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是藥碗掉落在地的聲音,濃黑的藥汁濺了清舞一身,而她卻無動於衷,雙目依舊死死的盯着那個款款而入的女子。
只見她一身雪色紗衣,纖塵不染,一頭青絲隨意的挽了個歸雲髻,上面僅斜插一支通體鏤空鑲銀的碧玉簪子,不施粉黛的玉容雖噙着一抹病態,卻依舊不掩她清雅出塵的氣質。
然而令清舞失神的,並非是她有多麼的美,而是一種莫名熟悉的氣息,仿若是透過這個女子,她能看到前世的自己般詫異驚愕。
在她怔愣的同時,那雙清眸的主人同樣也在打量着她,心底的訝異並不比她少,只是近六年的獨居生活,早已讓她對任何事情都波瀾不驚了。
“本宮當是誰呢?原是雲姐姐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只是……”言貴妃從後殿走出,冷冷的瞧着慕流雲弱柳扶風般的嬌柔樣子,語帶諷刺的說:“姐姐這般羸弱的身子,不在自個兒宮裡好好養着,來妹妹這緋煙宮作甚?”
慕流雲輕輕推開綠蘿攙扶着她的手,淺笑道:“司苑司前些日子送來了兩盆墨菊,色澤濃而不重,花盤碩大,花瓣質薄,乃墨菊中的佳品,你也知道,咱們北陌的土質很難種植出如此好的墨菊,本宮也是愛菊之人,就想着見上一見這栽花的人,奈何本宮這身子實在不爭氣,一直顧不上,今早又聽聞皇上新晉了個貴人,正是本宮想見之人,知道她來了言妹妹這裡,正好今個兒天清氣朗,本宮身子也有所好轉,就不請自來了,卻不想竟看到了剛剛那一幕,想着,是不是這位盈貴人言語間得罪了言妹妹,若是這樣的話,還請妹妹你念在她年輕不懂事,饒過她這一回可好?”
言貴妃走近她,與她相對而立,眸中諷意不減,“雲姐姐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從本宮這裡帶走這個賤婢,可本宮偏偏就不想放過她,姐姐又能奈我何?”
“放肆!”綠蘿上前一步,擋在雲貴妃面前,斥道:“我家娘娘與你品級相同,豈容你這般張狂?”
“綠蘿,退下!”慕流雲眸光一變,厲聲喝道。
然言貴妃卻不會因她的喝止而作罷,“來人,給本宮掌嘴!”
立刻便有人上前欲要拖了綠蘿出去,卻被慕流雲攔下,“本宮的人,本宮自會管教,不勞妹妹費心,但本宮想提醒妹妹,你口中的賤婢現已是皇上的妃嬪,當日你杖殺玉貴人,本宮沒能阻止,今日斷不會再任由妹妹如此胡來!”
“哦?”言貴妃不由哂笑,“看來雲貴妃今日是鐵了心的要從本宮這裡帶走她了?”
慕流雲也不再退讓,冷了嗓音,“你既然喚了本宮貴妃,就應該知道,在宮裡,並非你獨大,本宮同樣有權過問後宮之事!更何況……”她又看了眼垂眸跪着的倔強女子,“盈貴人並未犯什麼有違宮規的事情,言貴妃如此對她,就不怕皇上怪罪於你?!”
“說的好!”言貴妃不怒反笑,“忍了本宮這麼久,你終是要反擊了,這個宮裡少了你的陰謀詭計,本宮還真是無趣的很!”
慕流雲突然一陣頭痛,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無奈道:“我無心與你爭什麼,爲何你要一再的苦苦相逼?浣言……”她清麗的眸子裡氤氳着漫無邊際的苦澀,“從你入宮到現在,我自認並未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究竟是因何恨我?”
“你是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但你欠另一個人的債,是你用命都償還不了的!”言貴妃聲線冰冷透骨,滿意的看着她驟變的臉色。
“是誰?”慕流雲脫口而問,心裡隱隱的升起一股不安。
“你心裡清楚!”言貴妃轉眸望了眼同樣臉色慘白的關月盈,說:“人你帶走,但你給本宮記住了,我們之間的戰爭,纔剛剛開始,你既然踏出了這一步,就休想再縮回去!”
言罷,她便轉身走回玉階之上,背對着衆人吩咐道:“馨若,送客!”
“是!”馨若側立一旁,恭敬地開口:“雲貴妃請!”
慕流雲心下茫然,情知多問無益,示意綠蘿扶了盈貴人起來,又看了眼已坐於主位之上的女人,卻在轉身的時候,視線再次與那個打碎了藥碗的女子相撞。
她忍不住想要開口,卻聽言貴妃又出聲道:“怎麼?雲貴妃是想連本宮的人也一併帶走嗎?”
