安全之後,問:“我提點你們什麼了?”
“少俠告訴我們姐弟倆,只有自己找到的答案才能相信。”
碧陌說得誠懇,榮興桀心裡卻有些不安了。他其實是存了私心的啊!於是,他現在應該客氣幾句收下他們的感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