她此言一出,雲貴妃與清舞同時一愣。
慕流雲想的是,可惜這丫頭看着如此面善,卻是洛浣言的心腹,難怪她剛剛可以面不改色的給盈貴人灌那種湯藥!
而清舞想的卻是,自己幾時成了言貴妃的人?她可從沒想過要與狼共舞!
“你很不樂意做本宮的人?”
不知何時,那高位之上的女人已到了清舞身前,正面含不滿的瞧着恍惚走神的她。
清舞這才反應過來,雲貴妃早已離開,“娘娘誤會了,奴婢只是在想,一直深居簡出的雲貴妃爲何會爲盈貴人出頭?”這次她倒沒有完全說謊,這確實是她的疑惑之一。
言貴妃冷哼一聲,久久不語,就在清舞以爲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因爲她們是同樣的人!”見清舞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她又半提醒半警告道,“現在關月盈已認定你是本宮的人,一定恨毒了你,除了本宮,沒人護得了你,你最好能治好燁兒的病,否則,本宮就將你和關月盈一併丟進七寶池中餵魚!”
清舞又是一陣惡寒,對這個女人的行事作風,她已是見怪不怪了,也就頗爲平靜的應道:“奴婢明白。”
洛浣言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先回去,明日本宮會把你調來緋煙宮。”
清舞暗自舒了口氣,微福了下身,“奴婢告退。”
直到徹底出了緋煙宮,清舞才真正放鬆下來,伸手摸了把額頭,不出所料的是遍佈的冷汗,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真不知道何時纔是個頭?
“言姐姐……”清舞走後,上官鬱兒忍不住問道:“姐姐就這麼輕易的放過盈貴人?”
洛浣言但笑不語,目的已然達到,她沒必要死揪着那個女人不放,收拾她是遲早的事,又何必急於一時,轉眸,看到欲言又止的馨若,她笑着說:“有話就說。”
馨若先是一愣,繼而問道:“娘娘真的相信雲清舞能治好殿下的病?”
洛浣言瞥了她一眼,不答反問道:“你知道她爲何狠得下心給關月盈灌那種藥?”
馨若想了下,眸光一亮,“娘娘是說她解的了?”
洛浣言微微頷首,“御藥房最近少了一些藥,其中有幾味恰是抵抗絕孕湯寒性的,她既能單憑氣味就斷出裡面的成分,委實不簡單!”這樣的人若不能收歸己用,就必須永除後患,可殺了她又實在可惜,所以,她纔會費如此多的心思在她的身上,現在看來,她當初的決定顯然是正確的,即便她治不好燁兒,但至少她能讓燁兒少受一些苦,這便足夠了。
來回折騰了許久,清舞回到雜役房的時候已是傍晚了,摸着餓扁了的肚子,她無力的靠在院門上,雙腿痠痛無力,私密之處更是一陣火辣辣的疼,讓她再一次想起了昨夜的不堪,那令人羞恥的一幕怕是會成爲她永遠也忘不掉的噩夢。
想起夢,她腦子裡又飛快的閃過那個困擾她多年的夢境,那白衣少年的臉是模糊的,但那個女孩的容顏卻清晰如鏤刻,赫然就是年輕了五歲的雲貴妃,不,按着雲貴妃現在的年紀,應該是年輕了十歲的她纔對。
是了,夢裡那女孩確實說過她叫慕流雲,可這些又與自己有何關係,而那個白衣少年又是誰?
越往下想,她的頭就越疼,最後索性狠狠的拍了把自己的腦門,自動將那些繁瑣的事情拋諸腦後,推開院門走了進去,祈禱着李公公別忘記了讓人把晚飯給她擱桌上,哪怕只是個冷硬的饅頭也好。
剛一踏入房門,她倒是真瞧見李公公那發了福的身影,然欣喜過後便是失望,因着她並未看到任何食物的影子!
“我的姑奶奶,你可回來了。”看見她,李公公趕忙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奔到她身前,“你趕緊去宣明殿吧,小泉子都催了好幾遍了,你的東西都給你收拾好了,讓他先帶了過去。”
“宣明殿?”清舞有些恍惚,怎麼好好的,又讓她回那裡去了?還有她的藥,那些可是陌大哥好不容易纔幫她找齊的,雖然有一部分是李公公在宮裡幫她弄得,但畢竟是少數,想到這裡,她趕忙奔至牆角的櫥櫃旁,埋頭找了起來。
這廂李公公愈發急躁起來,“我說姑奶奶,你的那些寶貝沒人敢動,都打包好了讓小泉子帶去縈碧軒了,您就趕緊去宣明殿吧,晚了,指不定又要惹惱了皇上。”
縈碧軒?清舞手上的動作漸止,這就好,想是皇上應該看不到,否則知曉她藏了那些東西,又該懷疑她在圖謀什麼了……